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第92章 此念只在尹通判心中一閃而過, 便消弭不見。 真是荒謬,他怎么能這樣冒犯皇上呢?況且,以天下之大, 即使有相貌相似之人也不足為奇。 他到了衙門, 椅子還沒坐熱,知府過來與他說:“尹通判, 你在京中時, 可識得順王殿下?可知曉他的喜好口味?” 尹通判道:“順王來臨安了?” 知府捏了一把汗:“正是, 也未知會一聲,都來了兩日了,本官這才知曉。切勿怠慢了順王!” 尹通判點了點頭,又搖頭:“順王在京中時深居簡出, 從未見他出門應酬,我亦不知他喜好如何……但聽聞順王平易近人,應當不難接待, 只要誠心以對, 定不會出甚差錯?!?/br> 知府道:“只能如此了?!?/br> 四年前,太皇太后崩。 在京中侍疾的順王在太皇太后下葬皇陵之后, 回仙隱觀為母守孝兩年,孝期到后,他結束了長達二十年的隱居,下山云游四方,結朋訪友,好不逍遙灑脫。 他雖自稱出家人,但他皇叔的身份擺在那,他不上心,旁人卻不能在意, 每到一處,都會受到當地官員的熱情接待。 別的道士出門都是風餐飲露,還要給人算卦做法事賺錢,他倒好,走到哪都是吃喝玩樂,除了滿口道經,瞧不出哪是個道士了。 他慢慢走,每到一處還要欣賞一下山川景色,寫寫游記,品嘗一下美食,再寫一篇食記。偶爾做兩篇詩詞歌賦。 而他畢竟是皇家出身,縱是皇子中最不學無術的那個,亦有大儒名師教導的弟子,文筆自不必說,大抵是出于喜歡而手癢寫的,筆下的文字都頗為有趣,叫人看了也仿佛隨他一起游歷山河、品評美味。 寫完印了書去賣,賣得甚好,不過順王也不差這點錢,收到稿費多是拿去接濟窮人,資助女孩兒念書。 他覺得世間女子多可憐,該多念書,念了書,才會多出現幾個像懷袖那樣有趣的女人。女子與男子不同,總能做出一切讓人意想不到的事來。 大抵因是如此,惹了一些誤會,他一個“風韻猶存”的老道士竟然還招惹了幾朵桃花,有時到某處,還沒玩夠,便不得已得逃之夭夭了。 一路優哉游哉地逛到臨安。 他不隱瞞自己的身份,但也不會上趕著去官府遞貼子告知。 先前他在別處認識了一個臨安的朋友,還在臨安一百里開外,就有馬車來接,直接送進大園子里接風洗塵,吃吃喝喝。 他也不急著出門,又不趕時間,睡了兩日才出去玩,這才被知府知道他的行蹤。 當地官員請他吃飯,他也不拒絕,施施然上門去了。 順王在當地酒樓被招待了一頓,酒足飯飽,知府送他下樓,要派馬車送他回去,問他去哪。 順王道:“去霜晴山房?!?/br> 尹通判聞言,那座山房不是白夫人的一處宅子嗎? 竟然……他竟然一點也沒感到驚奇。 順王交友無論貧富貴賤,男女老少,和一個女商人有交道并不足為奇。 順王以往在別的地方也不止住在一個朋友的家里,他的朋友多,到處住。再說了,住別人家這回事,祝一兩天歡迎,住得久了,就要惹人嫌了,所以他從不在朋友家久住,玩兩天就走。 他的商人朋友不止一個,女性朋友也不止一個,是以也沒惹人奇怪。 順王一襲深藍道袍,頭戴道館,面留美須,打竹林小徑經過,竹風徐徐,頗有道骨仙風之感。 白夫人早在等他,爐上熱這一小壺桃花酒,她正坐席上,一手捻衣袖,一手執竹舀,舀了兩杯酒,乘在水晶杯子里,粉瑩瑩的,甚是精巧。 旁邊擺著各種蜜餞,果干,糕點。 順王在她對面坐下,笑道:“我才吃酒回來,你又讓我喝酒?!?/br> 白夫人道:“這算什么酒?與蜂蜜水差不多了,喝上兩壺你也醉不了。不然光坐著說話,多無聊?!?/br> 順王看她桌上有些水果,是自己從未見過的:“這是什么果子?我怎沒見過?” 白夫人道:“從外面帶來的,沒多少,你嘗嘗?我已找人試種,如今還沒多少產量,若長得多了,再送于你吃?!?/br> 順王飲一杯酒,爽快地長舒一口氣,道:“好。不過我該怎么稱呼你什么?……懷袖?秦娘子?還是白夫人?” 這個相貌看似尋常的女人其實正是懷袖,她在家中卸下了易容,以真面目接待了老朋友。 順王打量她的臉,年華似乎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她本就生得艷美昳麗,而不是稚幼之美,長了幾歲也是一般模樣。 這幾年怡情悅性,眉目之間的愁緒散去,不用常皺眉,眼角自然就不漲皺紋了。她放下酒杯,輕磕一聲:“還是叫我‘白夫人’吧,或者‘月娘’也可?!?/br> “懷袖已經死了,死在京城。秦氏也死了,葬在皇陵?!?/br> 順王淡淡一笑:“那你是什么呢?” 女子笑道:“我?我是彌留人世的亡靈,是無君無父的孽人?!?/br> 順王又問她這幾年在海外的見聞,月娘就給他大致講了一些海外新奇有趣的東西,介紹蔬菜水果,異域美食。 