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臉頰的劇痛和被毀容的絕望一起襲來,舒晚死死的咬住下唇,額發都被冷汗打濕了。她的雙手被折斷,連握拳忍痛都做不到,只能倒在一邊任由段月落施為。 很快段月落就將所有東西收好,她拿出一面鏡子,捏住舒晚的下巴讓她對準,“怎么樣?我的手藝很好吧?和籠子里面那個jiejie是不是一模一樣了?” 舒晚渾身發抖,她看見了鏡子里自己丑陋的樣貌——她的臉頰不再流血,甚至剛才的血跡已經被段月落擦拭干凈,然而她的臉上卻留下了一道猙獰可怖的疤痕,微微泛著青黑色,確與旁邊的女子一模一樣。 “怎么樣?喜歡么?這回我可以告訴你鐘蕭的英雄會要干什么了,”段月落湊在舒晚的耳邊,吐氣如蘭,“他今晚要處決舒戚的女兒,唔,就是她——” 她指了指那個在一旁一言不發瑟瑟發抖的女子,又笑道,“不過很快就是你了。鐘蕭一定會邀請你的阿瀾師兄一起去的,讓我想想,如果他看見你被一刀刀凌遲,卻無動于衷,等最后才發現死的其實是他心愛的姑娘,他會怎么樣?” “會不會發瘋?” 段月落笑的很開心,舒晚卻稍稍安定了些,如果真的像她說的這樣,阿瀾師兄在場,他一定不會認不出她的。 就算她毀了容貌,就算她發不出聲音。 可是……可是……舒晚的眼睛紅極了,眼淚不斷的流下來,哭的安靜又可憐。 可是她好丑…… “哦對了,也許是我多慮了,”段月落摸著下巴,“他也不一定會發瘋,世間漂亮的女孩子這么多,他一個風華絕代的少年英俠,何必為你這個倒胃口的丑八怪發瘋呢?” “也許他惡心壞了,懶得管你死活呢?!?/br> 不會的。 不會的,阿瀾師兄不會的。 舒晚在心中一遍遍反駁著:阿瀾師兄不會不要我的,他不會不救我,也不會嫌棄我,…他不會不要我的…… 她無聲的流著淚,長卷的眼睫濡濕一片,嬌柔脆弱的可憐。 段月落似乎被她的樣子取悅了,扯著嘴角笑了笑,伸手拽斷了束縛那女子的繩子,揮揮手道:“滾吧。從東面走,機靈點,千萬別讓人發現你?!?/br> “是……是……莊主放心……多謝莊主救命之恩!” “滾吧,別耽誤時間了?!?/br> 段月落等那女子跑遠后,才理了理衣襟正色道:“對了,我該與你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我是落仙山莊的莊主,段月落?!?/br> 段月落,舒晚在心中默默的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似乎隨著這個名字的出現,一些事情在她心中漸漸有了模糊輪廓。 “你一定見過我meimei吧,她叫段月仙,是我的雙胞胎meimei,只是她現在已經死了,對不對?”段月落笑著摸了摸鬢角,語氣十分溫柔,“你不會懂的。我和舒二哥都是被至親兄弟姐妹所傷害的人,我們二人年少之時便惺惺相惜,他幫我,我幫他,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彼此?!?/br> 她伸手輕輕地撫摸舒晚臉頰上的傷口,目光變得深遠起來,“所以,段月仙死了,江玄風也死了,所有讓我們不開心的人都會死。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你的易沉瀾?!?