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我是怎樣的人, 您不清楚嗎?我當年進了尚宮局做過什么你大致也知道,我的手也不干凈,我從一開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輩?!?/br> “是我這幾年為了與你好聚好散,讓你覺得我改吃素了?” 蕭叡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 他低下頭,凝視著懷里的美人。懷袖不說,他還真快忘了, 他以為他們倆自從暗處走到明處之后, 都想洗去身上的淤泥。 他在編織一個溫文儒雅的明君名聲,尚宮懷袖在六局之中亦有仁恕之名。 懷袖只是大仇得報之后失了殺心, 并不是她沒有手段,他登基前,六局就已經捏在了懷袖的手里,為了不暴露彼此關系,明面上他可沒給過懷袖什么幫助,是懷袖自己一個人殺至六局之首。 懷袖誠摯地說:“我要想懷上你的孩子,我偷偷把避子湯停了便是,就算你不開心,我也有辦法把孩子生下來?!?/br> “到時你就算娶了皇后, 我憑著皇長子在后宮之中也有一席之地,到時候慢慢地熬死她就是了。我殺過一個皇后,我就敢再殺一個?!?/br> 蕭叡臉色不好看,他就是再寵再愛懷袖,聽到這番話也不可能笑得出來,但也沒有生氣,只靜靜聽著懷袖說。 “你不讓別的女人生孩子,只讓我生?需要你讓嗎?” 懷袖如他所愿,繼續說:“你以為我是怎么爬上來的?宮里的那些小手段我能不會?只要我不想,你就算讓她們懷了,我也能讓她們生不下來,生下來就弄死?!?/br> “你看看,先帝的后宮里死了多少孩子?要是我出手,我保管不留痕跡,叫你一點證據都查不出來?!?/br> 蕭叡摟著她的腰,只是臉色愈發難看,待她說完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她,他收起了溫柔的假象,像是想看穿她美貌皮囊之下究竟是什么。 過了良久,他才開口,聲音在這空曠冷寂的宮殿里像是也染上了寒霜,帶著幾分冰冷刺骨的柔情,懷袖能清楚地看到他墨色的眼眸中只倒映著自己的身影。 蕭叡收起了假惺惺的示弱,撕開了偽善仁君的嘴臉,他居高臨下地望著懷袖,慢慢地俯身下去,貼近她,影子鋪天蓋地地罩下去,將她整個人裹住。 兩人在咫尺之間的距離相擁著,針鋒相對地望著彼此。 他冷靜殘忍又溫柔寵溺地說: “你想鬧就鬧,都隨你,你開心就好——你現在懷著身孕,我早說過,有什么氣不必憋在心里,反正有我給你撐腰?!?/br> “朕中意你,自然不是只中意你的溫柔小意。你寬容仁慈,朕喜歡;你長袖善舞,朕喜歡;你心狠手辣,朕也喜歡?!?/br> “朕不是善人,也無所謂你善不善良,你善良也好,惡毒也罷,朕都會喜歡?!?/br> ~~~ 臨安城。 懷袖走時沒帶走家中財物,他們生活倒是無虞,只是久久沒等到懷袖回來,實在叫人不安。 米哥兒每天從私塾回來,都要坐在大門的門檻上等,連巷弄的小伙伴抱著鞠球在他面前顯擺他都無動于衷,一心只想等懷袖回來。 等了一日又一日。 雪翡卻知道,姑姑此去,大抵是不會再回來了,她讓米哥兒不要等了。 這里只有他們兩個隱約能窺見真相,外人只道是懷袖出遠門探親了。在她心里,懷袖姑姑是個剛毅強大的女子,可再要強,也拗不過世上最有權勢的男人。 等了一個多月,終于等到一封從京城寄來的信。 原是懷袖姑姑對他們的安排,雪翡今年已有十三,年紀是小了些,但有人扶助也不是不能當家,她將臨安的鋪子宅子都送給她,另有一部分錢財付于酈家兄妹,做五年的護院薪酬。 到時雪翡年滿十八,可自立門戶,他們兄妹是去是留都無不可,但看他們自己的決意。 小哭包米哥兒這回卻沒哭,他難過了好幾日,知道自己如今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他倒不是不可以回仙隱觀繼續當個逍遙自在的小道童,但他若也走了,雪翡jiejie怎么辦呢? 