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初雪(暗面)
-ⅰ- 早間新聞在播報一周天氣。 “……周日氣溫-3℃~4℃……小雪轉晴……” 又要降溫了。昌沚想。真冷啊,不想出門,不想上學,不想上課。 昌炤在喝牛奶。明明都空了。 那家伙,吵死了。 他搶走了她的空牛奶盒。 為什么想要看雪呢?只要見過一次,就知道它本質是很無聊的。 為什么要這么興奮啊。 ……小心! 車的一個急轉彎讓他頓時清醒了過來。他緊急抱住了昌炤。 人體果然是最佳的取暖器。從內到外都溫暖起來了。 -ⅱ- 煙花真軟啊。 不對……堅果真甜。 -ⅲ- “昌沚,昌沚?”同桌叫他。 昌沚單手支著下巴,懶懶問他:“干嘛?” 同桌搶了后桌女生的鏡子,一言難盡地對準他:“你自己看?!?/br> 昌沚:“……”他揉揉臉恢復正常。 “你是怎么了,???”同桌問,“一大早笑得這么惡心?!?/br> 昌沚:“……沒事?!?/br> “……你當我傻呢!忍你幾個月了!”同桌大叫,“你小子肯定是有對象了!快交代!” 昌沚停頓了一會。他慢慢開口:“你覺得……我今天穿的帥嗎?” 同桌忍無可忍,一記勾心拳送去。 “大家都穿的校服,有個龜兒子的區別!” 嘖。 中午吃飯,小林坐在他對面。 過了會,小林猶疑:“你在想什么?” 昌沚:“……沒事?!彼Y束發呆,開始埋頭吃飯。 小林說:“上次我看見你女朋友了?!?/br> 他一口飯差點沒咽下去:“不可能!你怎么會知……cao,你套我話!” 小林微微一笑:“誰???” “中午還有小測驗。抓緊吃完,別閑聊?!?/br> 小林眉毛一挑:“看來我認識?!?/br> 昌沚:“……”他媽的。 小林說:“你慌了?!?/br> 昌沚立刻端著餐盤換了個座位。 傍晚下課,小林問:“去打球?” 進了叁個球,小林表示暫停:“你今天狀態不佳?” “有嗎?” “心不在焉的?!?/br> 他不置可否地低頭拍球。 “談談?” 昌沚抱著球,靠著鋼絲網,和小林并排蹲著。他支支吾吾:“你說……嗯……” “你想說什么?”小林問。 他沉默地轉了會球:“沒什么……就是……覺得高興……只是覺得很高興而已?!?/br> 小林笑了:“我們這么多年朋友,還有什么不能說的?” 昌沚把球抱在了懷里,過了會才重新出聲,聲音很輕:“那……其實……咳,那個……我……我和她在一起了……” -ⅳ- “昌炤!”昌沚沖進她臥室,咬牙切齒,“你去把地板掃干凈!” “什么?”她心虛,“什么地板?” “你做的好事!”他拎著她耳朵就要過去。 “昌沚?”昌母剛好路過,“干嘛一大早進炤炤房間?快回自己房間去?!?/br> 昌沚:“……” 她暗中比了拜托的手勢。 吃早飯的時候,只剩他們兩個,他就開始低聲念叨:“你怎么回事?昨晚就跟你說了,不準再在床上吃東西!你吃了滿床碎屑,還跟我說保證會打掃?!?/br> 他黑臉:“這就是你的打掃?!全部撣到地上再踢到床底下,嗯?很聰明?你是打算養老鼠嗎?” 昌炤縮頭:“那個……事出緊急……” 他吃完把東西一端,威脅道:“你要明天之前不打掃完,我就跟爸媽告狀!” “告、告什么狀?”她坐立不安。 “他們的女兒不迭衣服!”昌沚穩cao勝券,“把所有衣服全一窩蜂藏在柜子里。要不是我看見好心幫你理了……哼哼?!?