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懷袖無奈地答:“我盡量……我實在不知該怎樣對待情郎。以前我們相見時,都是一見面,你就拉我去床上。后來我做了尚宮,也無甚區別,你在各種地方羞辱我?!?/br> “而今你要我像是民間的其他女子一樣將你當作情郎,我委實不知該從何學起,還請陛下指點。您說來,我照做?!?/br> 蕭叡無計可施,又被她說得心急了,上前握住她的手,胸口像堵著沉重的無形之物,他很想說點什么。 該怎么做呢? 附庸風雅吟詩作畫?懷袖不會那些;牽手出去散步?懷袖不想出去。 蕭叡也不懂該怎樣寵愛一個女人,他自小到大,唯一能做參考的男性長輩只有他的父皇,他連讀書啟蒙都是諸位皇子中最晚的,若不是他主動向父皇提起,養母能故意把他給忘了。 他在夾縫中察言觀色地活下來,憑著本能去學習模仿皇帝和太子。盡管他不齒他的父皇沉溺美色,可還是在不知不覺之間學會了他父皇寵愛女人的方式,除了給金銀珠寶,他就不會做別的了。 蕭叡拉著懷袖去書桌前坐下,想了想,說:“那……朕與你讀一卷書吧?!?/br> 懷袖怔了怔,沒想到蕭叡還真的變得如此正經。 蕭叡道:“我最懷念當年你還是個小丫頭,我悄悄教你讀書,每次有了什么好吃的點心,我必要偷藏一塊在袖子里,帶給你吃?!?/br> 懷袖笑了:“是?!?/br> 蕭叡的目光變得柔軟,輕聲說:“你最喜歡荷花酥?!?/br> 懷袖笑著說:“我那時只是小宮女,有的吃便很好的,哪有什么最喜歡,女孩子誰不喜歡甜絲絲的點心?” 蕭叡好奇地問:“你剛才在看什么書?拿來分我看看?!?/br> 懷袖便有些難以啟齒:“話本,上不得臺面?!?/br> 蕭叡道:“沒事?!?/br> 他以為會是男歡女愛的話本,結果卻是俠客江湖,忍俊不禁:“懷袖姑姑也會看這個???” 懷袖答:“打發時間嘛,挺好看的?!?/br> 蕭叡幾乎沒看過什么閑書話本,小時候是擔心自己玩物喪志,登基之后,若有時間,他都撲在政務上。 兩人就這樣一起看書,看了小半日,每頁都要討論。 蕭叡道:“他要報仇,應當向官府伸冤,主持公道,他這種行為是動用私刑,與法不合?!?/br> 懷袖罵他:“早知道不分你看了,江湖兒女,不快意恩仇,還寫什么?照你說的,開頭就別寫了。晚上你讓御膳房給你做道魚給你吃?!?/br> 蕭叡不解,問:“為什么做魚?” 懷袖道:“到時候不準別人幫忙,你一個人自己挑刺,挑個夠?!?/br> 蕭叡哈哈大笑。 這倒有幾分他們少年時的樣子了,懷袖以前還叫瑤蕊的時候,對他沒那么恭敬,他們私下見面,一個月至多見一次,見不了多久,還要和他拌嘴。 兩人也沒做什么事,只在一起看了個話本子,又一道下棋,畫畫,玩到天黑。 蕭叡還真的規矩了一整日,懷袖倒不是主動想和他親近,親近的話,她能忍,不親近,更省事。 蕭叡不提,她就當不知道。 懷袖問:“您還要批折子嗎?如無別的事,我想去就寢了?!?/br> 蕭叡把手伸進她的袖子里,摸到她的手,握?。骸半夼c你一起去睡?!?/br> 燈燭熄滅,床帳垂落。 懷袖躺下,仍不太敢信,她嗅到蕭叡身上的龍涎香,心想,蕭叡真的什么都不做?