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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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則不敢去想她的容貌,和他與她之前的種種。 尤其是容晞剛死的那段日子。 慕淮想起了前世之事—— 那時,他每每獨自回到東宮,見到那空蕩蕩的寢殿再無那女人嬌小的身影,亦聽不見她用溫軟的嗓音喚他殿下,他便覺得心口疼。 再一想起那女人的臉,他心口便更疼。 每夜所做之夢的場景,不是他待她的種種惡劣行為。 便是他抱著她,同她一同躺在冰冷的棺材里。 他同那女人說著話,那女人的尸體不發一言,在他懷里越來越僵硬。 被夢魘驚醒后,慕淮便再也睡不下。 夜半他會去書房看些雜書,他想要將那可惡的女人給忘了。 自己怎么就會這么思念一個女人,她又有什么好的? 而他身為大齊太子,未來的大齊天子,什么樣的女人不會有,難道他就要一直惦記這個女人到死嗎? 慕淮每每想強迫自己將容晞忘了時,耳畔卻總會產生幻聽,他總覺得那女人就站在他身側,用那副細軟的嗓子可憐兮兮地喚他殿下。 一聲聲殿下喚的,他心都要碎了。 待幻聽消失后,他總是悵然若失。 為何當時的自己,就不能對她好一些,他一想起跟容晞的種種,便是她謹小慎微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要不然就是她用纖手掩著唇,淚眼灼灼地承著歡,不敢發出太大動靜。 他對她太不好了,可他想對她好些時,這女人卻不在了。 就這樣過了幾年,慕淮仍不承認,他就這么被一個死去的少女給吃得死死的。 待他登基后的第二年,見后宮除了太后和一些太妃,并沒有他的妃嬪,而他又不想娶翟氏女,有許多大臣便建議他選秀,就算不立后,也要納幾個世家女為妃嬪,以此綿延皇家后嗣。 慕淮采納了大臣的建議,也想通過選秀納幾個妃嬪,將那女人給忘了。 他是皇帝,滿大齊的女子都任由他選,為何他偏要記掛一個容晞? 但縱是應了臣子的請求,決意不日內在雍熙宮舉行選秀,慕淮對此卻毫不熱忱,沒幾日便將選秀的事拋在了腦后。 那日下朝,他一如既往的奔著乾元殿去,一刻也不歇息,每時每刻都在處理著政務。 他批折子正入神時,侍中程頌小心翼翼地進了殿,因著侍中算他的內臣,所以進殿無需由太監向他通稟。 再者,程頌原本活得就像他的太監。 慕淮掀眸,看了恭敬揖禮的程頌一眼,不悅地問道:“何事?” 程頌小心翼翼地答:“…陛下,今日是您選秀的日子,臣昨夜忘了提醒您…還望陛下恕罪?!?/br> 慕淮聽罷,慢慢將手中沾著紅墨的筆撂下,隨后淡淡回道:“知道了,朕這便去選秀擇妃?!?/br> 他振了振華貴的冕袖,額前的垂旒亦是泠泠作響。 即將有一大批的世家美人供他任意擇選。 他合該高興的,這是多少男兒都羨慕不來的福氣? 可慕淮卻又想起了那個嬌小的女人。 他蹙眉,在心里惡狠狠地對那女人道,別再纏著朕了,朕今日就會有別的女人,早晚有一天便會將你給忘了。 程頌見慕淮突然陰臉,不禁問道:“…陛下…您怎么了?” 慕淮仍蹙著眉,回道:“無事,都同朕說說,都有哪家的女子?!?/br> 程頌恭敬地同慕淮介紹著各勛爵世家的貴女,年紀幾何?相貌如何?德才又如何。 程頌說了許多,慕淮卻沒聽進去多少。 他沉聲道:“這么多女人的名字朕也記不住,待朕都一一見過后,再做決定罷?!?/br> 程頌連連應是。 而后慕淮端坐于擢英殿中,翟太后因著他不娶翟詩音之事,抱病不出未央宮,還是德太妃惦念著慕淮的婚事,親自到擢英殿中,幫著慕淮擇妃。 可當那些精心打扮的妙齡世家女進殿后,慕淮的臉色卻更難看了。 這些女人,都沒那個女人生的美。 也都沒那女人的嗓子嬌柔動聽。 就算是碰到頗有才華,精通琴棋書畫的世家貴女,慕淮也覺得她們矯情,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就是不及那個可惡的女人順眼,也不及她對他的心意。 就連她未掩蓋容貌時的平庸模樣,他瞧著,也比這些俗氣的女人順眼。 選秀持續到了下午的申時,慕淮卻將在場的上百名秀女都撂了牌子。 德太妃暗嘆,這當今圣上的口味未免也太挑剔,她觀有好幾個姑娘的品貌,都是極出色的。 卻還是溫和地對慕淮道:“皇上若不喜歡今日的這些秀女,過幾日那便再讓內諸司置辦一次選秀,本宮也替皇上再物色物色適齡的世家女?!?/br> 慕淮沉眉,低聲回道:“嗯,那便辛苦德太妃了?!?/br> 當夜他身心俱疲地回到寢殿后,卻又夢到了容晞。 