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她偶爾會留下幾張最近的報紙,還有一些書。 她有時候會靠坐在門口,絮絮叨叨地講述自己的生活,畫坊最近的生意怎樣,那些孩子們怎樣。 但是門內沒有任何的聲音,也沒有回應。 這樣的幾乎沒有交流的生活,他們過了兩年。 唯一一次藍安進入那個房間,是因為宋藍恩生病了,藍安發現連著兩天的食物沒有動,才進入了屋里。宋藍恩高燒不退,她嚇壞了,買了退燒藥,寸步不離地照顧了他三天。 只有那三天,他們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一切沒有發生之前。 三天以后,宋藍恩終于燒退了,藍安卻疲憊地趴在床頭睡著了,等她醒來,她發現宋藍恩在看著她。 他伸出手來,扶著她的頭發,手指放在她的脖頸上。 就在她以為他要吻他時。 他翻起了眼睛看向她,那絕對不是飽含愛意的眼神,那是兇狠的眼神,像是野獸在盯著獵物。 她一時被嚇住了。 他對她咬牙說:“滾?!?/br> 她跑出房間,哭了很久。 隨后,一切又恢復了原樣。 她思前想后,總是覺得不夠穩妥,她怕有一天有人發現了宋藍恩所做的事,她想要幫他頂罪,她又怕如果她不在,宋藍恩會餓死,會被抓,所以在劉玉梅那里留了一把鑰匙。 回想起了這一切,藍安一直在哭著。 她是咎由自取,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能贖罪。 她的行為不僅放走了宋藍恩那個魔鬼,還害死了劉玉梅。 也許當時,她給他下藥以后,打電話給警察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蘇回看著面前的檔案資料。 宋藍恩,今年27歲,他的大學專業是化學,卻在兩年以后因為多門考試不及格被學校退學。 他從小就跟著藍安的父親藍子聞學習過炸彈的制作,再根據自己所學的化學知識,對其進行改裝制造,他不斷提高炸彈的威力,優化其結構。 他具有反社會人格,瘋狂,狡詐。 他一直在為解秋提供爆炸物,讓那個男人得以在城市里游蕩,由此爆發了一系列的細沙爆炸案。 這是典型的有組織無差別殺人。 藍安終于肯開口,陸俊遲馬上詢問下去,在第一時間準備宋藍恩的資料和照片,準備發起通緝。 陸俊遲問:“宋藍恩會去什么地方?” 藍安搖了搖頭:“我不清楚,他大學退學以后,我就沒有進入過他的朋友圈了?!?/br> 她一邊哭著,一邊心生恐懼,是她的舉動,在今日釀成了大禍。 這個惡魔獲得了自由,猶如被放出了潘多拉魔盒,她想到,他會在城市里制造新的爆炸案…… “他的手機和其他的東西呢?”陸俊遲又問。 “我……把他的手機丟掉了……手機卡沖在了廁所里。我沒收了他的身份證……以他女朋友的身份,退掉了他租住的房子?!彼{安哭著說,“我以為我斷絕了他和外面的一切聯系……” 她曾經只想讓這個男人活著,哪怕關一輩子,只要沒有人知道他的罪行就好…… “他的同伙是誰?”陸俊遲厲聲問。 宋藍恩無疑是有聯系其他人的。 “我真的不清楚了,他那時候,除了解秋還有一些在來往的人,我不認識那些人,但是我知道,里面有男人,還有女人……” 審問的人又換了一批,他們卻再也問不出宋藍恩同伙的身份。 也許藍安對此真的不太清楚。 喬澤義憤填膺:“這個女人惡而不自知,簡直是太可惡了,她做的那些事,我想起來就覺得惡心??伤F在居然還在委屈地哭?!?