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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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為慕淮理好衣物后,只見他微微勾了勾食指。 容晞會出了慕淮的心思,他這是有話要單獨對她講。 便俯身,恭敬地準備傾聽。 慕淮墨眸蘊了幾分玩味的笑意,隨即薄唇附于她耳側,低聲命道:“今夜到我寢殿伺候?!?/br> 見容晞無甚反映,只點了點頭,慕淮抿唇,又添了一句:“把臉洗干凈,頭發披著不許綰髻,著褻衣來我殿里?!?/br> 第13章 眼淚做的 慕淮存的心思,昭然若揭。 容晞聽罷,只覺軟耳泛癢,不由得微縮著頸脖,在慕淮似笑非笑的目光中,雙頰漸漸蔓上了緋紅。 “……奴婢記下了?!?/br> 她手里捏著枯黃的柏葉,微抿著唇又站在了原處,心中思慮著日后該如何處事。 慕淮則唇角微漾,視線不經意地看向了乾元殿的紅柱。 莊帝與李瑞、尹誠議事的時間不長,不經時,二人便從殿中走出。 李瑞一身紫緋公服,他征戰多年,雖已上了歲數,眉目間仍存著一股英氣。 尹誠較李瑞的官階低了幾級,年歲看著同慕淮相當,他著朱色公服,闊步跟在了李瑞的身后,身姿挺拔颯然,頗有英勇氣概。 因著慕淮與尹誠有血緣關系,容貌便有相近之處。 譬如,二人都生了副高挺又精致的懸鼻,也都有雙深邃英雋的眼。 尹誠雖是個武將,給人的感覺要清朗許多,一看便知,這位青年將軍是個性子極其開朗的。 而慕淮的容貌較之尹誠更出色,可眉宇卻不疏朗,總隱隱透著陰戾,讓人生畏。 按說,慕淮現下雖未被封王,但到底也是皇嗣,縱是李瑞官位再高,卻也只是個臣子,見到慕淮理應向其恭敬揖禮。 但容晞見他經過慕淮時,步子邁得是風風火火,只用豹眼冷瞥了慕淮一眼。 這般作態,絲毫都不將當朝四皇子放在眼中。 尹誠則眼蘊笑意地朝慕淮施了一禮。 慕淮未發一言,單向尹誠淡哂。 因著大臣在下朝后不宜在禁宮久留,李瑞和尹誠很快便從宮城至北的長廊折返回府。 秋風陣陣,煙空天清。 莊帝身側的太監引著慕淮進了乾元殿,他親自為慕淮推著輪椅,態度十分恭敬。 甫一進殿內,慕淮便嗅聞到了殘酒氣味。 隱約間,還能聞到絲縷的血腥氣。 莊帝面色不大好,慘白中透著暗灰,正端坐于檀木條案前。 慕淮坐于輪椅,向莊帝問安,他用余光瞧見了條案上的絹布,上面隱隱有著血漬。 莊帝應是又咳血了。 慕淮剛要詢問他的身體狀況,莊帝卻慘然一笑,對慕淮溫和道:“按那道士所說,你雙腿的蠱毒至年底時便能全解,到時你便再不用受這蠱毒帶來的病苦。屬于你的位置,朕一定會力保你拿到?!?/br> 賢妃去世后,慕淮雙腿便中了一種奇怪的蠱毒。 莊帝遍尋良醫都不得救治之方,后來聽聞玉清觀一個得道的高人可治疑難怪病,便悄悄尋了那人入宮,為慕淮看病。 那高人初見少年慕淮時,眼神便頗為幽深。 他觀慕淮年歲尚小,卻有帝王之相,但眉眼卻透著陰煞的戾氣。這樣的人若成了君主,保不齊便會成為兇殘不仁的暴君。 先帝慕祐剛結束前朝的混亂局面,他并不希望這樣的太平局面毀在慕淮的手中,又變得民不聊生、餓殍遍野。 慕淮這樣的性情,若往好了發展,便是殺伐果決、雄才大略的霸主。 若再被莊帝慕楨如此驕縱,很難不會成為禍國殃民的一代昏君。 得道高人厘清了利害關系,雖然那時便有能為慕淮解蠱的法子,卻對莊帝說,這蠱需到他二十一歲那年才能完全被解。 但每年中,會有個幾月的時間,慕淮的腿可以像常人一樣,自如行走。 如此,得道高人便希望慕淮得以磨礪心性,抑一抑他骨子里那殘暴狠戾的性情。 自己最寵愛的兒子雖然中了這稀奇又折磨人的蠱毒,但莊帝卻也存著慶幸。這些年若不是慕淮一直被外人認為雙腿有疾,李貴妃和李瑞只會更忌憚他。 慕淮便趁著雙腿暫被解蠱的時候,在宮禁時分拿著莊帝特許的令牌出宮,同尹誠于夜半時分練騎射之功,再于次日清晨折返禁城,更換個衣物后再去翰林院治學。 慕淮這么些年雖然一直被蠱毒折磨著,卻絲毫都沒降低對自己的要求,他如今年歲剛剛及冠,文韜武略皆是樣樣精通,有著帝王的一切特質。 只是,那高人的心愿卻未實現。 他的性情并未因被蠱毒所困而變得平和,依舊是那副乖戾無常的性情,處事既狠絕又極端。 莊帝適才之言,傻子都能聽明白。 