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蕭叡寫好聘后的圣旨,直接去讓太皇太后蓋章,說他在上巳節對一位貴女一見鐘情,打聽之后還知道她知書達理,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郎,想要娶她為后,太皇太后未曾刁難,見他如此喜歡,雖有些奇怪,但還是蓋章了。 蕭叡正滿心歡喜地要等懷袖入宮和他成親,還寫了信給懷袖,讓她安心等候??墒?,他只不過多等了幾日,才要發旨,突然迎來一個噩耗。 屬下告訴他,懷袖逃了,不知逃去哪了。 即使知道這是在夢中,蕭叡還是傻眼了。 這不是美夢嗎? 前幾場夢,就算兩人有吵架有不合,但起碼還是成親了,為什么這次,懷袖居然在婚前直接跑了?該去哪捉呢? 第97章 蕭叡在夢中著急, 不知該去何處找懷袖,心下一片迷茫,還未想出個對策, 天亮了, 夢醒了。 這可不是一場好夢。 平日里都是做美夢,醒來后面對殘酷的現實, 所以難受。這次做了個噩夢, 醒來以后發現現實比噩夢還要殘忍, 更讓他難以接受。 也不知下場夢里,能不能找到懷袖。 蕭叡坐起身來。 其實他知道為什么懷袖會逃,當時懷袖已對他心灰意冷,與他求過多次要出宮, 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悔,將懷袖禁錮在宮中,這能有機會可以逃走, 她怎么可能留下。 她是個厲害的女人, 無論到哪都能好好活下去的。 但蕭叡還是為此感到惆悵,都已經是做夢了, 就不能讓他一嘗夙愿嗎?居然還擅自改劇情了?他縱是皇帝也控制不了夢魘。 蕭叡睡得淺,還做了一場噩夢,睡醒過來以后一點沒解疲,反而感覺像是更累了。 他先起身,寧寧還在睡,像是小豬一樣睡得酣甜,蕭叡不忍心立即吵醒她,辰時才把她叫起來,洗漱穿衣用早點。 今天他們去碼頭坐船走水路。 寧寧頭一回坐船, 新鮮極了,在船上四處探索,看到什么都要問一句是做什么用的,蕭叡也不嫌煩,抱著寶貝女兒,問什么就答什么,也不知這小家伙記不記得住,但他作為爹爹卻不能隨口敷衍,必須在女兒心里豎起一個學富五車、無所不知的父親形象。 也就這會兒寧寧樂意跟他玩,等她玩厭了,又要嫌她煩。 有時蕭叡都覺得好笑,他小時候,父皇一個月也不見得和他說幾句話,他那時特別希望父皇能看自己幾眼。而他的寧寧小公主,一生下來就有他親手撫養,從早到晚圍著她轉,她反而嫌棄他,覺得爹爹好煩,管頭管腳,管天管地,還不準她出宮去玩。 和他小時候是天壤之別,但他不介意,他和袖袖的女兒,就是被寵得驕縱了點又怎樣? 水路走了兩日,抵達月港。 月港在九龍江出???,外通海潮,內接溪澗。 蕭叡大概三年前曾來過此地一回,當時雖也繁榮,這如今比之以前,又大變樣,擴張了許多。他登基第二年時便開放了四大港口的海禁,其中便有月港。 只見碼頭上商人、腳夫、走販來往不絕,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倒與他曾去過的國內第一大港泉州近似了。 而他舉目望去,更有許多他沒見過的樣式的大船,說是外國的船,旗幟上寫的又是漢字,寫著一個大大的“白”字,應當是這些商船的東家之姓氏。 江南豪賈在蕭叡拿大致有個名單,這個姓氏他倒是頭一次聽說。 岸邊有一個看上去十八九歲的少年搞著張桌子,拿著算盤,面前放著賬本,手指噼里啪啦地打算珠,正在利落地點貨記賬。 他生著一件長衫,與走卒不同,但是為了干活更利索而把下袍卷起來掖在腰帶,看上去也更有精神,濃眉大眼,剛毅俊朗,也不知是誰家的小兒郎,這般年輕就如此干練。 