/br> 昌炤想起了輕微潔癖加強迫癥的母親,立刻求饒:“放過我吧!”她真的受不了那個嘮叨,“我立刻就去!” 房間最后還是昌沚打掃的。 他先在旁觀觀摩了會,接著發現——以昌炤的水平,他的屋子只會更臟。 -ⅴ- 小林又來了。昌沚煩躁地想。 自那天和他坦白說明后,都不知道已經找了自己多少次。 他難道說得不夠明白嗎?! 小林靠在墻邊,再一次苦口婆心試圖說服他:“你meimei還小。她喜歡你只是一時的。等到她長大了,想明白了,一定會怪你的?!?/br> 還說:“她對你的感情,主要還是依賴。你看她,身邊沒有別的異性,所以會產生誤會。錯把親情當zuoai情?!?/br> 又說:“你是哥哥。你身上的責任比她重。她不懂事,但你不行。你不能這么繼續,昌沚?!?/br> 反復地說:“你再好好考慮一下?!?/br> 昌沚說:“事情突然發展成那樣……我也很意外。但既然已經發生了,我覺得……繼續下去,也挺好的?!?/br> 他說:“我認真考慮過這件事了?!?/br> “不管以后怎么樣,我都會保護她的。哪怕她有一天覺得……”他猶豫地說,“哪怕有一天,她后悔了。我也還會是她哥哥?!?/br> “你太天真了!”小林急切,“跨過那一步,你們就徹底回不去了。你以為你們還能回到正常的兄妹關系嗎?不可能的!這條路沒辦法回頭!” 于是昌沚笑了下:“那就一直走下去吧?!?/br> “你確定你做的到嗎?”小林質問,“你確定你們能夠永遠相愛嗎?你真的想清楚了嗎?只要走錯一步,整個家庭都會被你們毀了!就算這樣,你也要繼續?” “我想試一試?!彼h處,“那家伙很沒安全感的。她需要很多很多的愛。你知道嗎?”他揚起笑容,“全部的關注,全部的愛,永久的陪伴。除了我,沒人給得了她?!?/br> 天空中忽然飄下了雪。他的眼睛好像是晶亮的。 小林觸動了一下,卻再次誠懇地說:“昌沚……作為朋友,我必須得再勸你一次……放棄吧?!?/br> 上課鈴響了。 昌沚瞬間松了口氣。 等到自習上了一半,他算了算時間,借口上廁所就溜了出去。 昌炤在教室里理東西。她的桌子里面亂作一團。 下次得督促她好好整理。 他這樣想著,就看見她和朋友說說笑笑迎面撞來。 是她想看的雪。想帶她去看。 她踩在雪地上轉圈。 他伸出手想要留住她,卻抓不住。她像霧,像煙,像朦朧的水汽,像乳白的月光,像飛揚的雪,像……只會那么短暫停留一瞬,就消失似的。 喜歡她什么呢……?明明只是保持原樣,也可以相互陪伴著走下去。 很多。 太多了,他簡直說不清。 “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理想?!彼噲D去解釋,“純真的理想,熱烈的浪漫??粗?,就會擁有追逐和保護的欲望。也從她那里獲得了……” 是什么呢? “愛,快樂,滿足和自由?!?/br> 于是,他用力捉住了她。想把她融入自己的生命里。 -ⅵ- 昌沚與小林都各自請假回家了。 他知道小林不會告發他們……與此同時,他們的友誼也戛然而止。 他沖回家,剛好看見昌炤在門口。 像找到了內心缺失的那塊拼圖。 他把她抱了起來,聽她的驚呼,沖破了那蔽日的陰霾。 才開始覺得自身完整。 -ⅶ- 很小的時候,昌炤就是個黏人精。 最開始黏她媽。她媽很忙,雇了個年輕小保姆,她就黏上了保姆。 她要人抱,要人親親。