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叡才翻了個身,朝向她,又靜待須臾,才小心翼翼地伸手,貼在她的腰側,guntang的手心似是要透過布料燙到她的肌膚:“……袖袖,我可以親你嗎?” 懷袖轉過來,也面朝著他,輕聲說:“可以?!?/br> 蕭叡極盡溫柔。 其實他在床笫上不算太壞,除卻總要她穿些亂七八糟的衣裳,并不會粗魯傷人。她在宮中曾聽說過一些摧殘人的玩法,只能說,往壞了比,他還算可以,起碼能讓她全須全尾地離開皇宮。 兩人只在被子里弄,出了一身汗,蕭叡抱著他,汗像是膠水似的,將人黏在一塊兒。 他猶不舍地時不時親吻一下懷袖的臉,親不膩似的。 過了好一會兒才歇下來。 外頭靜悄悄的,像是沒人在,也沒人敢來問要不要伺候。 像是這世上只剩下他們。 蕭叡滿心蜜意。 懷袖緩過氣,在他懷中,乖順自覺地道:“陛下,還要嗎?若不要了的話,叫他們把避子湯拿來吧,我喝完就睡了?!?/br> 第48章 蕭叡毫無掩飾地生氣了, 他唯獨在懷袖面前,想喜就喜,想怒就怒。 他們這才溫存了幾刻???這世上多是男人翻臉無情, 到他們這里, 卻是懷袖對他不屑一顧。方才還在他身下婉轉承迎,纖纖素手搭在他的脖子上回吻他, 甜絲絲地叫他“七郎、七郎”, 叫得他心都酥了, 如此柔情媚意,害他甚至有種幻覺,以為說不定還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們仍是相愛的一對。 這才才舒服完, 衣服都沒穿上呢!就兜頭潑他一盆冷水。 蕭叡咬牙切齒地問:“都最后一天了,不是說好了要佯裝我是你的情郎嗎?你就不能別那么掃興嗎?” 懷袖知錯便改,無有不從:“是, 是民女太過著急了?!?/br> 蕭叡皺眉, 摟緊她的腰,問:“你在嘲諷我嗎?” 懷袖慢條斯理, 不疾不徐:“不敢,不敢,我只是有些擔心會懷孕罷了……” 她遲疑了一下,補充說:“雖然我這身子太醫說極難受孕,但這誰說得準呢?我可不敢賭這萬一。被陛下臨幸是我的榮幸,可我身份卑微,卻是不配誕下龍子皇孫。我想,還是飲下一碗避子湯的話,您也省心?!?/br> 見蕭叡臉色不好, 懷袖怕惹惱了他,這人就是個狗脾氣,臉皮又厚,跟她這兒慣是個不要臉的賴皮子,萬一真的惱了又不準她走,她也無計可施,趕緊說:“不過確是不著急,等明日起了再用避子湯也來得及?!?/br> 蕭叡又氣,又爭辯不得,翻身按住她,以吻封緘。 他已經體驗過一次差點失去懷袖的感覺,上次是不得已,這次卻要他親手放人走,他舍不得,怎么可能舍得? 他們在一起那么多年,早已長進了彼此的生命之中。 放走懷袖,不啻于他親手往自己的心窩里捅一刀。 蕭叡曾設想過他們從未相遇,那會怎樣呢? 起初他覺得假如沒有他教懷袖讀書,那么懷袖可能終其一生也只是個目不識丁的普通宮女,她依然會是個美人,卻不會生出反骨,竟然膽大到連皇帝都不怕,要離他而去。 假如他遇見的是那個目不識丁的懷袖,他還會喜歡她呢?僅僅是喜歡那一副美麗的皮囊? 不,他喜歡的是懷袖眸中永遠在隱秘燃燒的灼灼火光。 隨后再想想,又覺得不對,非常不對,即使沒有他,懷袖也不會認命,她就是一個這樣的女人,她會想方設法地去讀書,只是可能晚一些。 那他呢? 假如沒有懷袖做尚宮,暗攝六局,私下扶助他,他能順利登基嗎? 或許能,或許不能。 蕭叡抱住她,把臉埋進她的脖頸之間,懷袖感覺到有溫熱的水珠落在她的鎖骨上,不知道是汗還是淚。 