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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軍書故意做戲,一副第一天聽到這些說法的樣子,他有意將矛頭對準周宏遠,“裁冗?小周,你才來萬清幾天???就覺得咱們萬清人事冗雜、嫌我們這些老家伙礙你的眼了?” 周宏遠皺緊了眉頭,“現在公司上下,結構復雜,效率低下。其實扁平化的結構更適合萬清的發展,適當裁撤累贅無用的管理結構對提升效率和利潤率,謀求長期發展都非常重要……”周宏遠不想解釋得太深,這些人既聽不懂,又不愿意聽,更何況,他們還會故意取笑自己是書呆子、掉書袋。 一直耷拉著右胳膊,明顯帶些殘疾的副總王守文抬頭看了周宏遠一眼,明明是正常的眼眸,卻讓周宏遠覺得他仿佛是只藏匿在晦暗中的黑貓,眼睛里放射出幽綠的光。周宏遠不經意地往靠背上靠了靠,只聽王守文用天津味十足的聲音說,“你說我們萬清報銷不規范,我們哪里不規范了?我們一直都是按照章程來的,你不要含血噴人?!?/br> 王守文莫約五十出頭,只比王守國長了三四歲,卻佝僂著干瘦的身子,渾身散著中藥與潮濕的味道,混在一起,便是十足的“老人味兒”。他與王守國一母同胎,既沒什么文化,又是個先天殘疾,是以王守國一直很照顧他。王守文身體不好,沒有一技之長傍身,這些年在萬清掛名副總,卻不曾來上過幾天班,純是個拿空餉的老蛀蟲。后來,王守文的子女大了,又成了萬清的小蛀蟲,對待上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對待沒后臺的同事,則是作威作福任意欺辱。不僅如此,王守文一家的吃穿用度更是一直走萬清的賬,大到買車買房,小到日常開銷,統統找財務處報銷。更何況,王守文一家個個是食不厭精燴不厭細的主。 以周宏遠為首的幾個新人早就看不上王守文一家的奢靡之風,他正欲與王守文講道理,卻聽到王守國黑著臉咳嗽了兩聲,緊接著,用他那低沉的聲音,說,“你這說得是哪里話?沒人嫌你報銷不規范,只不過現在公司越來越大,又上市了,要接受證監會的監管……” 王守文雖不至于大字不識幾個,卻也沒上過幾年學,最不愿聽這些長篇大論的論調,他擺出最強有力的手段,“守國,你今年回過幾次老家?” 王守國臉色一沉,嘴唇用力下抿。王守文別的能耐沒有,最擅長得就是擺出老太太來壓他一頭。沒辦法,老太太偏偏最疼這個殘了一條胳膊的長子,但凡王守國對王守文有半點忤逆,都免不了老太太親自上門又哭又鬧。 周宏遠是新人,不知道老板的這些家事,步步緊逼,“每年事務所都要來萬清審賬出報告,這些支出我們沒法解釋,審計那里肯定要卡我們,再說,我們得向股東負責啊?!?/br> 還沒等周宏遠說完,王守國就將話頭搶過去,“行了,這件事我回去之后再好好想想,今天就到這里吧?!闭f完,王守國起身走了,任蕾緊隨其后,留下周宏遠一人,面對那群元老們的嗤笑與得意。 這一刻,周宏遠才明白為什么與自己一樣沒背景、一樣厭惡這群尸位素餐者的總經理秘書從始至終都沒發表過只言片語,又幾次三番對自己欲言又止。原來,從這些人抬出王守文的那一剎那,這場變革失敗的結局就已經注定。 那天的高層會議結束后,王守國沒有再找過周宏遠,周宏遠自己也覺得沒趣,一連幾日,他坐在寬敞的辦公室里,卻無所事事,如坐針氈。下班后,他沒加班,更沒人喊他應酬,看著電腦呆了一會兒,便自顧自的溜了。 整個下午,天色昏暗,到了下班的關口,遠處閃電將大地劈開,雷鳴轟轟,緊接著,暴雨“嘩啦”一聲從烏云徑直潑下來。周宏遠本想去藍bar找吳弈好好發泄一通,卻突然想到吳弈那日對自己說過的話,他自然不肯承認自己依然介懷十幾二十年前的事故,是以不想找男人,平白讓吳弈說中,卻也不愿回家,無奈只得去了萬清自家的餐飲會所,正巧碰上萬清的總秘任蕾帶著一眾女中層來這里小聚。 總秘任蕾年紀不大,剛從銷售部中層的位置升上來,以前在銷售部時就雷厲風行的,算人萬清少有的干實事的領導,是以周宏遠對她頗有幾分好感。 任蕾見了周宏遠也沒避諱,帶著身邊幾個中層過來打招呼,“周總?!?/br> 周宏遠略低了低頭,頗有禮貌與教養的向她們問好。不知是誰先提起了北京的美食,任蕾便順勢向周宏遠問道,“周總,您是北京人吧?快跟我們介紹介紹,北京還有什么好吃的店?!?/br> 周宏遠的表情滯了幾秒鐘,他雖已拿到了北京戶口,任蕾說出得更是個無數人心照不宣的誤會,不知怎地,下一秒卻脫口而出,“不,我不是北京人?!?/br> 任蕾面露迷惑,沒等她反應過來,便聽到周宏遠說,“我是S省人?!边@一剎那,周宏遠倒有些分辨不出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算J城人,還是周鎮人。他生于周鎮,卻是個私生子;他人生最重要的幾年長于J城,可他在J城的家,卻是程毓賜予的。如今他早已將程毓拋出了九霄云外,而J城于他而言,便再也不是家了。J城是他人生最重要,也最為魂牽夢繞的驛站,可他卻隱隱明白,那并非歸宿。 周宏遠的話一說完,幾個人的表情都顯得有些古怪,又紛紛聯想到高層會議上的種種傳聞,表情皆是精彩異常。周宏遠心中煩悶,他低聲告了別便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