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給她讓路。 這又是皇上,又是太皇太后,誰敢攔她??? 萬一耽擱了大事,惹得陛下不滿,把他們打包送去與何淑妃一道守冷宮嗎? 懷袖一路暢通無阻,仿佛一柄利劍,直刺慈寧宮。 她身邊也不是無人,跟著呢,明里暗里,全是蕭叡派來監視她的,以前好歹在宮中不必被看管,如今她是只要踏足出寢宮,就會有人跟在旁邊。 不過無妨,看得住她的人,難道還能看得住她的心嗎? 懷袖抵達慈寧宮宮門,稟告了守門的內侍,謹遵規矩,在門口等著。 以前她是尚宮,不必在外面吹風,但現在已經不是了。 守門人看她面容憔悴,被風吹得臉都白了,道:“懷袖姑姑,進來避避風吧?!?/br> 懷袖搖搖頭,揖身:“謝了??蛇@不合規矩?!?/br> 直叫人納悶,她這開口規矩、閉口規矩,但她身為女官私通皇帝,正是這宮中最不規矩的宮女。 不過懷袖也沒等太久,就有人來傳太皇太后口諭,宣她進殿。 來的是個小嘍啰,不是太皇太后身邊最依仗的大嬤嬤。也是,她如今是個道德敗壞的宮女,勾引皇上,為人鄙視也正常。 她能理解。 她今日暌別已久地出現在宮人面前,走了一路,便被宮人們以各式各樣的目光窺視了一路,宛如在針山上滾了一遍,只是細細一針不算多疼,可若多了,還是會叫人難受。 她早就聽雪翡、雪翠講了蕭叡任人搜查尚宮小院之事,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承認了他們的私情,害她辯無可辯,十年清譽毀于一旦。 懷袖步入慈寧宮正殿。 太皇太后打量著低頭進門的懷袖,亦在心下疑惑,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懷袖是個妖嬈媚人的,怎么就把皇帝給哄得五迷三道呢? 這宮中任意拎一個女子出來,都比她嬌柔可人,她那脊梁骨,像是塞了一根鋼柱似的,比以前還直。 太皇太后不咸不淡地問:“你來見哀家,所為何事?直說便是?!?/br> 懷袖便不再扭捏,也不繼續上前,在冰冷堅硬的石板地上跪下,規規矩矩磕了個頭,才說道:“民女聽聞太皇太后應允圣上,將封我為皇貴妃,得此厚望,委實感激涕零?!?/br> “然則,民女出身卑賤,自認不能堪此大任。還望太皇太后收回成命?!?/br> 太皇太后:“……” 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微微坐直身體,睜開笑眼,笑意淡去,盯著懷袖,一時之間,竟然也拿不準懷袖這是演得哪一出戲?是真心推拒皇貴妃之位?還是假意拿喬? 太皇太后道:“是皇上要封你,卻不是哀家拿的主意,你不如去與他商量?!?/br> 得,她不接茬,把這個球踢回去讓小皇帝自己管吧。 懷袖沒有起身,繼續道:“陛下已經昏頭,我卻不能由著他做一個昏君?!?/br> “我對后宮并無子嗣之功,他一舉封我為皇貴妃,那其下諸位世家貴女將作何想法?禮部之處亦有微辭。陛下登基以來經營名聲,便要因我而毀?!?/br> “正其末者端其本,善其后者慎其先?!?/br> 太皇太后便更不解了,這般懂禮,怎么能做出私下勾引皇上之事,還攪和得后宮一片混亂。 不過到此為止,她也只是略微動容,但聽懷袖接下去要說什么。 懷袖又道:“為陛下的清名著想,民女自請出家,使后宮安寧?!?