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實在不行,只保住復哥兒也可以,她賺下那么多銀錢,夠他一世無憂。 這別人都是要扮得像她,她卻得扮成不像自己,反而叫她頭疼。 秦月化完妝,起身,將掛在木桁上的一件女道袍取下,穿好,再戴上女冠,她站在落地鏡前照了照,扶正女冠。 倒是很有女道士的模樣。 她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意氣,心臟在跳動,像突然活過來。 倒也有趣,她要去捉弄皇帝。 她想了想,以前她曾經還求過出家,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這回真的陰差陽錯,要做“道姑”去了。 第112章 毓秀宮。 梅常在身邊的小宮女慧心去御膳房催了兩次, 使了兩錢銀子打點,食盒才姍姍來遲地送到了,菜都冷了, 氣得她進了屋以后就抱怨:“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去歲我們小主剛進宮時不知有多殷勤, 這才多久……” 毓秀宮是低等嬪妃的住處, 全是常在、才人之流, 每人一個小屋,配個宮女,飯食都是一般, 看尚食局那邊做什么就吃什么, 有時送來的時候都冷了。 梅常在是教司坊的舞伎出身,系罪臣之女,同個院子的其他小妃子多是皇上早年入宮, 在宮中扎根多年,各有各的靠山, 視她為異類, 見天兒想挑她刺。 梅常在連忙讓慧心噤聲,大家擠著住, 就是夜里說句夢話,稍響一點, 指不定都會被人聽見,她現下只是個小小常在, 哪敢惹是生非。 她沒想到自己這冷板凳坐這么久。 明明入宮那么順利。 皇上只看了一眼她的臉, 就封她做了妃子,要知道,這個皇宮, 已經五六年沒進過新人。 所以她剛住進來的時候,雖只封了個常在,卻沒有太監宮女敢怠慢她,給她騰的屋子是毓秀宮里較好的,坐北朝南,開窗還能看到院子里的花。 她從窗欞望出去,瞧見院中的玉蘭花,開得正好,一股帶著料峭寒意的春風拂過,送來甜冷馨香。 她沒什么胃口,胡亂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尚食局給她送的菜多油重鹽,她不敢多吃,要保持纖瘦苗條的身材。 聽說,聽說皇后就有一副好身段。 銹色的日光灑落進來。 她就著光,對著銅鏡,拿起炭筆,在左眼眼角下試著點了兩顆痣,看上去更加溫婉柔順,楚楚有致。 教她的人給她看過皇后的畫像,皇后正有兩顆差不多的淚痣,她端詳鏡中人,心想,有沒有更像皇后呢? 她看了一會兒,用帕子沾水,輕輕擦了。 一來她其實并不知那兩顆痣究竟長在哪個位置,二來這未免效仿得過于明顯拙劣。 她幽幽嘆了口氣,氣聲兒還未落地,就聽見小院外面傳來一些響動。 梅常在打發慧心去看,過一會兒,慧心回來說是又住進了一位新的美人。 自梅常在進宮之后,皇上像是重新對女色開始感興趣,宮中陸陸續續進了三位新人。 都有同一個特點,長得像皇后。 翌日,梅常在過去新來的meimei那里坐了一盞茶的時間,他們打量了一下彼此,梅常在覺得還是自己更像皇后一些。 她回去以后,關上門,悄悄問慧心:“我們幾個里面,你覺得誰最像皇后?你不是打小進宮,曾經見過皇后嗎?” 慧心道:“還是您最像?!贿^皇后身量較高,得有五尺多吧?!?/br> 她將后面的幾句話咽了回去,神情尤其不像,幾位美人都不像。 皇后無論是在做尚宮時還是皇貴妃都神采飛揚,像是發著光似的,叫人看一眼就想要依靠她,不似梅常在,菟絲花般弱質纖纖,惹人憐惜。 不過各人的境遇不同,若能得皇上的寵愛,哪個女人都能像皇后在世時那樣囂張明媚吧? 梅常在聽了她的話,卻沒有安心,手指絞著帕子,坐立不安。 連皇上的身邊都去不成,又何談辦事? 她拿起繡框,繡了一會兒帕子,輕聲道:“皇上對皇后娘娘真是一往情深?!?/br> 慧心稱是:“可不是嗎?”她想的是,皇上這么多年不親近后宮,一心撫養小公主,小公主幼時曾有人要危害于他,皇上誰都信不過。 如今小公主長大了,皇上才重新把子嗣之事撿起來,開始往后宮走動。 一個男人,能為一個女人癡心守身這么多年,而后找女人都要找白月光的影子,在她看來已是情圣。 梅常在想的卻不是這個。 她剛封為常在時,皇上曾經召幸過她一晚上。 冊子上記了侍寢。 其實只是叫她過去說了說話。 皇上生得那般英俊,就是年過三十了,亦不減風姿,與她說話也很溫柔,叫她平身,還許她坐著答話。 皇上帶著笑意地望住她,問她今年幾歲,她嘴唇顫抖怯生生答了一句:“十六?!?/br> 這是她唯一有優越感的地方,她比這宮中所有的老妃子都要鮮妍,男人不是都喜歡年輕的嗎? 