/br> 在他看來,這樣的人,比真刀真槍的兇犯更加難以防范。 蘇回分析道:“她愛上宋藍恩,不光是因為他們小時候的接觸,我覺得,這個女人對連環殺手有著病態的愛戀,還有著不切實的幻想。她妄想自己的行為能夠讓他改過自新。在歷史上,喜歡連環殺手的人也不在少數,甚至有些女人想要嫁給連環殺手,心理學家對這種心理有過諸多的分析:拯救幻想,母性需求,替代幻想等……” 但是因為人數較少,缺乏研究案例,這種行為的具體心理原因還是難以定性。 調查報道記者希拉·埃森博格(sheila isenberg)曾經編著過一本書,名叫《愛上殺人犯的女人們》她寫道:“這些女人與殺人犯之間的戀情在某種程度上滿足了她們的需要?!?/br> 藍安對宋藍恩做的事,想要包庇她的頂罪行為,并不出于公眾安全考慮,僅僅是她個人的滿足和自我感動。 陸俊遲對此表示贊同:“她做出了這樣的事情,法律也會制裁她……” 隨后他們又從董桉辰那里問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是他從小窗給了宋藍恩那些沙,宋藍恩就給了他那兩枚炸彈,告訴他這么做,于可可的難題就可以解決了。 事發以后,宋藍恩讓又驚又怕的董桉辰把一切推到藍安的身上。 看來,不光常人無法理解她的行為,連環殺手也未必領情。 陸俊遲從觀察室里出來時,看到蘇回獨自站在會議室的白板前,這個白板是邢云海留下來的,上面還有著他的字跡。 會議室只開了一盞燈,有些昏暗,襯得他的背影十分消瘦。 陸俊遲忍不住走過去,看向他清秀的側臉。 蘇回瞇著眼睛回頭,確認來的人是陸俊遲,又回過了頭去。 他們今天得知了細沙的真實身份,案子取得了很大的進展,可是誰也高興不起來,在他們抓到了藍安,找到細沙真實身份的同時,那個變態也同時恢復了自由。 只要想到那么一個恐怖危險的男人還在城市里游蕩,他們的心就一直在揪著。 陸俊遲恨不得不眠不休,只要能夠盡快把宋藍恩捉拿歸案。 蘇回看著眼前貼滿了線索的白板,眨動雙眼開口道:“兇手故意偽裝現場,丟下別人的煙頭,頭發,起到誤導警方的作用,這種行為被叫做布景,黑市里從事這種工作的人被叫做布景師。我在兩年以前,曾經覺得,可能是有布景師的存在,影響我們的判斷。不過現在,我逐漸想清楚了一些事,我們當年的思路可能是錯誤的……” 在過去的兩年里,蘇回記憶是模糊而混沌的,可是隨著重返工作崗位,他的記憶逐漸恢復。 今天,他在試圖不停地復原這一個案件。 兩年以后的他雖然經歷了那些挫折,可是卻更加縝密,更加沉穩。他考慮問題的角度和方式也產生了一些變化。 爆炸案和很多案件不同,這類案件很少有指紋出現,腳印也很難查找到,監控設備容易被損壞。查案的人證物證都非常稀少,兇手難以被抓到。 細沙案的這種炸彈是自制的,有明顯的制作痕跡。每次的犯罪現場,都會留下同樣的細沙,相似的安裝方式,相近的投遞時間。案件之間,有著諸多的關聯點,證明這些案件是相關的。一些零星的模糊影像,可以知道兇手是單獨行動的。 炸彈的原料和制作并不是普通人能夠掌握的。 這種行兇方式一般都是極其隱秘的,很多案件之中,甚至連至親都不會了解。 在細沙案發生時,在許多側面證據面前,他們順理成章地認為,兇手是個孤僻,遠離人群,有反社會傾向的人,這樣的側寫結果也讓他們認定,兇手是獨自行動的。 他們錯誤地認為,兇手是制作者,也是投放者。 在這樣的前提下,他們無法解釋和還原案件。 