不被滿足,就一個人偷偷地哭。 等到會走路,會講話,保姆一沒理她,她就會委屈地邊哭邊跑過來找他。 他是備胎嗎?! 他只好費盡心思地哄她高興。一來二去,她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他這里。 等到她五歲時,父母就辭退了保姆。 她什么也不會。麻煩,嬌氣,什么都要人照顧。只要稍微離開她一會,就會到處找人。 但是時間久了……也開始習慣。 他不再是一個人自顧自玩了。他……在被需要。他的存在具有意義,不再是可有可無的。 他說的話總有人認真地聆聽。即便他犯了錯……依然被崇拜和信任著。 那些他曾經沒有的東西,都開始擁有了。 他甚至開始一步步接觸外面的世界,接觸更多的同齡人。 但他總還會把目光放回她身上。 像兩個已經磨合的齒輪——無法再從他人那里獲得合適的體驗。 一轉眼,她已經那么大了啊。 站在布滿雪景的落地窗前,他輕聲問:“炤炤……你覺得我卑鄙嗎?” “什么?”她好奇地看過來,“為什么這么想?”不等他回答,她瞇眼笑起來,“怎么說呢……人都有卑鄙的那面吧?畢竟世界上根本沒有圣人嘛?!?/br> “但是呢,”她有點苦惱,“我覺得很可愛啊?!?/br> “總之,”她下結論總結,“我喜歡你的一切?!彼谋戆兹绱藷o畏,“哪怕是‘你討厭我’,這一點我也會喜歡?!?/br> 他低頭,露出一點輕微的笑容。 “謝謝?!?/br> -ⅷ- 六年后的初雪。 北方的雪季總是更早一些。 昌沚穿著黑色大衣,提著電腦包站在地鐵上。晚上七點半,人群還是這么擁擠。 他低頭看信息。昌炤說她叫了外賣,問他什么時候回來。 九點終于到家。 飯菜冷了,他去加熱了下。 她開著燈趴在床上,好像已經睡著了。 專業原因,不少待遇不錯的工作都需要外派。但他不能長期待在國外。 他幫她蓋上被子,關掉了燈。 離畢業還有半年左右的時間。 他吃完飯,去收衣服,又迭好放到柜子里。 昌炤醒了。她揉揉眼睛:“你回來了?” 他也躺到了床上。 昌炤在他身邊支起身子,低頭看他。微卷的黑色長發茸茸地落到他臉頰上,有一點癢。 她有點心疼:“你看起來好累啊。很忙嗎?” 公司和甲方條件談不妥,鬧了矛盾,他卻是被訓斥的那個。毛病。 “沒事?!彼f,“唉,只是應付人際關系有點麻煩?!?/br> “發生什么了?” “都說了沒事?!彼麧M不在意地說,“今天工資到了。明天請你吃大餐?!?/br> 她高興地驚呼:“好誒!我想吃……日式料理還是牛排呢……嗯……” 他伸手摸她的頭發。 希望她永遠不去體會煩惱的意義。 -ⅸ- 他離開了第一家公司。 或許因為是私企,盡管工資高,但其余待遇并不怎么樣。經常性無理由加班,一分一毫地想要去計算成本。 他新調來的頂頭上司正因為被綠而整天大發雷霆,看他那個年紀的小年輕最是不爽。 上司把一沓文件拍到他桌上,怒氣沖沖:“你怎么回事,天天夢游嗎?你看你寫的什么?快一年了,連這種基礎錯誤都會犯!你這份報告能拿給誰看!實習生都比你拿的出手!” 他麻木地聽著。 他和原上司的關系不錯,只是對方升遷了,并沒有帶他。新上司是另一派的。 倒霉。他想。這是宮斗劇嗎? “天天做夢!”上司訓斥,“會不會腳踏實地做點實事?只會搞拉幫結派那一路。還是名牌大學出來的……”他輕蔑地啐了一口,“廢物?!?/br> 邁進社會第一步,為錢折腰。 