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蕭叡回過神, 簡直欣喜若狂。 他還以為會像以前一樣被直接拒絕, 就跟昨日一樣,懷袖還劃了他一刀, 他從這個女人嘴里聽了太多“不要”“不好”“不行”,還是同一次聽到“我還沒想好”這種話。 這該怎么算? 他抓住最后一絲生機, 絕處逢生了嗎? 蕭叡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卻又不敢得寸進尺, 再說更多, 萬一招惹了袖袖的厭惡,讓她決定還是要走,那他豈不是還是空歡喜一場? 很好了。已經很好了。 他把籠子全拆了, 她竟然愿意回來了。 秦月看他高興得像個傻子似的,坐在地上形容狼狽卻遏制不住地傻樂,既覺得可笑,又覺得心酸,說不清心尖是什么滋味。只是她這幾年為了賺錢為了逃亡而麻木地奔波勞碌,到這時,才終于再次品到一點兒活著的滋味,和一絲快意。 又有些不甘心。 秦月說不上是嘲諷蕭叡,還是嘲諷自己,說:“你真高興是不是?覺得終于馴服我了?” 蕭叡沒從地上爬起來,握住她的手:“哪能???唉,是你馴服我了?!?/br> 秦月:“……” 蕭叡還打著酒嗝,他醉得厲害,只能慢慢地說:“你想怎樣都行,我對你心服口服了……但這話別說出去,我就在這里說給你一個人聽。你稍微給我留點面子?!?/br> 秦月好氣又好笑地說:“我說出去干嘛?我想不開嗎?說出去我就成了那等妖妃,要被人人得而誅之了。你也是荒唐,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br> 蕭叡一時間哭得停不下來,眼淚濕了她的衣襟。 秦月說:“都多大年紀了,被寧寧他們看到,你父皇的威嚴還要不要?” 蕭叡很是不要臉地說:“你走的時候,我夜里照顧寧寧,我一看她長得那么像你,看一眼我就哭了,時常要哭一哭,她多少有些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可為自己的娘子哭有什么的?” “誰是你娘子。你別蹬鼻子上臉,我只是覺得現在就走,扔下這一堆爛攤子不大好而已?!鼻卦抡f得,站起來,撇開他。 蕭叡也趕緊站起來,拉住她的手。 秦月又撇他一次:“你拉我作什么?” 蕭叡心慌地說:“怕你跑了?!币皇鞘直凵系奶弁?,他還是會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秦月道:“你洗把臉,換身衣裳,去請蘭相回來?!?/br> 蕭叡“哦”了一聲,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沒走幾步,又折身回來,充滿歉意地對她說:“你是因為這件事才回來的嗎?這件事倒不用你擔心,也不怪你,是我的錯。你不用管,我也會想辦法把他老人家找回來的?!?/br> 秦月快煩死他了,趕他走,不耐煩地說:“知道了,你快點去吧,還上不上朝了?” 蕭叡說:“我昨晚喝太多酒,現在頭疼,今日跟他們告個病假?!?/br> 說完,他凝望著秦月,仿佛在等她下一句話。 秦月迷惑片刻,道:“怎么了?你看著我干什么?那你去啊,關我什么事???我和你無緣無故,難道你還要我給你拿主意不成?!?/br> “不是,不是?!笔拝睅е鴰追窒矏偟卣f,“我只是,有什么都想和你說一說而已。就是想和你說話?!?/br> 有那么一瞬間,被他的眼眸注視著,秦月竟然覺得他變年輕了幾分一般,都開始長白頭發的老男人了,還像個愣頭青一樣。就是他十幾歲那會兒,也沒這么傻里傻氣啊。 ~~~ 秦月并非決定好要留下,她現在確實舉棋不定了。 反正如今她可進出宮廷,想走隨時可以走,無需急于一時。 今年秋狝。 蕭叡照往年一樣,點了幾位三品以上的大員,隨駕去圍場。去之前還問她去不去,她當然不去,這幾日蕭叡不在,她正好可以清閑一陣子,也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該如何。 蕭叡已經啟駕離宮,偌大的皇宮又只剩下一大院子的女人。 他倒是心大,她做尚宮做皇貴妃那時便罷了,現在她只是個不相干人等,竟然也敢把整個皇宮留給她,也不怕被她攪得天翻地覆。 秦月正在和孩子們一塊兒午睡,她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有人還輕聲說話,發現是雪翡翠這對小姐妹。 她裝作還沒有醒,聽聽他們在說什么。 “姑姑不是要走嗎?你說怎么又回來了。我還說呢,怎么就把我留下來的,害得我還傷心了一下?!?/br> “姑姑就算真要把你留下來,那也是因為倚重你啊,不然你也走了,小公主怎么辦?” “可惜小公主不肯走,不然我一道走了?!?/br> “小孩子嘛,總是想要爹娘不分離?!?/br> “姑姑和皇上這是和好了嗎?不然這樣不清不楚地在宮里住著,連出去都不行,多難為姑姑啊?!?/br> 說得她也覺得煩。 擺在她眼前就兩個選項,要么做皇后,要么離宮出走。 “也是,我在宮里待得都不耐煩了?!?/br> “你看看你,一個女子家這么野,曬得烏溜黑?!?