/br> “民女在仙隱山中,得清霄道長的道法熏陶,心向往之,愿出家問道?!?/br> 太皇太后終于變色。 她知道懷袖逃出宮一陣子,可不知道她躲哪,居然是躲在她的幺兒那里嗎? 這算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一言不發,靜悄悄撿佛米,屋里安靜得仿佛能聽見檀木佛珠敲擊的微響。 殿門被關上。 太皇太后不答,懷袖繼續跪在地上。 一跪就是幾個時辰。 直到門外有匆匆腳步過來,懷袖一聽,不必回頭看,就知道必是蕭叡來了。 懷袖想起順王曾與她說過的話: “你身為女子,卻想要不依靠任何人。明明你只要張口問一句,就能輕省許多?!?/br> “這世上并不是人人做事都為利益較量,你從不問不求,怎知人家不會幫你?” 孤身一人就想從皇帝手中脫身,的確是她太張狂了。 第45章 懷袖這可不止關涉后宮女人, 還牽扯到當朝身份最尊貴的兩個男人,登時在太皇太后心中形象大減,別看她外表有多端莊正經, 也只是個禍水而已。 蕭叡看到懷袖那熟悉的跪在地上的身影, 氣就不打一處來。 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是。跟雙腿生了根, 扎在地上似的, 跪, 又跪。以前他就覺得扎眼,現在更扎眼。 太皇太后像是沒瞧見有懷袖在,菩薩似的圓臉上便露出個慈祥和藹的笑,對蕭叡說:“皇上來了啊, 過來,我們祖孫一道說說話?!?/br> 蕭叡便從懷袖的身上收回目光,走到太皇太后的身旁, 在椅子上坐下。 蕭叡心想:懷袖早上過來便跪在這了嗎?那豈不是跪了好幾個時辰?太皇太后定是心有不滿, 故意責罰她呢。有什么話好好說不行嗎?為什么要罰跪呢?懷袖身子本來就弱,被他養得皮嬌rou嫩, 哪經得起這樣一跪幾個時辰? 想想他就心疼。 連太皇太后與他說的那些家常話,都像是飄浮在云上一樣,隨著他走神的意識而忽遠忽近一般。 太皇太后算是瞧出他了,一門心思全撲在懷袖身上呢,到底還年輕,倘若太過幾年,更成熟穩重一些,就能將心思藏得更好一些了。 蕭叡腆著臉道:“……祖母,懷袖她才生了一場大病, 長跪不好,不如讓她起來了,賞她張椅子坐?!?/br> 太皇太后轉頭對嬤嬤道:“聽到了沒?還不趕緊照著皇上說的辦?把人扶到后面去休息?!?/br> 懷袖被人從地上扶起來,走到一旁,低頭跟著嬤嬤走了。她的膝蓋早就跪青了,很多年沒跪這么久了,疼,但還是面不改色,沒喊一聲疼,連腳步也只是在剛起身時稍微遲緩了一點。 蕭叡知道她定在逞能,他看懷袖把手藏進了袖子里,她就是這樣,疼極了,就會把手藏在袖子里,緊緊捏著。 他很想現在就去看看懷袖的膝蓋,想把人拉到身邊來坐??擅髅魉麄兌荚谶@個屋子里,不過幾步路的距離。他都不能讓懷袖坐在自己身邊,因為于理不合。 蕭叡以為自己尺度得拿捏得還算可以,應當不算過分,落在太皇太后的眼里,正是萬分不規矩。他的這個心肝寶貝還沒當上皇貴妃呢,就當成眼珠子似的護著,連跪一下都心疼,假使他日當上皇貴妃,那還得了? 蕭叡護她也就算了,怎么連她那個逆子順王都會護著她?真是邪了門。 太皇太后慢悠悠地問:“皇上,你倒是沒與我說,先前這秦氏出宮是住在仙隱山?” 蕭叡聞言,反而有種塵埃落定之感,懷袖為了離宮,抖落出任何事他都不奇怪。他有時也不明白,一起經歷過生死、渡過年少時光的人是他,為什么懷袖寧愿信任一個僅有數面之緣才認識不久的順王,也不愿意信任他? 蕭叡頷首:“是?!?