那夜的夢境很真實,不像之前的夢,總是陰沉又模糊。 夢里,容晞掩著容貌,臉上亦點著他覺得可愛的雀斑。 容晞穿著當年的宮女服飾,神情悲戚地看著他,喚他殿下。 慕淮想走近她,可當他想靠近她時,卻發現夢中的自己怎么樣都走不到她身前。 他有些憤懣,在夢里對那女人命道:“過來?!?/br> 容晞的眼眶微紅,沒有回他。 慕淮語氣低了幾分,喚了她的名字,又道:“晞兒,你過來好嗎,我想抱抱你?!?/br> 在夢里,他沒有自稱為朕,因為他同容晞相處最多的那段時日,還只是個皇子。 容晞卻無動于衷,只紅著雙目看著他,她嗓音依舊嬌柔,語氣卻是幽幽的。 她問他:“陛下不是要忘了奴婢嗎,不是要納別的女人嗎,都已經選秀了,那還來尋奴婢做甚?” 慕淮慢慢攥緊了拳頭,他怎會不知這夢里的女人不是真實的,可他好不容易夢見她一次,哪肯就這樣讓她走掉? 他往容晞的方向走了幾步,可這詭譎的夢境卻讓容晞如鬼神般,倏地又離他遠了數丈。 慕淮停住了步子,終于認命,知道自己怎么走,都靠近不了她。 他低沉的嗓音帶著鄭重,對眼前女人承諾道:“我不會再要任何女人…今日選秀,原也是想將你給忘了,可我根本就忘不了你…我誰都不想要,只想要你一人。容晞,你回來好嗎?你回來后,我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對待你,定會對你很好。你想要什么,我都許你,只要你能回來……” 夢里的容晞卻是冷笑一聲,依舊用那副嬌嗲的嗓子,對他說著殘忍的話:“…陛下,奴婢早就隨著奴婢跟您的孩子下地府去了,已經是陰間人,又怎能回到您身邊呢?如今的我,其實都是您的幻想。奴婢勸陛下,早日將奴婢忘了,后日選秀擇幾個出身良好的世家女為妃,再不要想起奴婢?!?/br> 這話剛一說完,容晞的身子便漸漸虛化。 慕淮心中一慌,這時他終于能走向了她,可當他靠近她時,她已然變作了一團煙霧。 一團抓都抓不住的煙霧。 慕淮在夢中嗤笑一聲,卻笑得有些慘然。 好個殘忍的女人,當朕就忘不掉你嗎? 他這般在夢中逞強著,次日一早,待醒來后,卻陰臉喚來了程頌。 程頌問道:“陛下…您清晨喚臣來,可是有要事?” 慕淮閉目用手揉了揉眉心,半晌,終是平靜地對程頌道:“把后日的選秀撤了罷,朕目前沒那個心思納妃?!?/br> 程頌怔了怔,終是恭敬地應了聲是。 后來的十幾年,他亦是再沒選過秀。 思緒止于此。 身旁的女人還好生生的活著,卻在他眼皮子底下泣著。 慕淮可不想讓這嬌弱的女人承受他前世的痛苦,他撫了撫女人因泣而上下起伏的背脊,隨后鄭重對女人承諾道:“孤答應你,絕不會留你一人在世上,定會一直好好陪著你和孩子?!?/br> 容晞聽到男人說的這番話,心里頭懸著的石子也落了地,隨后語帶泣聲地亦是對男人承諾道:“妾身一定會將夫君照顧得好好的,一定要讓夫君長命百歲?!?/br> 慕淮聽著女人略帶稚氣的話語,略有些無奈,卻附和她道:“好,孤信你。孤的晞兒今日很辛苦,要早些睡下?!?/br> 這語氣就跟哄小孩似的,但容晞卻很受用,她用雙臂攀住了男人的頸脖,重重點頭后,溫軟地道了聲:“嗯?!?/br> 慕淮知道女人累了一整日,現下雖是二人的新婚之夜,他卻也沒有平日的那些旖|旎心思。 待替嬌氣的女人攏好衾被后,慕淮剛要闔目睡下,卻聽見那女人又用嬌柔的嗓子小聲道:“夫君…妾身想讓你抱著我睡?!?/br> 慕淮仍閉著雙目,嘴上道:“真嬌氣?!?/br> 卻在話剛畢時,將女人用臂一撈,從身后抱住了她。 待將女人圈入懷中后,他親了下她的發頂,低聲道:“這回滿意了?閉眼,趕緊睡下?!?/br> 容晞幸福地闔上了雙目,可半晌,卻仍是睜開了雙眼,她還是對白日的事有困惑,便細聲問道:“那金雕的事,夫君查出線索了嗎?妾身總覺得是有人故意要害夫君?!?/br> 慕淮未睜眼,他自是查出了到底是誰做的。 大婚之夜,他不想讓女人因此事不開心,也怕她會因她弟弟的事多思多慮。 便平靜道:“還在查?!?/br> 容晞在他懷中點了點頭,回道:“那夫君查出來后,一定要告訴妾身?!?/br> 慕淮回她:“好?!?/br> 今日之事,讓他對拓跋虞又動了殺心。 容晞還有不到兩三個月便要生產,這期間不能受刺激,得想個法子,將那狼崽子的死偽造成意外。 這樣既好對容晞交代,也能給鶻國的可汗一個說法。 在容晞未生下孩子之前,他亦可對兩方假稱拓跋虞失蹤,并假意派人尋找。 待容晞的孩子生下來后,再告訴她,拓跋虞他意外而亡了。 想害他的人,他定要報復回去,他是絕不會手下留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