一個年老的腳夫扛著麻袋過來記貨,他干瘦的身體被貨物壓得深深彎下去,一不小心滑了一跤,眼見著要摔了,卻見那個少年飛快地放下紙筆,過去扶了他一下,能將老腳夫壓得抬不起頭的頭的貨物,在少年手里仿佛并不比一條魚更重,他單手就提了起來,還能空出一只手去扶人。 少年問:“陳伯,你這把年紀了怎么又出來做活?之前不是腰傷了嗎?” 老人說:“我兒子病了,孫子要吃飯,不干活不行?!?/br> 少年不客氣地說:“但你若也出了什么意外,不又得給家里添一筆賬?” 老人嘆氣道:“沒法子啊,我婆娘我兒媳婦兒都去給洗衣服了,掙的子兒也不夠?!?/br> “今天你搬貨的錢我先給你結了?!鄙倌晗肓讼?,回頭喊了個人過來,“你隨那個人過去,我們東家的剿絲廠子還缺女工,帶你家的女人過去試試能不能聘上,比洗衣服要掙錢。那邊還缺個掃地的,你若肯干也歸你干,比扛貨輕省些許?!?/br> 蕭叡卻想,這個白家不但有這么大的商船,還在本地開了莊子鋪子,看上去財力不俗的樣子,也不知是個什么來歷。 蕭叡雇了一個當地的掮客,稍使了點銀錢,便知道了個大概,這白家的商隊是三年前過來的,過來以后與本地的官老爺打好了交道,還在本地開錢莊開布莊,不由地羨慕背后的東家。 掮客說:“……他們東家不常露面,也有說他們背靠北海的風閻王,才能在海上暢通無阻,來往自如,今天港口上那位就是白家的小東家,我聽說白家是一對姐弟一塊兒做生意,見卻沒見過?!?/br> 蕭叡略作詢問,便不再感興趣。 他還要帶寧寧去逛街市,購買了一些當地的特產,寧寧惦記著宮里伺候她的宮女jiejie們,凡要買釵子梳子,就要給每人都帶一個,還要給她的朋友帶。 蕭叡就沒見過她這樣的公主,但寧寧就是個不一樣的公主,左右她的錢花不完,花完了理直氣壯地問父皇要。 走到半路,有人迎面走來。 還沒接近,護衛便上前攔住陌生來人,來人身穿一身道袍,卻笑盈盈道:“先生,我們城中過兩日要辦廟會,我見您的女兒美貌非凡,可否愿意扮一扮童女仙子?” “我們道觀必獻上一份薄財,雖我看您衣著打扮,知您必然不缺錢財,我們會為您女兒立個長生牌,保佑她一生富貴平安……” 蕭叡不耐煩聽下去,二話不說就拒絕了。 轉身便走。 寧寧被他抱在懷里,還趴在他的肩膀上探頭地看:“小仙童是什么?” 蕭叡道:“小仙童就是陪伴在仙女身邊的小童?!?/br> 寧寧振振有詞地說:“那我不就是小仙童嗎?我娘是仙女,我是小仙童?!?/br> 蕭叡忍俊不禁,他想起懷袖與他說過,她幼時因為生得美麗,與她jiejie一道扮過仙子和仙童,可抵什么用呢?還不是香消玉殞。 晚上回床上歇息,寧寧披著頭發,把她買的一匣子簪花攤開放在床上數,數完還多出來一個。蕭叡聽著她數,寧寧數到最后,說:“這個最漂亮的,留給娘親?!?/br> 說完,她還對雪翠招招手:“雪翠jiejie,把這個裝進箱籠里?!?/br> 蕭叡怔了一怔,斂起笑意,道:“把箱籠拿過來給朕看看?!?/br> 雪翠把一個頗沉的箱籠搬過來,蕭叡打開看,全是些細碎的東西,有胭脂水粉,有綾羅綢緞,有珠寶首飾,有貴重的,有市井買的,還有她喜歡的小玩具。 蕭叡以前就覺得怎么有些東西給了她,沒幾日就不見了,聽說是收起來了,還覺得他的女兒真是個小守財奴。 蕭叡問:“這些是做什么???” 寧寧奶聲奶氣地說:“送給娘親的啊,不然娘親沒有首飾戴,沒有胭脂擦怎么辦?我瞧著有好的,就要給娘親留一樣的?!?/br> 蕭叡鼻尖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蕭叡摸摸她的頭:“我們寧寧真乖?!?/br> 寧寧驕傲地答:“我本來就乖?!?/br> 蕭叡卻又不禁擔憂。 寧寧年歲還小,現在還能哄騙她,等她再長大一些,曉事了,不知會怎樣想。 