第86節
易沉瀾抿緊唇,額角的青筋隱隱浮現,他看了一眼舒晚,盡力放柔聲音:“晚晚,這世上沒有復肌膏了?!?/br> 舒晚一怔,隨即心中反應過了什么,就聽易沉瀾又說:“這世上早就沒有落仙山莊了,復肌膏自然失傳了?!?/br> 他說出“落仙山莊”這四個字時,眼中隱隱含著血色,多深重的恨,才能讓人時隔多年再提起時,仍然控制不住的失控。 易沉瀾從來沒再舒晚面前暴露過這樣的殺氣,就連面對舒戚這種宿敵,他想到舒晚,都尚且收了所有狠戾,給了他一個痛快,可是此刻卻沒控制好。 “阿瀾師兄……”舒晚雖然不知具體發生了什么,卻也能猜出大概,她被段月落折磨至死,易沉瀾對段月落和落仙山莊的恨,只會比對舒戚的更重。 她幾乎可以想象易沉瀾會做出什么事情。 “阿瀾師兄,你別、你別難過,我不提了,你的傷疤我們想別的辦法治,好不好?”舒晚握住易沉瀾微微顫抖的手。 易沉瀾閉了一下眼睛,五年來,從沒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有關于落仙山莊的事,他血洗落仙山莊幾乎成了武林共有的噩夢。 如果今天提起這事得不是舒晚,換做任何一個人,隨意的揭開他心上根本不能被觸碰的傷疤,易沉瀾會毫不猶豫的讓對方付出代價。 可是對面是他捧在手心的晚晚,他只能強忍著泛起的劇痛,壓下陰狠,盡力擺出溫柔的樣子。 “阿瀾師兄,你還好么……”易沉瀾一直不說話,舒晚有點擔心。 易沉瀾忽視喉頭的血腥味,輕輕摸了摸舒晚的頭發,看著她澄澈的雙眼,嘆息:“晚晚,別再離開我了,只要你乖乖留在我身邊,我不會不好?!?/br> 舒晚低聲道:“我才不舍得離開你呢,再說我怎么敢?我一不看著你,你就把自己弄出一身傷。我明明教過你的……你是我的,我不準你弄傷了自己,你全都忘了?!?/br> “我記得,我記得……”易沉瀾輕聲喃喃,將舒晚攬在懷里,把頭抵在她的肩窩。 “山主,是我,我可以進來嗎?”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苗鳳花不輕不重的聲音淡淡傳來。 易沉瀾抱著舒晚沒動,他將手臂收緊,沉默了片刻說道,“進?!?/br> 苗鳳花一進來,就看見易沉瀾護食一樣的抱著舒晚,好像有人會跟他搶似的。她皺了皺眉,有點不解——小兩口分離太久,剛見面時必定是如膠似漆,分也分不開的??墒且惶於歼^去了,怎么還這么黏糊? 她對易沉瀾的偏執又有了新的認識。再想想接下來要說的話,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起來,苗鳳花清清嗓子,沉聲道,“山主,我可以請舒姑娘出去,與她單獨說話嗎?” 舒晚警惕的看了苗鳳花一眼,雖然雪夜山里大家對易沉瀾的態度各有不同,但有一點毋庸置疑,他們十分認同與敬仰易沉瀾這個山主,唯有這個苗風花,讓她一直都捉摸不透。 苗鳳花看出舒晚的警惕,不由得笑道:“你這丫頭緊張什么?是信不過我?你放心吧,山主都能放任我進屋,難道我還不值得信任嗎?” 聽了這話,舒晚側頭看了易沉瀾了一眼,也對,他向來識人分明,苗鳳花的脾性再古怪,在阿瀾師兄眼里應當也早已被摸透了性子。 “我是來幫山主說話的,你不用懷疑,”苗鳳花淡淡笑道,又看向易沉瀾,“山主,你心里明白,這件事遲早都要說的?!?/br> 易沉瀾沉默了半天,將舒晚柔軟的小手放在手心摩挲著。 半晌,他低聲說:“你就在這里說吧?!?/br> 他對苗鳳花接下來的話心里有數,只是他一刻也不想和舒晚分開。 “別了,我們女人之間的對話,你一個大男人,就別在旁邊聽了?!泵瑛P花蹙著眉,扯了扯唇角,“山主,我不會把你心愛的姑娘帶到哪兒去,也不會把她弄丟,給我兩炷香的時間,我就把她完完整整還給你了。你……” 有點出息。