/br> “他武功那么高,舒二哥打不過,我也打不過,沒有辦法……我們沒有辦法讓他死,就只能讓他生不如死?!?/br> 舒晚渾身一震,一股寒涼之意順著她的脊背涌上大腦,血液似乎瞬間倒流,段月落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惡毒的話語,無疑是在她心中深深的刺下一刀。 殺人不過是誅心。 對死亡的恐懼漸漸被另一種恐懼所取代,如果她死了,阿瀾師兄該怎么辦? 她不能死,舒晚咬緊牙關,清澈的雙眸中顯現出一種堅毅之色,為了阿瀾師兄,她也一定要活下去。 “這是舒二哥的遺愿,不難,你看我完成的多好?!倍卧侣涫栈厥?,慢慢站起身來,冷冷的看著舒晚,“下去記得好好與你爹賠罪,他生你養你,就教出你這樣不知廉恥的不孝女兒,連爹都不認。他死了,死在易沉瀾手里,你卻要與你的殺父仇人雙宿雙飛。我怎么可能讓你們稱心如意?” 舒晚閉了閉眼睛,強撐著最后一絲清明不讓自己暈過去。她不知道怎么樣才能通知阿瀾師兄,但是一定要撐住,只要撐住,就能等待機會。 “喂,一會兒你去抬她,我可不愿意碰她?!?/br> “你以為老子愿意啊,丑八怪一個,看一眼都嫌惡心?!?/br> 門口忽然響起幾人罵罵咧咧的聲音,由遠及近,段月落倏然回頭,眨了下眼睛,轉頭一把拽起舒晚,湊在她耳邊輕聲笑道,“聽見了嗎?他們過來找你了?!?/br> 她撿起地上的麻繩,將舒晚按照剛才女子的樣子綁好。舒晚斷掉的手腕在她隨意拉扯間更添劇痛,她冷汗涔涔,抿著嘴唇暗暗的吸氣。 段月落將舒晚綁在了剛才綁著那女人的十字架上,她看著舒晚低垂著頭氣息奄奄的樣子,滿意的笑了笑,挑眉道:“你記住,我一定會陪你走到最后的。不看到你咽氣,我絕不會離開?!?/br> 段月落閃身不見了,很快門口便走進來幾個推著囚車的人,他們動作粗魯的將舒晚從十字架上拽下來,狠狠推進了囚車中。舒晚虛弱的靠在欄桿上,已經連皺眉的力氣都沒有了。 囚車推出地牢那一刻,夜空中陡然響起一聲悶雷,轟隆隆的巨響過后卻沒有雨點落下,唯有狂風呼嘯而過,落葉簌簌紛飛,顯出了蒼涼之意。 囚車被慢慢推著往前走,舒晚靠在欄桿上,在角落縮成一團,嬌小瘦弱的身體看著可憐至極,她用額頭抵著冰冷堅硬的木欄,每一次的呼吸都更加微弱。 舒晚艱難的轉著眼睛打量著四周的場景,微微啟唇,努力的嘗試發出聲音,卻仍是徒勞。她的喉嚨間像是堵了一團棉絮,連最簡單的音節都發不出來。 “公子,您吃好了嗎?是不是鐘某招待不周???左右沒什么事,不然您就在我這里多住上兩日,也能讓我帶你們在這凌左好好逛一逛?!?/br> 冰冷潮濕的空氣中,鐘蕭的聲音忽然破空傳來。 接著舒晚便聽到了那個她熟悉到心顫的聲音,“不必了,我明日需趕到雪夜山,有要事處理。多謝鐘掌門盛情了?!?/br> 第96章 佳人已逝 阿瀾師兄……阿瀾師兄! 舒晚努力的抬起胳膊, 想要伸手去抓住身邊的木欄桿。然而她的手指只是沒有力氣的輕輕搭在上面,根本握不緊。她睜大了雙眼,眼中的淚水簌簌流下, 拼命的想往聲音的來源看去。 囚車又往前推進了幾步,舒晚終于看見了易沉瀾一行人。然而,他們已經從那邊走過, 留給她的只是一群背影。 