/br> “這有什么?我先前跟著姑姑去過一個什么爪哇國,那里的人比煤炭還黑?!?/br> 兩人壓低聲音,嘰里呱啦地講個不停。 “雪翡jiejie,要么你替我待在宮里照顧一下小公主,換我先出去跟姑姑四處游山玩水,怎樣?總該輪到我了吧?!?/br> “你這家伙,不是當上副尚宮很得意嗎?這時候知道要叫我‘jiejie’了?我還以為你多瞧不起我呢?!?/br> “哪有,你看看我,在這宮里當奴婢,每個月就拿幾個銀錢,哪抵得上翡公子在外逍遙快樂?!?/br> 兩個人跟偷吃油的老鼠似的,湊在一起嘻嘻笑。 感情依然甚好。 懷袖也忍不住跟著她們抿嘴笑,還是姐妹好,真好,她倆還有個手帕交。不像她,幼時認識的小姐妹都死了,只剩下她一個。 兩人偷笑了一會兒,停下來,卻說: “不開玩笑了。你說,要是姑姑留下來做皇后的話,我們該怎么辦?” “怎么辦?涼拌。反正我這條命是姑姑的,我這輩子就追隨姑姑了,倘若姑姑要做皇后,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指不定我也能混到一個女官做。多風光?!?/br> “唉,我只希望姑姑過得快樂。我總覺得姑姑對皇上是還有幾分情意的,不然這次也不會回來?!?/br> 情意嗎?她對蕭叡還有情意嗎? 在旁人看來是這樣嗎?如此一想,秦月便覺得略有點羞憤,幸好她如今歲數大了,臉皮也厚了,倒能裝成若無其事。 秦月時隔許久地想念起一個老朋友,如果可以她真想去找順王聊一聊,那老家伙四處瀟灑,現在也不知在哪里快活。外頭又是大雪,又是洪澇,先前她還與蕭叡說起來過。 順王每個月會往京中寄一封信,他凡到哪里,都會官員上報,一直曉得他在何處。 瞧瞧,大家都在干活,只有他還在四處玩。 也不知現在身在何處,正在哪玩? 而此時,順王的處境其實不如他們所想的那么順利。 他正被關在一處南宅堡壘里,一間窗戶都被封死的小屋子里,一日三餐只有一道素菜一碗薄粥一個雞蛋,要碗甜米酒都不給。 不過好賴沒有折辱他,他至今全須全尾。 此事說來話長,該從一個多月前說起。 亂民之事從前年就開始冒頭,去年似乎也有過一撥,今年雪災洪澇之后,南方歉收,不少人過不下去,落草為寇。 他知這一帶悍匪頗多,也帶足了保衛,那些個一盤散沙的土匪遇上他手下的正規軍隊多是潰不成軍,不足為懼,是以并未阻攔他探訪名山奇水的腳步。 直到一個月前,他新結識一小友,跟他說某某地有什么美食,聽得他口舌生津,二話不說就跟人去了。 半道被人往山里帶,他還覺得無所謂,反正他身邊有兵,等閑土匪那是以卵擊石。 然后上來遇見一幫人,那鎧甲,那箭陣,那排兵布陣,怎么看都不是土匪。 順王立即意識到自己這是晚年失節,竟然掉進了坑里。 兩次王朝更迭,宮變政斗,他都安然無恙地躲過去了。 熬到他哥哥死了,侄子也開始老了,卻倒是栽了跟頭。 他喝完粥,吃了雞蛋,還要把蛋殼剝得漂漂亮亮的,在上面畫東西,倒是很能苦中作樂。 然后便打坐背經去了。 念到第五遍時,他聽見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有人來請他,他大大方方跟著走了。 廳堂之上,坐著他那不知失蹤了多久的四侄兒,這家伙也老了很多,看著還沒他年輕。 四王瞎了一只眼,戴著眼罩,他見到皇叔,正如見到一把寶庫的要是,眼睛一亮,揚眉吐氣一般地悠悠然道:“多年不見,您還是老樣子啊,小皇叔?!?/br> 第140章 順王自對他莞爾一笑:“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br> “先前聽說你跑去了北邊討生活,沒想到會在南邊遇見。四侄兒看上去倒是身體康安?!?/br> 四王皮笑rou不笑:“小皇叔您也是??磥砦夷莻€弟弟待您很孝順?!?/br> 說完,順王站了好半天, 也沒人給他端張椅子過來。 硬生生讓他一個長輩站著跟晚輩說話。順王哪能不知道這是個什么意思,不過是下馬威, 在殺他銳氣。不過眼下人為刀俎我為魚rou, 就差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不低頭不行。 所幸他一直是個好脾氣的叔叔。 被晾在那罰站了小半個時辰,這個逆侄才道:“七弟能坐到那個位置上,也有您一份大功勞。不過侄子我體諒您, 您確實不好做人, 父皇在位時怕您搶位置,逼您十幾歲就出家,我七弟逼宮, 又逼您矯詔,承認他為正統?!?/br> “害得朝中混亂十余年?!?/br> “不過他如今也遭報應, 到這年紀都沒生出半個兒子來, 江山也多災多難?!?/br> 雖心下已有了個準備,真聽到這番話, 順王還是想要嘆氣。無趣,真是無趣, 又是這套話,他這輩子聽過許多次許多次, 倒不能叫他覺得害怕。 他活到現在五十多歲, 在皇家已經算是高壽了,雖然他原本還覺得自己說不定能活個一百歲。 這逆侄起身,道:“叔叔, 我帶你去看個好東西?!?/br> 無非是要威脅他,順王跟著他,走到大院子里,跟隨他的護衛全部被剝了衣甲,綁住手腳,蒙上眼睛,一排一排地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