她在心里暗暗想道。 易沉瀾抿了抿唇,看了舒晚一眼,神色中滿是柔和,他輕聲道:“那我走,我就在門外守著,你們在屋里說吧?!?/br> 他嘴上說著他走,卻沒有放開舒晚,大手還緊緊握著舒晚的雙手不肯松開,漂亮的鳳眸中流露出一種可憐巴巴的神色,仿佛怕被主人拋棄的小狗一般。 舒晚早就被他們兩個搞糊涂了,再看見易沉瀾這樣的目光,心里早就軟了,“阿瀾師兄,別擔心,你別害怕啊?!?/br> 雖然舒晚甚至不知道易沉瀾在恐懼著什么,但還是先開口撫慰他。 易沉瀾輕輕吻了吻舒晚的額角,就一步一回頭的出去了。但他沒有走太遠,他的身影還模糊映照在窗上,影影綽綽的一個輪廓,仿佛讓舒晚放松一樣,知道他就在旁邊;又仿佛是自己心安,他沒有離他的珍寶太遠。 苗鳳花瞥了一眼窗戶,對著那寫滿了深沉愛念影子翻了個白眼,慢慢坐在了舒晚的對面。 “苗夫人,你有什么話就直說吧,我知道,這件事應該頗為嚴重?!笔嫱砜疵瑛P花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不簡單,而且她心里有一個隱隱的猜測,這件事肯定和阿瀾師兄脫不開干系。 “山主身上的傷,你都看見了吧?!泵瑛P花慢聲問道 “我知道?!笔嫱砗粑粶?,聲音低低的說道。 “但那不是最嚴重的事情,”苗鳳花神色分外凝重,“外傷也好,心病也罷,這些都有的醫。眼下最要緊的是他這條命?!?/br> “什么意思?”舒晚越來越害怕,苗鳳花的話仿佛是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了她的咽喉。 苗鳳花直直的看著舒晚的眼睛,“我跟你直說了,山主可能活不了多長時間了?!?/br> 舒晚臉一下子白了:“你……你說清楚些,什么叫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你不知道,雪山招是一門奪命的武功,練得越高,死的越快,”苗鳳花嘆了一口氣,“老山主的死和雪山招脫不了干系,我若不是這么多年寑在地下冰室之中,也早就化為一堆白骨了。山主本身就練到了雪山招十三重圓滿,已經將命運的刀懸在了咽喉上。再加上這五年的折磨,更加劇了他的消隕?!?/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加更~但不確定是啥時候,我會努力的,嗯! 第106章 大結局上 舒晚好半天都沒能反應過來, 她臉色蒼白的嚇人,苗鳳花的話就像一柄重錘,將她的心擊了個粉碎。 好半天, 舒晚才顫抖著嘴唇說:“可是你也練雪山招,你住在冰室里,就沒有什么事……那我也可以陪著阿瀾師兄住在冰室里……” “沒用的, ”苗鳳花搖搖頭,“首先,我沒有練到十三重圓滿, 冰室還能救我一命;再者,山主那五年過的是什么日子, 你根本無法想象。就是再好的人, 也熬透了?!?/br> 舒晚的左手和右手緊緊交握在一起, 努力的讓自己不要發抖,她轉了轉眼睛, 期盼的說:“阿瀾師兄還有一顆鑄天丹,鑄天丹這樣的靈藥難道不能幫他嗎?” “鑄天丹?那倒確實是一枚靈藥, ”苗鳳花掀了掀眼皮看著舒晚,臉上露出了些微的匪夷所思,“但是山主那個人, 比這藥更神。他體內本來就有一顆鑄天丹,按理說,身體應當比常人更加強韌。但是你走之后, 他人不人鬼不鬼的跟一抹游魂似的,你們那個周師叔早就想辦法把另一顆鑄天丹給他灌下去了。但是你看啊,一個吃了兩顆鑄天丹的人,還是把自己搞成了這副樣子?!?/br> 舒晚的眼淚掉了下來, 鑄天丹是何等靈藥,易沉瀾服了兩顆,竟還落得這般的蒼白可憐。她一直以為自己能感同身受易沉瀾所受到的打擊,可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也許根本想象不出他當時的絕望到底有多深重。 “……那怎么辦?苗夫人,求你跟我仔細說說,雪山招傷身……這具體是怎么回事?” 苗鳳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雪山招傳承的這幾百年里,鮮少有人能練到十三重圓滿。除了開山祖師之外,也許就是老山主易衡才做到了??墒沁@門武功,的的確確是一種邪功,十三重圓滿之后,等待你的卻是無盡的噩夢,人的理智會被漸漸吞噬,漸漸的臣服于這門武功,變成一個毫無感情的嗜血兵器。最后,會在越來越重的殺欲中心脈盡斷而死?!?/br> “其實易衡并非江湖傳言的那樣的魔頭,哪有人生來便是殺人不眨眼呢……他只是被雪山招這門武功cao縱了,在最初十三重圓滿的時候,他還沒有顯出端倪,但是過了幾年,他殺欲越來越重無法自控,終于察覺出了不對?!?/br> “可那時已經來不及了,雪夜山在他的帶領下,已經成為了一個江湖上人人得而誅之的魔教。他的嗜殺是不得已而為之,而他這一干手下,卻已經變成了真真正正的殺人魔頭。這種在江湖上橫行無忌,令人絕對臣服的優越感,已經讓整個雪夜山失去了理智?!?/br> 舒晚愣愣的看著苗鳳花的嘴唇一張一合,隨著她的描述,當年易衡與江玄風那一戰的種種奇怪之處漸漸有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那時老山主渾渾噩噩的,清醒的時候不多,江玄風的戰帖來的很巧,他看了之后,就想出了一個主意——”苗鳳花眼神變得悠遠,陷入了當年的回憶,“他想結束自己和雪夜山造下的種種孽債,又不敢輕易地去死,他死了,雪夜山無人管制,會更加肆無忌憚的荼毒江湖。所以他設了一個局?!?/br> “他和江玄風雙雙身死,又開啟了雪夜山所有的機關讓教眾不得下山,為的就是……” 舒晚聽的頭皮發麻,輕聲接道,“讓大家在猜忌中自相殘殺,毀了這個已經成魔的門派……” “不錯,”苗鳳花點點頭,輕輕挑眉,“你說的分毫不差,我作為唯一的知情者,就留下來,時時煽風點火挑撥離間,幫助老山主完成夙愿?!?/br> “所以你看,連老山主都控制不住,不得安生,雪山招這門武功就是催命的利器,無可解的?!?/br> 舒晚抬眸看她,握緊拳頭泫然欲泣:“可你為什么不早說?那時阿瀾師兄還沒有練雪山招的時候……” “我哪知道他半年就練成了十三重圓滿?真是邪了門了。楚楚那丫頭也是天賦極高,但不也得練了十年?他那樣的,我實在是萬萬沒想到,”苗鳳花皺緊眉頭,“我四十歲那年破了十層,從此開始居住在地下冰室,用這種方法鎮著心中沖天的殺欲,你以為我天生這么不近人情脾氣古怪,說話陰陽怪氣么?誰不是從嬌柔的姑娘活過來的,可練了這功夫,在溫柔的性子也被磨沒了?!?/br> 舒晚回頭看了一眼窗邊的身影,頎長挺拔的男子,很柔和的一圈輪廓映在上面,見她心里止不住的發軟,“苗夫人,阿瀾師兄的情況有多嚴重了?為什么我看他和以前沒什么不同?” 他沒有變得古怪冷漠,更沒有冰冷的毫無感情,相反,他分明思念著、愛極了她,沒有和以前有任何不一樣。 “他這幾年殺了很多人,很多很多,”說完了前面的話,后面的話就好說了,苗鳳花不假思索,“整個江湖都視他為敵,幾乎無人不恨他,不想除之而后快。但是你要知道……這也許并不出自于他本意,他也控制不了?!?/br> “我知道?!笔嫱磔p聲說道。 她一直都對易沉瀾充滿了疼惜,書中的也好,現實的也罷,他雙手沾滿血腥,瘋狂又無助的樣子她看了只有心疼。這世間對他的善待實在太少了,如果可以,她很希望自己能奪下他手中的刀,給他一個擁抱。 可是兩次她都不在他身邊,書中他一個人孤獨又執著的與江湖為敵,最后被江揚殺死;而她穿越而來又離他而去,再次放任他一個人挨過伶仃孤苦的日子。 