皇上笑了一聲,見她低著頭,用一柄玉尺挑起她的下巴,打量她的臉,直把她看得臉紅,才說:“你這張臉,確是像她?!?/br> 然后讓宮女帶她下去沐浴。 她凈了身子,一絲不掛躺在被子里,忐忑不安地等著皇上臨幸,強撐了一晚沒睡卻沒等到皇上過來,到了天亮,就被宮女服侍著穿上衣服,又全須全尾地送回去了。 直到今天,都沒再見過皇上第二回 。 只是往后這毓秀宮中一個又一個地送進來長得像皇后的女人。 皇上什么時候再召幸她呢? 梅常在日日都在盼,倒不止是她,宮中大多數女人都在盼。 那些個有份位的妃子還好,左右地位家世擺在那,不至于缺衣少食,慘的是他們這些小妃子小玩意兒。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祈求被菩薩聽見,她正在做刺繡,突然來了乾清宮的太監,說是皇上翻了她的牌子,要她去侍寢。 梅常在大喜過望,她每天每天在等著,時刻不敢怠慢,今日也一早就起來沐浴梳頭打扮,從頭發絲到指甲尖都妥妥當當,直接便可跟內侍去了。 梅常在坐上一頂軟轎,她能感覺到,雖然毓秀宮的其他人沒出門,卻都在從門縫窗縫看她,羨慕她。她胸口頓生一股愉悅之感,瘋狂地膨脹起來。 她想,她這次一定要趁皇上在時,先勾引了皇上,有了第一次,才有第二三四五次不是? 但這次她過去,連見都沒直接見到皇上。 皇上呢? 她半步不敢動,也沒人讓她坐下,她不敢坐,站了半個時辰,腿都麻了。 這時,她才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像是成年男人。 一個小女孩闖進來,她看著不過七八歲的身量,一張白里透紅的鵝蛋臉,裙擺上繡有傳花蝴蝶,如要飛出來一般。 偌大的皇宮之中,這個年紀,敢四處亂走的小姑娘就只有一個。 安樂公主。 皇上的掌上明珠。 寧寧打量著這個女人,嗤笑一聲,傲慢地道:“哼,一點也不像我娘,長得這么矮,瘦巴巴一根竹竿?!?/br> 梅常在滿臉漲紅,連忙行禮:“公主萬?!?/br> 她站了太久,腿有些發麻,蹲下去的時候小腿肚一個抽筋,差點跌跤,更讓寧寧不屑:“連禮儀都不會嗎?” 這時,皇上終于來了。 蕭叡見到梅常在,有幾分驚訝,然后看了一眼寧寧,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只能默默把這個鍋背下來,不然寧寧指不定要被諫官參一本,他知道寧寧這樣不對,換作他小時候,哪敢做這么膽大包天的事,寧寧真是被他寵壞了。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舍不得罵這個女兒,打算關上門來說她兩句。 寧寧一見爹爹來了,馬上拉住他,說:“爹爹,我要做風箏,你陪我做風箏?!?/br> 蕭叡無奈而溫柔地答應下來,對張磐說了句話,然后牽著寧寧走了。 梅常在眼睜睜地看著皇上離開,她空歡喜一場,只能按捺住焦躁失落的心情,等著被送回毓秀宮,卻沒想有宮女過來伺候她,由她點菜,擺了一桌好菜好飯,再要她沐浴香湯,換上里衣,送她到了一個冷清偏僻的小寢宮。 她便又想,難道皇上要應付了小公主再來找她? 于是又打起精神,等著皇上過來。 蕭叡帶著寧寧到御書房,他去換了一身衣裳。 寧寧踩著椅子,在一張大桌子上做風箏。 蕭叡醞釀了一下情緒,想要擺出點嚴父的架子,教育這個小丫頭。 寧寧握著毛筆,抬起頭,臉上還有一抹朱砂,眼眸晶亮,笑嘻嘻地對父皇說:“父皇,父皇,你來看,我畫得好不好?我想做三個風箏,一個送給復哥兒,一個送給復哥兒的娘,一個我自己玩?!?/br> 一說到這個復哥兒的娘,蕭叡瞬間xiele氣。 對,明日寧寧又要去給她的“好朋友”復哥兒探病,而他要去行立春祭祀。 多好的機會,他覺得自己這幾乎是明擺著向懷袖擺出自己的破綻,好讓懷袖順利帶寧寧走。 寧寧不客氣地說:“爹,你幫我一起做好不好?” 蕭叡心想,這說不定是他最后送懷袖的一份禮物,他必得親手做。 蕭叡問:“你怎么早幾天不說?現在才做?!?/br> 寧寧理直氣壯:“我今天才想到嘛!” 他這個女兒就是這樣,驕縱任性,想一出是一出,蕭叡也拿她沒辦法。 寧寧說是要做風箏,結果這小東西,還不到亥時就睡著了,蕭叡讓人把她抱下去睡覺。 蕭叡本來打算早睡,明日還要起早啟程出宮,但為了做這三個風箏,他一整晚沒睡,把匠人叫過來,一邊指點,一邊學做,眼睛都熬出了紅血絲,可算是做好了。 一個燕子風箏,一個青蛙風箏,一個老鷹風箏。 一做完,他直接換洗,幾百上千個人在等著他啟駕去祭壇。 臨行前,蕭叡去看了一眼還在睡覺的寧寧,他想摸摸她的額發,又怕自己再多留戀一下,就舍不得放寧寧走了。到底是一狠心,轉身離開。 蕭叡一夜未眠,他在馬車上小憩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