阿瀾師兄……看看我,回頭……回頭看我一眼…… 舒晚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愈發的睜大,淚眼迷蒙, 里面的期冀幾乎要燃起光來,她拼盡全力想往易沉瀾的方向湊去, 然而也僅僅是把她的臉貼在了木欄桿上, 再不能多近一步。新劃的傷口蹭著粗糙的木板, 隱隱滲出血來,她卻無暇顧及這劇痛。 他們一行人是在往前走, 而她是在他們背后橫穿過去,她只有這一點時間。 阿瀾師兄, 求你……回頭啊……求你回頭看看我……我在這里…… 舒晚的雙唇顫抖著,她發不出聲來,只能無聲的開合, 看著易沉瀾的背影離她越來越遠,心中的熱度一點點散去。 忽然,天邊一道閃電劃過, 剎那間將世界造成了一片白晝,隨即響起一聲驚雷,推著囚車的一人“哎呦”了一聲,“我看一會兒這雨可不小啊?!?/br> 這人一出聲, 走在前面的鐘蕭便回頭望了一眼。 “哎,是要推到刑場了嗎?等我將貴客送回房間,便立刻趕過去?!?/br> “是,掌門?!?/br>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易沉瀾心中忽然沉了一下,一滴冰涼的雨點落在了他的眼角,這股涼意沁入肌膚,給他帶來了一絲毫無緣由的不安。對任何熱鬧都懶得給一個眼神的他,忍不住頓住腳步,就要回頭看去—— “真的是太丑了,怎么能搞成這個樣子?”忽然身邊的鐘蕭感嘆了一聲,“這臉被這閃電一照,顯得更加嚇人……” 他頓了一下,冷不丁想起,這女人的這張臉好像是易沉瀾的手筆,自己這樣說豈不是在當著面兒罵人嗎?鐘蕭立刻陪著笑臉,對易沉瀾笑道:“公子,我……我就是隨口說說,倒不是指責你的意思?!?/br> 易沉瀾轉身的動作頓住,目光落在鐘蕭臉上就停住了,“無妨,鐘掌門不必陪伴在下,去辦正事便是?!?/br> 鐘蕭近日請了不少人,也確實沒有為了易沉瀾一個客人而冷落其他人的道理,他心下一松,立刻笑道,“公子實在是心存仁厚,多謝您體諒了?!?/br> 易沉瀾匆匆拱手加快了腳步,向他們的住處走去,一邊走一邊暗道,“不知晚晚可怕打雷?與她在一起這么久,還從未遇上過這樣的雷雨天?!?/br> 他想快一點回去,很快就是子時過半了,新的一天就要到來,舒晚走前與他約好,她會一直在房間等他的,等到新的一天的第一刻,與他說生辰快樂。 易沉瀾心中絲絲焦急與不安,點點甜蜜與歡喜全部打翻,這些情緒混雜在一起,讓他愈發加快了腳步。 …… 他沒有回頭看一眼。 舒晚的身子慢慢滑了下去,眸中的光漸漸熄滅,霧氣蒙蒙的大眼睛里一片黯淡。 她真的沒有辦法了。 她看著易沉瀾行跡匆匆的背影,心中第一涌上的情緒竟然不是對即將死亡的恐懼,而是對易沉瀾徹骨的心疼。他這樣著急的回去,是為了早一點見到自己嗎?他是不是想著,自己正穿著溫暖干凈的衣衫,披散著一頭剛剛沐浴過的烏發,乖乖的等著他回來? 很快就是子時過半了,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一直等著,要跟他說一句生辰快樂? 舒晚無力的靠在欄桿上,眸中一片絕望之色,眼淚迅速在眼眶中聚集,順著眼角無聲無息的流進鬢邊。她微微仰著頭,透過迷蒙的淚眼看向漆黑無邊的天幕。 為什么要這樣對他?為什么還是不放過他?他已經苦盡甘來了不是嗎? 