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溫暖的陽光透過門縫照在低垂的天青色床帳之上,隨著時間緩慢地移動。 短暫的靜謐過后,從床里伸出來一只柔弱無骨的素手, 那手上的指甲上泛著輕微的粉紅色,弱弱的隨著床沿垂下。 須臾,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順著那已經露出床帳外的一小截纖細手臂滑出, 覆在那只手的手背上。 帳內傳出一聲女子的輕笑。 親密過后,體內的熱氣漸消,連草整個身子趴在床榻上, 被身后的男人緊緊抱在懷里,肌膚相貼。 他今日似乎格外粘人些, 恨不得時刻與自己粘在一起, 一刻也不愿離開。 連草將枕頭壓在腦袋下, 反手與他十指緊扣。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總覺得他心里藏著事, 沒有告訴自己。 趙從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脖頸上,聞言, 眼中閃過不知名的情緒,隨后便親吻她的耳朵,悶聲道: “連草, 我只有你一個?!?/br> 他這些年練武,手上長了不少薄繭,指腹所過之處, 引起陣陣戰栗。 連草身上一抖,微微側過身,張開口,輕聲喘氣, 臉上開始重新發燙。 “唔,我知道......”她問的不是這個啊。 他這樣,她快要聽不見他在說些什么,意識只能被他的那只大手牽著走。 不是已經結束了嗎?他怎么還這樣? 連草輕哼一聲,歪頭透過帳子去瞧外邊,只見陽光透亮,樹影搖動,風一吹,窗外的竹葉沙沙作響。 她恍惚間,竟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回頭去瞧身后的男人,不知為何,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錯覺。 那張面孔忽然間變得滄桑冷淡,瞧著她的眼睛里滿是哀傷和痛苦。 連草心里一驚,張口便喊道:“趙從——” “我在這,心肝......” 趙從只覺她那一聲叫喊夾雜著失魂落魄的意味,連忙將她轉過來摟在懷里,一只手不住的在她背上安撫。 他抵著她的額頭,吻她濕潤發紅的眼睛,不住安慰她,“你別哭,我將她們都趕走了,這輩子,就咱們兩個一塊兒過,誰也拆不散咱們?!?/br> 他仍以為她是因為連偀送的女人傷心。 連草睜眼瞧著身下的男人,他的面容又變回了那個熟悉的樣子,正充滿愛意地吻著自己。 她心里空落落的,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生。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殿下......” 趙從摸她的頭發,輕啄她的嘴角,輕輕嗯了一聲。 她又喚他,“趙從......” 趙從輕笑一下,抬起腦袋輕咬她的下巴。 “是我,心肝,好姑娘,多叫幾次?!?/br> 連草照做,不住地叫他的名字,然后垂眼,看著身下的男人,忽然彎下身,在他喉結上親了一口。 “唔?!?/br> 趙從從嗓子里發出一聲悶哼,抬眼去瞧趴在身上的連草。 她眼中氤氳著水霧,嘴角微微抿起,垂在腦袋兩側的發絲不時劃過他的鼻尖,癢癢的。 看得他心中愛憐不已,覆在她腰間的手剛要用力,便覺身子徒然一暖,如入仙境。 他猛吸了一口氣,她竟然主動—— 趙從心中升騰起一股歡喜,竟有一種想流淚的沖動。 他的愛人,他的妻子,他追尋了兩世的女人,終于將自己的身心全都交付給了自己。 她在用自己的行動告訴自己,她愛他。 趙從眸光一閃,抬手摸上連草的臉頰,笑起來,像是一個終于吃到糖果的孩子。 “連草,我好歡喜,真的好歡喜?!?/br> 連草也笑起來,心里的恐懼終于消散了一些。 方才只不過是錯覺而已,他就在這兒,還是她熟悉的樣子,依然如往常一樣,不斷給與自己安全感,她還怕什么呢?她不該怕的。 “殿下......” 她摟著趙從的脖頸,急切地去抱緊他。 趙從從未見過她如此模樣,不禁有些好笑,小聲道: “乖,別急?!?/br> 連草輕泣出聲,去吻他的唇角。 一陣恍惚之中,連草湊近趙從耳邊,輕聲說了三個字。 