他私底下和雪翡兩個人一起商量:“jiejie,我們可以把干娘救出來嗎?” 雪翡搖了搖頭:“我們無權無勢,勢單力薄,必做不到的?!?/br> 米哥兒握緊拳頭,卻不肯認命,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有了娘親,就這樣被人奪走了,都是因為他還太小了,他得有很多很多的錢,很多很多的人,才能把娘親給救回來。 雪翡卻想,她以后該做什么,要做什么?只是守著懷袖姑姑留下的鋪子和田莊過日子嗎?她一低頭,就看到一本書,是姑姑給他們幾個上課用的書,只講了一半,還未講完。 如今姑姑不在了,這本書她卻得繼續讀下去,她不知道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子在這世間能做到什么,但懷袖姑姑曾對她說過讀書的好處:“書是吾友,他能告訴我們在與誰為敵,又該如何敵之?!?/br> ~~~ 九月初三。 是懷袖回宮之后最近的一個好日子,便定在這一日舉辦皇貴妃冊封典禮。 她睡到最后一刻才起身,蕭叡特意交代了她懷著身孕一切從簡,切勿動了胎氣,許多三跪九拜的禮節都先省了,本來要跪著受旨的,也意思意思就過去了。 除卻最后去慈寧宮向太皇太后行六肅三跪三拜禮之外,懷袖小半日下來幾乎沒怎么屈過膝蓋,她到了慈寧宮,才剛跪下,拜了一下,太皇太后便命嬤嬤把她扶了起來,準她免禮。 把她叫到跟前,還賜了一張鋪了軟墊的椅子給她坐:“別跪了。坐下說話吧。你肚子里揣著龍種,要是動了胎氣就不好了?!?/br> 太皇太后無心與她親熱,給面子地說了幾句,便打發她走了。 懷袖行禮告退,乘上小轎回蘅蕪殿。 翌日。 四妃九嬪前來拜見新晉的皇貴妃。 秋氣肅殺的天氣,蘅蕪殿夾道兩旁卻擺滿了鮮花,這座宮殿才剛翻新,比其他幾座宮殿都更華麗,金碧輝煌,美輪美奐。 崔貴妃自認如今她的品階雖不如皇貴妃,但卻是其他妃子的頭頭,便如領頭羊一樣的站在最前面,穿上她最美的一身裙子,戴上最貴重的一套首飾,拾掇得艷光照人。 她想著,那位平民出身的皇貴妃又無母族依靠,就算母憑子貴,也應當要對她們這些的世家貴女折下身段結交吧? 卻沒想竟還講她們晾在殿外,等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說讓她們進去謁見。 崔貴妃一跨進門,先是看見了一個高居上座的女子身影,依稀有點眼熟,一時之間卻記不起是在哪見過。 這個女子生得極美,相貌并不稚幼,崔貴妃自負美貌,但在此處,卻仿佛被艷壓了一截。 皇上則坐在矮桌另一側的椅子上。 崔貴妃端正規矩地跪下:“拜見皇上?!?/br> 她心里有點不舒服,本來若只有皇貴妃在,她不一定要行跪拜之禮,福身一下也就過去了。 蕭叡道:“平身?!?/br> 崔貴妃才要起身,卻聽見上首那個女子頤指氣使地道:“陛下,我口渴了,您給我倒杯水吧?!?/br> 崔貴妃嚇了一跳,膝蓋一軟,又跪了回去。這個女人怎敢如此說話?居然敢指使皇上給她倒水,她可從不敢在皇上面上如此放肆。 結果皇上還真的親手為她倒了一杯水,崔貴妃聽見汩汩的水聲,只覺得刺耳。 她又福了福身:“見過皇貴妃?!?/br> 懷袖正面望向她,莞爾一笑:“崔貴妃,別來無恙?!?/br> 崔貴妃終于認出她是誰,霎時間臉色雪白,嚇得指尖發顫。 第73章 崔貴妃最怕鬼, 登時間嚇得魂兒都要飛了,還想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若說是做夢,這個夢也太過離奇了。 莫說是崔貴妃, 就算是那些個不怕鬼的其他妃嬪, 前來蘅蕪殿拜見皇貴妃時也都大吃一驚,不過冷靜下來想想倒也不是說不過去, 當初她們猜測懷袖死了。 