/br> 他知道順王是太皇太后心愛的幺兒,主動解釋道:“不過此時與皇叔無關,皇叔只是出于善心,收留了她一陣子而已。朕早說了,是朕中意于她,她更喜歡做女官?!?/br> “她今天與您說了什么,您都別信?!?/br> “把她交給朕吧,朕自會處置?!?/br> 太皇太后她活了八十年,比這更荒唐的事她都見過,她緩聲道:“倒不必這樣緊張,人好好的,全須全尾,我又不是那等刻薄的人,不會打殺她。不過……晉封的詔書,哀家怕是不能替你過目了?!?/br> “皇上若執意要立她為皇貴妃,請自己與禮部說去?!?/br> 蕭叡臉上頓時有些掛不?。骸白婺浮?/br> 太皇太后仍然笑容和煦:“皇上是不是覺得,為什么你父皇當時三宮六院,我從未反對,如今卻不同意你納秦氏為皇貴妃?” “你父皇寵妾頗多,你見過有哪一個越到皇后頭上嗎?”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br> “別到時寵妾滅妻……” 太皇太后的話還沒說話,蕭叡搶話道:“祖母,朕向您保證,絕不會寵妾滅妻?!?/br> 太皇太后軟綿綿道:“別與哀家保證,哀家算什么?半只腳進棺材的老太婆而已,你是皇上,不必聽我的話,你想寵誰就寵誰,哀家哪管的著你?” “哀家早說過,你若要一個女人,大大方方地收了便是,何必藏著掖著?不就是一個小宮女嗎?” “只是哀家不想幫你做這個媒了,不倫不類。不如你先立后,待立后之后,再讓皇后出面,封這個皇貴妃就顯得順利應當了。你在位已有五年,再不立后,實在說不過去?!?/br> 蕭叡倒不是不能一意孤行地偏要封懷袖為皇貴妃,可若能名正言順,對他對懷袖都更好。 而且他著急啊,他想用這個名分來安撫住懷袖。 蕭叡只好硬著頭皮,焦急地說道:“祖母,求求您了。假如您答應,朕便下一封圣旨,?;适鍩o虞?!?/br> 太皇太后笑了,語帶譏誚地道:“你倒是個癡情種子,為個女人這樣。既如此喜歡,何不立她為后?” 蕭叡被噎住了。 蕭叡……蕭叡答不上來。 他幾乎沒有正經考慮過立懷袖為后的這個選擇,即便是設想一下,都覺得太荒唐。 當年他還是只個不被人看好的小皇子時,基本沒有可能當上皇帝,至多混個王爺。他私下與懷袖要好,都沒想過要讓懷袖當他的妃子。 他的養母瞧不起他,覺得他的生母是個賤人,他也是個賤人,還想把她娘家親戚里的一個庶女配給他當正妻,可把他氣得一整晚睡不著。 當年他受夠了殺母仇人的管教,安排宮女給他啟蒙床笫之事,他嘴上說好,心里只有厭惡。 他連自己要睡哪個女人都得聽從安排? 夜里,他偷偷溜出去據說是他生母住過的宮殿,淋了一身雨回來。 他也不是偶遇懷袖,他就是特意去找懷袖。 他想,這可是他的元陽,他想交給他自己喜歡的女人,而不是他的養母不知道從哪找來的宮女。指不定那個惡毒的女人還想要他沉溺性-事,從此自甘墮落。 懷袖竟然也答應了。 那時他年紀小,懷袖年紀也小,身子單薄,小荷才露尖尖角罷了,彼此都青澀而笨拙。他還記得那晚的自己,把懷袖抱在懷里,雙手都在發抖,不停地親她,連親吻都不會,又怕被懷袖笑話,裝成自己很會的樣子。 他倆第一回 沒弄太久,他不會嘛,沒甚經驗,云里霧里的就結束了,弄完懷袖就逃,說疼,說再不回去就要惹人懷疑了。 懷袖從沒說過喜歡他,但他后來再去約懷袖,懷袖也沒拒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