一般的炸彈客都有自己獨特的行為方式,可是這個細沙,卻在后續作案之中,呈現出了多種的不同的行為方式,像是一只極其狡猾,善于偽裝的狐貍。 他的犯罪方式也是多種多樣的,剛剛在鬧市區炸傷了數人,又在荒野外發現了爆炸痕跡。 沒有犯罪動機,沒有犯罪目標,沒有犯罪規劃,除了每過十天就必須在這個城市里投下一枚炸彈,驚擾人們美好的生活。 警方面臨著巨大的壓力,蘇回和月光在側寫時產生了分歧。 兩年以后,蘇回在審問藍安的過程之中,復盤了這一切。 他換了個思路以后,問題好像終于找到了突破點。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當年,他和月光對兇手只有一人這一點堅信不疑,卻認為后續呈現出的各種錯綜狀態是對方的偽裝。 可是也許,只有一個兇手就是對方給他們的最大誤導。而其他的不合理之處都是未經掩飾的。 他們認為的錯誤答案恰恰才是正確的答案。 蘇回簡述到了這里抬起頭來,俊秀的臉上略顯蒼白:“我和月光當年可能都沒有錯,細沙不是一個炸彈客,宋藍恩是一個武器師。這些炸彈是一個人制作的,卻是分別由不同的人進行投放,其中領頭的人是解秋。那些投放炸彈的人是一個小團體,每過十天,團體里的一個人會收到一枚炸彈,完成投放,所以案件之中,顯現出了多種不同的側寫結果?!?/br> 陸俊遲皺眉思索了片刻,點頭贊同。 一旦推翻案犯只有一人,投放者就是制作者這些先決條件,反而會讓人豁然開朗。 蘇回繼續道:“多位兇手,這是比布景更為有效的擾亂警方視線和調查的做法。當時可能有多個投放者,他們會拿著同樣的炸彈,按照自己的方式,在城市里進行投放?!?/br> 在歷史上,這種合作分工的犯罪行為太過少見。 這種模式就像是一群玩家在蹲守著游戲任務。 每過十天,就會產生一枚新的炸彈,他們會進行抽簽或者是選擇,讓一個人帶上炸彈,然后按照自己的選擇,按照自己的喜好方式,把它放置在一個地點。 接到任務的人會在城市里游走,最后進行犯罪實施。 所以他們的工具以及時間性上有部分的共同點,可是因為那些人的放置方式不同,選擇目標不同,又呈現出了不同的犯罪模式。 他們那些側寫師被這樣的行兇方式,引入了迷陣。 這樣解釋,一切就說得通了。 陸俊遲低頭沉思片刻,蘇回的這種推斷聽起來讓人覺得驚訝,可是仔細想起來,卻覺得很有可能就是事實,他說出來的是假設,那么他就需要找過實際的證據,來證明這一點。 “里面有一位兇手,生性殘忍,會故意選擇標志性的建筑,人多的位置放置炸彈,而另外一個兇手,還有著一絲人性,會在放置時避開孕婦和小孩。當年我也只是抓住了投放者之中的一個。那一天,我正好遇到了解秋……” 說到這里,蘇回低頭道,“警方并沒有抓到武器師和其他的人,所以之前,這個案件并不算是真正破了?!?/br> 現在,隨著宋藍恩的回歸,這個組織的核心也已經回歸。 陸俊遲整理了一下思路:“你覺得他們會馬上再次犯案嗎?” 蘇回點頭:“他們可能已經囤積了很多的材料,算上制作炸彈,準備的時間,我們可能有兩天左右的時間……” 隨著關于宋藍恩的通緝,還有警方的行動,這些人也會馬上知道,自己已經在被抓捕之中。 華都已經被全面封鎖,進行嚴查,他想逃是逃不出去的。 這是一場善與惡的競賽。 關乎著一條條人命。 蘇回捂唇低咳了幾聲,說出自己的推測結果:“最壞的結果……宋藍恩沉寂了兩年,憋悶了兩年,這次,他們可能會多人一起行動,意圖造成更大的傷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