蕭叡悶聲說:“你別氣我了,袖袖,都最后一天了?!?/br> 他滿腦子混亂地問:“要是沒有你,我說不定早死了,當不上皇帝。你對我真的很重要。本來像你這樣的人,就不可能被放走,無論是男是女?!?/br> “明明你對我也是有感情的,那天在山上,你跑出看我,總是因為對我有幾分感情對不對?” “你真的狠心拋下我一個人嗎?就不能不走嗎?” 懷袖被他逗笑了:“您有江山社稷,還有三宮六院,燕瘦環肥那么多美人,您哪里是孤身一個人?別說笑了?!?/br> “后宮那么多美人,現在大概正在罵我霸著您呢?!?/br> 蕭叡說:“她們又不是你?!?/br> 不是的。 她們都是我。無甚區別。懷袖心想,這宮中的所有女人,哪個不是您掌心的玩具?何必還要分個高低上下、尊卑貴賤? 此時此刻,她的身體guntang,內心冰涼,對蕭叡說:“只是因為我們在一起久了,你已經習慣了我,所以一時覺得會不適應而已。我并不是一個好女子,不會琴棋書畫,性子也不夠溫順,總是自尋死路?!?/br> “后宮中哪個女子不比我好呢?她們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嬌嬌女,解語花,知書達理,無微不至,都將你當成天一樣?!?/br> 蕭叡忍不住辯駁說:“她們只是因為我是皇帝才對我青眼相待而已?!?/br> 懷袖回:“你怎么就知道在你未登基之前,你娶了她們,她們就不會愛你呢?多半也會愛你的?!?/br> 蕭叡被噎住了,懷袖說的是,世上的尋常女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管他是不是皇帝,嫁給他了,就會當他是天。 錦帳像是圍成一個逼仄隱蔽的空間。 忽然之間,異常奇妙地,在此時刻,兩人竟然姑且如冰釋前嫌了,像是十年前一起躲在冷宮的小屋子里偷情之后互相出謀劃策一樣,耳鬢廝磨地說起悄悄話來。 似有情,似無情。 懷袖柔聲道:“七郎,你且忍一忍,興許一個月你還會覺得想念我,但是半年,一年,幾年,你慢慢地就會忘了我了?!?/br> “我那么微不足道,你是帝王,你得狠心,原我也只在你登基前能幫幫你,你登基之后,我只是累贅。要不是我,你或許早已經兒女成群了,立后也不會耽擱那么久?!?/br> “我雖無意阻攔,但你到底還是在忌憚我吧?!?/br> 蕭叡沉聲說:“我沒有,是我自己還沒想好選哪位?!?/br> 懷袖道:“那您可得快著點了,幾家的女兒花期也耽擱不得,人家可都是幾朝世家,也不圖錦上添花,又不是非要當你的皇后,沒得要被您挑肥揀瘦?!?/br> 蕭叡不作一聲。 蕭叡緊緊抱著她不放,哽咽著喚她:“袖袖、袖袖?!?/br> 聽上去可真深情,懷袖想。 蕭叡愛的真的是她嗎?還是他們少年時的那段好時光? 抑或兩者皆是。她也不能將自己和曾經割裂開。 常人尚且會得隴望蜀、貪得無厭,尤其他還是帝王,權力讓他的欲望不斷地膨脹,讓他什么都想要。 懷袖細細地與他交代了許多后宮里細枝末節的小事。 以前她是不想和蕭叡說的,一與他說話就嫌煩,一句多余的話也不要說,現在嘛,大概是能走了,反而顧念舊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