趙從的瞳孔驟然縮緊,抱緊身上的人,將腦袋埋入她的肩窩,不叫她看到自己發紅的眼眶。 ...... 半個時辰之后,連草渾身無力,可即便如此,她仍舊賴在趙從的身上,不肯起來。 “怎么突然這樣嬌氣起來?” 趙從倚著床里的那堵墻,一只腿彎起,手撫在連草的背上,給她順氣。 連草閉上眼睛,將他摟得更緊些,“我對殿下嬌氣,難道不好嗎?” 趙從的心化作了一汪春水,只恨不得與她天長地久地這樣下去,他吻她的額頭,拿起被子將兩人裹緊,道: “好,你怎樣對我,我都高興?!?/br> 只要她一直待在自己身邊,怎樣都好,他想起前世那些被她漠視的日子,只覺自己如今猶在夢中,心里不禁患得患失起來,忍不住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連草閉著眼,輕笑一聲。 他總是這樣,無論她對他怎樣,他都好似樂在其中一般,就算自己對他發脾氣,他也從不生氣,反而千方百計地去哄。 只不過很快,連草忽然回想起方才那一瞬間的錯覺,笑意驟減,忍不住將頭埋進趙從的懷里。 也許,他們真的需要一個孩子了。 有了孩子,她心中那沒來由的恐懼也許才能徹底消散。 連草的手摸上自己的小肚子,暗自猜想,也不知這一回,能不能有個小家伙出現在這里。 若是再不成,她可真的要去吃奶娘給的藥了。 她調了下姿勢,窩在趙從懷里,閉上了眼睛。 *** 又過了半月,連風帶著左若云回了京,可是他既沒有回韓國公府,亦沒有來趙從府內,而是帶著軍隊駐扎在城外,不肯進來。 原因無他,皇帝快要不行了。 趙深年輕時四處征戰,早就傷了身子,常年都用湯藥調養著,這些年又cao勞國事,身子底變得更差,今夏的一場風寒,竟要了他半條命去。 這些日子,他已經有些意識不清,國事都是丞相和兩位皇子在cao勞。 而在這個節骨眼上,朝中的勢力漸漸分成了兩大派。 一派是尊崇立長的守舊派,推崇的是三皇子趙哲。 而另一派則是主張立賢,想要七皇子趙從成為太子。 兩派勢力水火不容,每日在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 這幾日,趙哲自然是到處收買人心,不斷請百官去家中吃茶,忙得腳不沾地。 而另一位當事人趙從反而顯得淡定許多,他除了忙些分內的國事,其余的時間都用來在紫宸宮中侍疾。 每當深夜,他才會回到家中,撩開帳子,俯身親吻床上人的額頭,然后抱著她入睡,而不到寅時,又早早進宮。 這一日,趙從又早早的起身,不過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悄無聲息地離去,而是叫醒熟睡中的連草,給了她一個手牌。 連草揉揉眼睛,映著早晨微弱的燈光瞧手中的手牌,面帶疑惑,瞧向趙從。 只見他彎身,拉著連草的手,在她臉頰上吻了一口,“這是出京的手牌,若是到了申時我沒有派人回府傳消息,你便拿著這個出城去找連風?!?/br> 說罷,他又指了指桌上的那一大堆銀票,“那些你都帶上,不管在哪兒,總有用得著錢的地方......” 他話還沒說完,連草便猛地起身抱住他。 原來這些日子他心中的事情,就是這個。 她攥著趙從背后的衣物,道:“你要把我丟下?” 她說完這句話,眼淚便不停地從眼眶里滾落下來,沁濕了趙從的左肩。 趙從抱緊她,抬手摸上她的頭發,滾了滾喉嚨,笑道:“傻瓜,我怎么舍得丟下你,你是我的命?!?/br> “只是,世上之事沒有萬全,我雖將一切已經部署妥當,可總是怕個萬一,萬一我要是失敗,那你——” “我殉了你去?!?/br> 趙從的手一頓,雙手撫上她的肩膀,與她四目相對,“方才,你說什么......” 他的心跳加快,眼睛中盡是難以置信。 連草捧著他的臉,神色中全是無所畏懼,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說,趙從,若是你失敗了,我便殉你?!?/br> 這是從嫁給他的那一天,她便想好的路。 在趙從呆愣的目光中,連草笑了笑,溫柔地看著他,道:“所以殿下,請你一定要勝,我哪里也不去,只會在家里等著你回來?!?/br> 趙從的眼睛慢慢開始發紅。 他看著連草,這個說自己若出了事,便要殉自己的女人,忍不住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