此刻,她知道了雪山招的隱藏危機,心更加疼的厲害——原來她的阿瀾師兄并不是出自本心的報復,他是被這武功牽引的走火入魔,以至于此。 會不會他曾經也抗爭過?會不會他一直暗自與心魔對峙?會不會他也在拼命的壓抑著這極難控制的殺欲? 舒晚頭疼欲裂,抬手擦去默默流下的眼淚,卻根本擦不干凈,眼淚依然成串的往下流,“苗夫人,我能做些什么?我能怎么幫他?我不可能讓他死,我不會讓阿瀾師兄這么年輕……還沒有得到什么就走了?!?/br> “這些話山主不好說,所以我來替他說。他手上有無數亡魂,希望你不要太責怪他這件事情。如果你還是要陪在他身邊,那就盡量讓他活得輕松快樂一點。他的心情舒暢了,也許能再多活一些日子?!?/br> 苗鳳花說完之后站起身來,她言盡于此也沒什么好再說的了。她的目光落在舒晚身上,似乎想做出一個同情的表情,卻做得有些生硬,好像很多年不曾有這樣柔軟的情緒了。 舒晚點點頭,她幾乎能想象出來若是易沉瀾與她說這件事,他會怎么說。他一定會把之前所有的殺戮攬在自己身上,而不會告訴她那是因為被武功的cao縱。他一向不喜歡給自己找借口。 舒晚迷茫的想著: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做,才能讓他每時每刻都是幸福的?對,我要對他更好一點…… 為什么老天還在苛待他……為什么阿瀾師兄這么苦呢…… “晚晚,怎么走神了?”一聲溫柔的熟悉聲音在耳邊響起,舒晚猛然間回神,在她面前站著的已經是易沉瀾了,苗鳳花不知什么時候走了。 舒晚抬起微紅的眼睛去看他,易沉瀾的表情有點緊張,他無措又不安的看著她,似乎在等待什么判決一般。 舒晚的心仿佛被針扎過,疼的厲害,她猛的站起身來,撲到易沉瀾的懷里,一遍一遍的叫著:“阿瀾師兄……阿瀾師兄……阿瀾師兄……” “我在,我在,晚晚這是怎么了?” 易沉瀾將舒晚摟了個滿懷。她的反應讓他有些不解,剛剛他心中其實一直忐忑著,不知苗鳳花與舒晚說完一切之后,舒晚會是怎樣的反應?她會害怕他嗎?他殺了這樣多的人,她……會反感、厭惡他嗎? 他的確手上沾了許多人命和鮮血,這里面固然有練雪山招的緣故,可是面對舒晚這雙純凈之極的眼睛,他沒有辦法找一個卑劣的借口,將這些原因全部歸結在雪山招的上面。 但他又不敢承認,自己是這么一一個骯臟不堪的人,他還是想讓心愛的姑娘心中能對自己的印象好一些,至少干凈一點,溫柔一點,而不是一個濫殺的劊子手。 所以他只能怯懦的躲起來,通過別人的口去告訴舒晚——他不是故意的,他知道錯了,他也會控制自己的,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但是舒晚的反應和他想象中的差得太多了。 她原本就對他好極了,與苗鳳花說完話后對他更是溫柔的不像話,好像他真的是一個易碎的玉人,要輕拿輕放一般。 原本怕的人是明明是他,舒晚的樣子,倒像是他隨時會消失一樣。 易沉瀾剛想開口詢問苗鳳花都跟她說了些什么,怎么不安成這樣子,卻舒晚先開了口: “阿瀾師兄,很晚了,我們先休息吧?!?/br> 這話說的語焉不詳,易沉瀾的手心微微沁出了薄汗,他艱難的問道,“晚晚,你是什么意思……” 舒晚摟著他的腰輕輕搖了搖,仰起頭,眼中分明還有些淚意,唇角卻微微揚著,奶乖的小臉幾乎能把人心甜化。 她說出來的話就更讓易沉瀾險些失去理智: “阿瀾師兄,我不想回房間,你讓我留下來陪你好不好?” 第107章 大結局下 “晚晚, 可是,可是我這里……我們怎么……”易沉瀾渾身都僵硬了,舒晚就是天生來克他的, 她隨便一句話,能讓他心都忍不住顫抖。 舒晚將頭靠在易沉瀾肩上,小小的蹭了蹭, “我不想和你分開,我就要在你這里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