寧寧興致勃勃地整理著自己要帶給娘親的禮物,問雪翠:“雪翠jiejie,你說娘親會喜歡嗎?” 雪翠篤定地道:“一定會的,你送什么你娘都會喜歡的?!?/br> 寧寧覺得雪翠jiejie與別的宮女不同,有些時候她能感覺出來旁人是在哄她,但是雪翠jiejie說話卻很有底氣,是在認真待她,而不是把她當成小孩子。 她得了肯定,歡歡喜喜地上床睡覺去了,父皇說明日差不多就到了。 臨安。 清晨。 秦月坐在廊下的美人靠,看著復哥兒跟著拳腳師傅打了一套慢悠悠的拳,這套拳不累人,只用來強身健體。 但即便如此,只打了一拳,還是把他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走過來仰著小臉蛋要娘親給他擦汗。 秦月擰了布巾給他擦臉,牽他回屋歇息。 她對這個小兒子什么指望都沒有,就算是個不成器的,她掙的錢和留下的人也夠護著他悠閑一生,不盼他活到百歲,但能和普通人一樣活個五六十歲,就算好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個歲數。 今天,復哥兒卻有些別扭,他是個很文靜的孩子,有心事也不會直接說出來,但一眼就能看出來。 秦月問:“你怎么了?” 復哥兒欲言又止地問:“娘,寧寧是誰呀?你昨天說夢話又提到她了?!?/br> 第98章 秦月把復哥兒抱到懷里, 輕聲與他說:“寧寧是你的jiejie?!?/br> 復哥兒眼眸一亮:“jiejie?我有jiejie的嗎?” 秦月含笑說:“你有呀。你jiejie是個又聰明又漂亮的小姑娘,她已經會寫一千個字,會背一百首詩, 還會畫畫, 會投壺,會蹴鞠?!?/br> 復哥兒滿懷憧憬地“哇”了一聲:“jiejie好厲害?!?/br> 但是驚訝完, 他又疑惑地問:“那我怎么從沒見過她呢?” 懷袖摸摸他的頭:“再過幾天你就可以見到你的jiejie了?!?/br> 復哥兒喜溢眉宇, 點點頭, 他見娘親回答了關于“寧寧”的問題,他還有一件事很好奇,便一道問了:“娘,那、那我……” 他越說越小聲, 像是不敢期待:“……那我有沒有爹爹???” 秦月料到復哥兒遲早有一日會問這個問題,到底是聽見他這樣問了。 秦月認真地道:“你爹爹死了?!?/br> 復哥兒垂頭喪氣:“那我們不用給爹爹掃墓嗎?我在書里看到的?!?/br> 秦月騙他說:“你爹爹沒有尸骨可以埋葬,你爹是個大英雄, 他是個特別勇猛的將士, 為了保家衛國,死在了邊城, 但是沒有尸骸帶回來。你有這份心意就很好了?!?/br> 復哥兒一直十分擔憂,他隱隱約約知道自己該有個爹,卻從沒見過。他問過雪翡jiejie,雪翡jiejie不但不告訴他,還讓他不要去問娘親,不然會惹得娘親傷心。 復哥兒就自己琢磨,他不愛和人說話,他學說話都很慢,快兩歲了才開始說話, 還惹得娘親擔憂,但是一開口他就能說出完整的句子。 他很小就開始能記住事兒了,好像從他還是個只能躺在床上的小嬰兒時他就有記憶了,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能記得,現在的復哥兒以為全世界的小孩兒都是跟他一樣的。 所以,自他記事以來,他總是安安靜靜地觀察身邊的人和事,聽大人說話,娘帶他坐船去過很多地方,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 別的他不清楚,但有一點他能確定,就是每個小孩都有爹和娘,他卻只有娘沒有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