順王聽得津津有味,但月娘此行見他,卻不只是為了敘舊:“我都寫下來,繪了圖,改日我送給你?!?/br> 順王問:“外頭那么好,你怎么回來了?” 月娘道:“遲早要回來的,不過這次回來,是為了我的復哥兒?!?/br> “哦,對。先前你信中說復哥兒身子不好,不是請了名醫醫治,可有好轉?” “好了一些,但是大夫說還需一味藥,旁的都好玩,唯獨其中的藥引,實在不好找?!?/br> “什么藥引?” “要他生父的心尖血?!?/br> 順王握著酒杯,怔怔半晌:“這……這我還真的不可能幫你辦到?!?/br> 月娘不慌不忙:“我自有打算?!?/br> 她又問:“下個月便是寧寧的生日,我還想托您再給她送禮物?!?/br> 順王一口應下:“此事好辦?!?/br> 她想了許多辦法,都沒辦法把寧寧帶出來。蘅蕪殿失火之后,蕭叡看女兒比看眼珠子更緊,即便出宮也要把女兒帶在身邊,為此連遠門都不出了,連夜里也不往后宮去了。 月娘沒辦法,只得一次又一次地作罷,她每去一個國家,就會買些當地的珠寶華服,以皇叔祖的名義,在寧寧生日那天送去。 寧寧現在是大齊最受寵的姑娘,不缺禮物,她送的東西都不算貴重,但雪翠的信里寫了寧寧很喜歡,今年也在期待皇叔祖的生日禮物。 入夜。 復哥兒洗干凈小腳腳,鉆進娘的被窩里,母子倆一塊兒睡覺。 這孩子抱在懷里,小手小腳冰涼,像塊小冰坨子似的,就算是如此盛夏,也是如此。 復哥兒在她腹中時受了毒,身子骨極弱,她想了許多辦法,找了許多醫生,還是醫治不好。 復哥兒出生之前,她反復做一場夢,她在夢里見著一個小娃娃,與她十七八歲時沒掉的那個孩子長得一模一樣。 小男孩撲到她懷里,她直想落淚,把孩子緊緊抱在懷里,不愿撒手。 待孩子出生之后,她給小兒子取名為“復”,失而復得的“復”。 大名秦復,倒是隨她的本姓,她老家人都死絕了,正好有個兒子用以承嗣。 月娘摟著復哥兒,給他唱小調子,心里卻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的寧寧。 她走的時候,寧寧還那么小……現在也還是個小童,她知道寧寧長得多高,腳腳有多大,但是卻不能把她抱入懷中,只能靠想象,去幻想抱女兒的感覺。 不知道寧寧現在在做什么? 月娘想,她使人去老家打聽過,蕭叡如今皇位坐穩了,不需要天天上朝,每年都會抽出十余日工夫,微服私訪,帶著女兒去給她掃墓, 到時她就能見到寧寧了吧? 在那之前,寧寧會先收到她的生日禮物,裙子和鞋子一針一線都是她親手做的,每年都是,不知寧寧穿上以后會有多漂亮。 ~~~ 京城。 還未到生日,但從各地送過來的慶生禮物已經往宮里送了。 安樂公主今年六歲,她最近開始換乳牙,兩顆門牙掉了,說話漏風,但仍愛張嘴笑,整日上躥下跳,父皇不在就到處玩。 蕭叡一回來,就看到她坐在一張波斯毛毯上拆看禮物,已經等不及生日,喜歡的就擺在屋子里,不喜歡的就讓人裝在箱籠放進她的小內庫里。 她是個小財迷,旁人不得她喜歡的,就是怎么巧言令色地哄她,也休想從她手里騙到錢。 倒是與袖袖一模一樣。 蕭叡想。 她今日在花園里撲蝶,跑了一日,頭發都亂了,雪翠坐在她身后,正在給她梳理長發。 安樂公主天生有一頭烏黑秀良的長發,愈發襯得她一張小小圓臉,好生姣美。 蕭叡見她熱火朝天地拆禮物,笑道:“小猴,又在摟錢啦?” 小公主生性好動,蕭叡也慣著她,至多親昵說她一句“小猴”。 安樂公主埋頭拆禮物,膽大包天地不搭理父皇,雪翠提醒了她一句,她才敷衍地行禮:“父皇好?!?/br> 蕭叡問:“在找什么呢?” 小公主頭也不抬地說:“我在找皇叔祖送的禮物,他今年沒有給我送裙子嗎?” 蕭叡記起來了,皇叔每年都給小公主送裙子,屬他最精明,東西不貴,但小姑娘喜歡啊。那些個奇珍異寶、珠寶首飾,小公主看一眼就完了,還不如九連環好玩,至于名人書畫,她也不會欣賞,還沒有皮影戲好看。 最后竟然最喜歡皇叔祖送的小裙子,皇叔祖給她送了各種各樣的裙子,小姑娘,甭管幾歲都愛俏,有些說是從異國買的裙子,還有小靴子小皮鞋,頗有妙思,寧寧愛得不成。 她好期待皇叔祖送的禮物。 好不容易終于找到了。 寧寧把裙子翻出來,要說這布料還是他們國家的絲綢,但是剪裁卻不一樣,看上去怪模怪樣,穿上以后卻很可愛。 蕭叡連聲夸她小美人,把她美的咧嘴笑,露出一口門牙的牙齒,她也不羞,眼眸亮晶晶,神采奕奕。 寧寧美完,說:“可惜我長高了,又不能穿了?!?/br> 蕭叡道:“爹爹找個畫師給你畫下來,好吧?” 蕭叡說到做到,立即去找了一個畫師,給寧寧畫人像畫。 他寵女之名在外很是響亮,其中就包括他酷愛給小公主畫畫,記錄小公主的模樣,一兩個月就要畫一幅。 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