于是昌沚低頭:“抱歉。我重新去調查,再寫一份交給您?!?/br> -ⅹ- 母親生病了。 下肢靜脈曲張并發淺靜脈炎。 他和昌炤趕回去,在手術室外等待。 不算嚴重,手術成功。 他松了口氣,又有點茫然。 -ⅹⅰ- 昌炤繼續讀研。 出差了半個月,他以為屋子一定亂得不成樣子。她說她學會了好幾道菜,但他總擔心她會把廚房燒了。 她從前是幾乎不做家務的。 下午回到家,他進門,看見屋子和他離開時那樣整潔。甚至還多了幾盆植物,煥發出生命的色彩。 也許沒有他,她反而能獨立一點。 他想。 她早就成年了。開始自己賺錢,有能力自己生活了。 明明應該高興。為什么會覺得失落呢? -ⅹⅱ- 昌炤給他發了張閨蜜的結婚照。她羨慕地說:“真漂亮啊?!?/br> 他獨自站在在人潮洶涌的街頭,低頭看著照片。好像能想象出來她在那邊笑的樣子。 于是也跟著笑了下。 距離引產事件已經隔了大半年,她開始從那種陰霾里走出來。 他笑著笑著,又遲疑起來。他想,我給她的,是幸福嗎? 一張張陌生的臉、一段段嘈雜的聲音從他身邊穿梭而過。 這條路,是通往幸福的道路嗎? 身邊的不少朋友已經結婚了。他們時而秀恩愛,時而抱怨。 他也聽說,她還有別的追求者。 她想要的,也是那樣的嗎? -ⅹⅲ- 在她研叁的時候,他第一次提分開。 她剛到家。 又是一年初雪。它們不斷降落,又不斷融化。 她只是愣愣看著他,紅著眼睛。她幾次張口想要說話。她的眼睛好像在問:“為什么?” 但她只是埋頭說:“好?!比缓髲澭坌χ痤^,“我知道了。那……我要搬出去嗎?搬去學校宿舍?東西有點多,可能還要再放一段時間……” 她好像很久沒有說過那樣的話了。 想要和他永遠在一起。 為什么不生氣呢?為什么……不挽留呢? 他覺得自己像個患得患失的小女孩那樣矯情。 他只是……想要一點支持和信心。 等她走了十天,他又跑去把她接回來。 他開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ⅹⅳ- 等春天到來,他們就正式分開了。 像偶然合并的兩條鐵軌,終于邁上了各自的進程。 她送給他加繆的文集。 書簽上,她手抄了艾呂雅的一首詩。譯文是: “…… 一場風暴占滿了河谷 一條魚占滿了河 我把你造得像我的孤獨一樣大 整個世界好讓我們躲藏 日日夜夜好讓我們互相了解 為了在你的眼睛里不再看到別的 只看到我對你的想象 只看到你的形象中的世界 還有你眼簾控制的日日夜夜”* 昌沚看了遍。 他躲在陰影里,又輕聲念一遍。 他翻出久違的鋼筆,吸滿墨水。深藍色的墨水。他在背面寫到: “她站在我的眼瞼上 而她的頭發披拂在我的頭發中間 她有我手掌的形狀 她有我眸子的顏色 她被我的影子所吞沒 仿佛一塊寶石在天上 她的眼睛總是睜開著 不讓我睡去 在大白天她的夢 使陽光失色 使我笑,哭了又笑 要說但卻什么話也說不出” ——保爾·艾呂雅 他寫下最后的名字,《戀人》。 -ⅹⅴ- 她活得很好。事業成功,朋友很多,總是很熱鬧。受邀去參加她的生日會,滿滿當當兩桌人,男男女女,她和每一個人都能聊的很開心。 有很多人愛她。有更多人愛她。 這很好。 于是他便提前離場了。 ----- *詩歌名:《除了愛你我沒有別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