看來壓根就沒死, 也不是被厭棄, 而是被皇上送出宮去改頭換面,如今懷了龍種再接回來,順理成章地冊封其為皇貴妃。 大家都只知道她叫懷袖,誰知道她本名姓秦??? 皇上這一番cao作可真是煞費苦心, 就算是當初懷袖是尚宮時,他想封,誰能攔得住他?但大概是當初直接封妃異議太大, 且名聲多少不大好聽。 瞧, 像現在這樣,送出去轉一圈, 換個名字再接回來,就算人還是這個人,名義卻不同,皇上說這是民女秦氏,誰敢說她是尚宮懷袖? 皇上指鹿為馬,那大家一起裝瞎子吧。 宴席上,懷袖高居上首,皇上非常給她面子,特意親自入席, 坐她身邊。 下面后宮嬪妃、高官命婦紛紛入座,心思各異。 崔貴妃忍不住去看當初因為戳破懷袖跟皇上私情而被貶斥的何嬪,她倒是夠能裝,依然一副淡然的模樣,還能笑著送禮祝賀,像是從沒得罪過懷袖似的,耐心也是有夠好的。 她又四下打量,一邊看一邊想,聽聞懷袖……不,皇貴妃父母雙亡,幼時才被賣入宮中當宮女,果然沒見著有她的親屬在席。 這頓飯吃得還算喜氣,人人都滿口恭喜,還要?;寿F妃一舉得男呢。 當這后宮之中有第一個女人懷孕之后,她們便無比深刻地明白了,別管嫁人之前你在家是怎樣的嬌嬌女,多受父母兄弟寵愛,家中如何有權勢,生不出孩子,就是比不上能生的。 越想越叫人嫉妒生氣,她們又不是真不能生,是皇上不樂意踏足她們的院子,只有一個人怎么生?再說了,皇上與她好了那么久,才懷上,也不算什么吧。 如今后宮的妃子們隨便拎一個出來,家世都比懷袖要好,誰能真服氣她???若是她跟以前當尚宮時一樣滴水不漏也就罷了,但這個懷袖搖身一變成了皇貴妃以后看著狂得很,誰都不放眼里,委實讓人看不慣。 宴席之后,懷袖又招待嬪妃在院子里賞花。 崔貴妃心想,顯擺什么呢?小家子氣,不就是幾朵花嗎?皇上把暖室的花借給你擺兩日而已,我也能去要。 懷袖客客氣氣地說:“在座之中,我最年長,大家便稱我一聲‘jiejie’吧?!?/br> “這些花meimei們看著哪朵好的,若是喜歡,拿去便是了?!?/br> 崔貴妃:“……” 皇貴妃讓她們挑,不要白不要,看把她給得意的。說不定是她會錯意了,到時皇上知道她亂送東西,一準要生氣。 這個可能性太低,懷袖是尚宮出身,長于內廷,能不比別人更懂規矩?只能說,她真的身負圣寵,皇上寵她與別人不同。 宮中后妃交際得禮尚往來,但憑那點俸祿肯定不夠,今日送的賀禮堆滿一個屋子,大家都是千金,家里有支援,拿一份厚禮出來并不算難。 現在該輪到懷袖給見面禮了,便有人在心里想等著看笑話,又想皇上必不會袖手旁觀,不知道會幫她準備什么禮物,反正大家都能賺到。 卻見懷袖不緊不慢,每個妃子都依循份位尊卑,多則一套頭面,少則一件首飾,最低的也拿到了一支翡翠鐲子。 又雅致又貴重,足夠充面子了。 懷袖被這一群鶯鶯燕燕的女人圍著,扎在這香粉堆上,一個兩個還好,人多了,就香的有些過分了,叫人有點頭暈。 “我瞧jiejie這孕相,必能生個男孩?!?/br> “當初我見我娘懷孕時可被折騰得夠嗆,jiejie福氣卻好,必是一個乖巧伶俐的小皇子?!?/br> “是了,是了,我見jiejie還喜酸,絕對是個男胎?!?/br> 有真心想攀上皇貴妃而阿諛奉承的,也有不懷好意的,想故意把她架得高,讓她得意膨脹,萬一到時候生了個女兒,那才叫下不來臺。 這邊一團和氣,親親熱熱,像是恨不得立即手拉手義結金蘭似的。 何嬪一直冷眼瞧著,沒說話,這時冷不丁地陰陽怪氣道:“你們說得這樣信誓旦旦,若是讓皇貴妃娘娘期待過甚,心思郁重怎辦?” 蔣德妃聞言,立即辯駁她:“大好的日子,你說這種喪氣話作什么?難不成你是在咒皇貴妃生女兒不成?” 何嬪笑了一聲:“我可沒那么說,是你說的。我與你們不同,我可不光是嘴上說說,我這就回去天天燒香拜佛?;寿F妃一舉得男,也不枉費了皇上對皇貴妃的一片癡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