這天下至尊之位,他要傳給慕淮。 可慕淮聽莊帝的語氣,卻大有時不利兮的蒼涼之感。 他雖是莊帝的親子,與他的性情卻是反著來的。 莊帝的性子說好聽了叫溫方敦厚,說不好聽的,便是懦弱無能,理政治國往往受制于權臣,做決策時也時常猶豫。 思及此,慕淮神色凝重,不解地問:“父皇…這話是何意?” 莊帝輕嘆了一口氣,看著與賢妃肖像的慕淮,語氣慈愛,卻又透著幾分無奈。 他喚了慕淮的乳名,道:“滿牙…朕怕以后會護不住你……” 就像護不住賢妃一樣。 “……如今朝中局勢可謂虎狼環伺,所以,滿牙你一定要強大起來,一定不要被那些人擊敗?!?/br> ****** 待眾人回到衢云宮后,已是暮色四合,時至黃昏。 慕淮一直在思忖著莊帝同他所講之語,不由得垂目,看了看自己的雙腿。 那日他能站起來,是因為合歡散的藥力暫時沖破了他腿上的蠱毒,從今晨開始,他便發現自己的雙腿又開始漸漸變沉。 看來只有到年底時,他才能完全擺脫這桎梏他的笨重輪椅,和他這雙動不了的腿。 極欲渴望恢復尋常身的迫切之心,和長久的壓抑讓慕淮抑著的暴戾情緒漸冉。 回宮后,他未言半字,只靜默地坐于輪椅,眼神略帶鷙戾地盯著潭中游魚,姿態優雅卓然,倒像只慵懶的猛虎。 容晞瞧出了慕淮的不對勁,他那作態似是隨時都要發飆作怒。 連池中的魚都不敢往他身側游了,就說這人得可怕到什么程度。 容晞雖剛接手順福的差事,但衢云宮的其它下人對容晞也是信服尊重的,她平素管著他們時,并不覺費力。 便在慕淮用晚食之前的時當,特意囑咐衢云宮伺候在外的宮女和太監們早早避之,斷不要貿然出現在慕淮的眼前。 闔宮諸人自是也覺察出了周遭氣氛的壓抑可怕,忙按容晞叮囑,躲回了自己的耳房。 容晞顫著雙手,將臉上易容的物什拭凈,按照慕淮之前的命令,將柔順的長發披散至腰際,只著了件單薄的素白褻衣,用手遮著臉,惴惴不安地進了慕淮的寢殿。 浮云叆叇,月華傾瀉于泛著漣漪的潭水之上,衢云宮闃然無聲。 殿中燭火通明,慕淮身前的高幾處已經擺好了菜食,他并未拾筷,聽見周遭有窸窣之聲,他掀眸看向了殿外,便見一身量嬌小的絕色美人從暗中向他款款走來。 容晞向慕淮恭敬福身,道了聲:“殿下萬安?!?/br> 聲音依舊如平素般嬌糯細軟,只是此時的慕淮不再似之前一樣,覺得這聲音令他通體不適。 反倒覺,這嗓音疏散了他心中的戾氣。 慕淮示意容晞走到他的身側,她離他愈近,那副秾麗的姿容也愈發明晰。 不施半分粉黛,卻艷麗至極,亦是媚色無邊。 這相貌放在女人堆里,便是艷壓群芳的奪目。 容晞悄悄打量著慕淮的神色,見他眉目略舒展了些許,便大著膽子,用筷箸往他身前的食碟中夾了塊清煨鱘魚。 慕淮容色淡淡,將容晞為他夾的魚rou放進了口中,道:“坐下陪我一起吃?!?/br> 容晞應是,隨后在一旁尋了個梨木制的鼓式圓凳,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她身前放著一套青玉制的食具,慕淮眼都未抬,又命:“吃?!?/br> 容晞頷首,可著眼前的那道芙蓉rou小口小口地吃著。 她哪兒有什么食欲? 整顆心都懸在了嗓子眼處,生怕行差踏錯,慕淮再將她處置了。 慕淮用余光瞥見了容晞的吃相,仍像小貓進食似的,不由得覷目,沉聲道:“吃得這么少,入夜后可別怪我不體恤你?!?/br> 容晞聽罷,心嚇得一凜。 握著筷子的那雙纖手不由得顫了起來,卻迫于慕淮的言語,用食的速度明顯快了幾分。 這頓飯吃的,容晞覺得自己又得折個幾月的壽。 待伺候完慕淮漱口凈手后,容晞一想到即將要發生的事,嬌小的身子不由得瑟瑟發抖。 慕淮仍坐于輪椅之上,他看了容晞一眼,不悅道:“你抖什么?冷?” 容晞搖首:“沒…沒……” “去書房,給我磨墨?!蹦交从置?。 容晞見自己害怕的事并未發生,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夜色漸濃。 這幾日容晞觀察,慕淮每夜在書房至少要待上兩個時辰,頭半個時辰臨帖練字,然后剩下的那些時間便都在看書卷,偶爾做做批注。 容晞對慕淮這一點是極為佩服的,她本以為坐在他這個位置上的貴主便能揮霍著度日,可慕淮在學業上付出的努力,不比那些寒窗苦讀、準備科考的書生們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