今天是阿瀾師兄的生辰呀…… 舒晚心痛如絞,仿佛有一把尖刀在她胸膛處來回穿梭,每一下都鮮血淋漓,她難過得幾乎不能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模糊的景象重新清晰了一些,恍惚間她看到了許許多多的人,黑壓壓的影子圍繞著她,在怒罵在指責,她似乎聽見了無數個“死”字。一眨眼,她甚至看見舒戚鐵青著一張臉,陰測測的在對她笑。 舒晚大駭,慌亂的不斷往后退去,然而她退無可退,囚車狹小的空間,讓她只能從一個角落挪到另一個角落,而舒戚的臉卻如影隨形,緊緊的湊了過來。 舒晚瑟瑟發抖,張開嘴,仿佛聽到了來自自己心底那脆弱的尖叫。 “奇怪,她怎么一聲不吭,是不是被下了啞藥了?”葛青疑惑的偏頭去看嚴冬云。 嚴冬云皺了皺眉,“也許吧。你還想看她受刑嗎?我沒什么興趣?!?/br> “我也沒有,這些江湖人就是喜歡弄這些沒用的東西。自詡正義為天除惡,其實她做過什么壞事?只不過是舒戚的傀儡罷了。他們心中一腔憤懣無處發泄,只能這樣來證明自己是正義之輩,眼睛里揉不得沙子?!?/br> “行了,你別氣了,你剛才求情也求了,好話歹話說盡,做到這一步也算仁至義盡了。我們的力量還是太小,怎么會有人聽?”嚴冬云嘆了一口氣,“她的確無辜,只可惜宋師伯和周師叔現在在料理亂成一鍋粥的終山派,否則,應該會插手管一管這事吧?!?/br> “沒勁透了,走吧?!?/br> 葛青與囚車擦肩而過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囚車內的姑娘一雙眼睛明亮又皎潔,雖然眸中含著痛苦的神色,但卻純凈無比。像一種毛茸茸的小動物,惹人憐惜,那感覺仿佛直接在他的心臟上狠狠揪了一下。 “等一下?!备鹎鄾]來由一寒,那雙眼睛太干凈了,讓他不知為何心中有些發毛。 推著囚車的幾人立刻停下,其中一人拱手道,“不知葛公子有何吩咐?” 葛青在囚車前半蹲下.身,直直的與舒晚對視。這一對視他才發現,他剛才沒有看錯,這姑娘的眼睛的確是干凈的仿佛剛剛下過的白雪,讓他心頭一顫。 “舒戚是從哪里找來了你這樣的替身?真是像極了……”葛青一邊喃喃一邊搖頭,目光落在了舒晚臉上那道駭人的傷疤上,“對著這張臉,易沉瀾可真是下的去手。也是,你到底不是她,也只有他能夠認出你們的不同?!?/br> 舒晚微微向前傾著身子,被淚水打濕的濃密睫毛脆弱的顫抖著,她張開嘴,卻因為太痛太冷,雙唇根本沒有辦法停止戰栗。 “葛師兄……”她無聲的叫道。 葛青卻沒有注意,他伸出手,手掌穿過木欄桿的縫隙,輕輕的摸了一下舒晚的頭,“真的是太像了,我都忍不住心疼。對不起,沒能力救下你?!?/br> 他說完便“嚯”的一下站起身來,別過了頭,似乎是不忍再看,低聲說:“去吧?!?/br> 囚車再次向前走去。 舒晚輕輕的低下了頭,緊緊的蜷縮著身體,眼淚似乎已經流干了,她的雙眼澀然生痛,眼圈通紅卻不再流淚。 阿瀾師兄,我好像真的不能陪你過生辰了。 阿瀾師兄,你還是嫌棄我吧。 我變丑了,這樣,你可以少喜歡我一些。等你看到我死了,就不會很難過了。 舒晚將自己抱得很緊,在角落里無聲發抖。 其實你現在也很好,你是江玄風的兒子,江湖上所有人見了你都恭恭敬敬的,隨便一個大派的掌門都對你愛戴有加。無論無論你走到哪里,都再也不會受人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