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他一走開,趙從的身影便出現在連草的視線里。 他趴在草甸子上,面上無一絲血色,幾絲散亂的頭發混著血液黏在他的臉上。 似是察覺到有人來,他微微費力掙開眼睛,看見是她,便忍不住扯起嘴角笑起來。 他這幅樣子,比連草第一次見他時,還要狼狽得多,可是即便如此,仍舊擋不住他的高貴和優雅。 他就像一朵被人踩踏過的雪蓮,需要人呵護和照顧。 連草瞧得心酸,走過去,蹲在他跟前,伸手將他臉上的發絲塞在他的耳后,然后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給他擦臉。 “殿下,還疼么?”她問。 趙從側過臉,叫她擦得方便些,笑道:“疼?!?/br> 聽他這話,連草忍不住眼角一紅,手上的動作未停,小聲道:“是我連累了你?!?/br> 若不是她,他這會兒仍舊在宿明殿當那個高高在上的七殿下,哪里用的上受這些罪? 一滴淚落在趙從的臉頰上,他眉心微微一顫,握住了連草的手。 “好姑娘,與你有什么干系?難道要我看著你被人欺辱不成?這我可做不到?!?/br> 趙從將連草的手握緊,他不在,她的手這樣冰涼,都沒人管。 連草回握他的手,道:“你告訴我,該怎樣救你,你平日里不是總有許多主意的嗎?你告訴我......” 趙從笑了笑,道:“好姑娘,別白費力氣了,好生照看好自己就成,我......聽天由命吧?!?/br> 連草猛地將他的手甩開,道:“趙從,你何時變得如此怯懦?” 不到最后一刻,他怎能放棄自己的性命? 她想叫自己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不成?他休想! 趙從見他生氣,便張口輕聲呻\吟了一下。 連草臉上的怒火立馬消失,她忙彎身,雙手有些不知道該放在何處,怕再弄疼了他。 她急道:“你哪里疼?可要找太醫?” 她轉身便要叫人,卻被趙從一把拉?。骸盁o事......” 連草扭頭,眼睛里盛滿了關心。 趙從此刻像是泡在蜜罐里似的,前世今生,她終于將他放在了心里,哪怕只是感激,他也忍不住欣喜萬分。 他抓住連草的手,道:“我沒事,你放心?!?/br> 連草咬了咬嘴唇,沉默不語。 他都這樣了,還在安慰她,她知道,他是怕再招惹來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帝沒發話,底下的人哪里會愿意給他找太醫? 良久,連草握著手帕道:“我要回國公府了?!?/br> 她察覺到趙從握著自己的手一緊,隨后聽他道: “......好,回家好,外頭總比宮里邊安全,往后你要好好照看自己,雖說天氣熱,但那些涼食也別多吃了,小心傷著身子,還有......,你要是走,把我曾經給你做的那個風箏也帶走吧,我好不容易做一回,你別嫌棄......” 他這樣絮絮叨叨的,像是兩人往后再見不著似的。 連草聲音哽咽,點頭道:“......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她想起那只被她不知道丟在何處的風箏,頓時悲從中來。 她之前,為什么不對他好一些呢?如今就是想對他好,也不成了。 連草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救不了他。 她握著趙從的手,還要說些什么,卻聽背后的門吱呀一聲響。 有人進來,催促道:“時間到了,連二姑娘,請快走吧?!?/br> 連草將趙從的手握緊,道:“我會再想辦法的,你撐住,殿下?!?/br> 趙從笑著握著她的手,不說話,蒼白的臉上滿是柔情。 隨后,兩人的手被人生生拽開。 “連二姑娘,請?!?/br> 連草慢慢后退,隨后,眼看著人將門關上。 趙從的臉一點點消失在門后,連草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猛地轉身,向外跑去。 ...... 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馬琦才重新回到房間,看著趙從道:“殿下好狠的心,我看那小姑娘被您嚇得可不輕?!?/br> 趙從微微垂下眼睛。 心疼嗎?自然,可若不如此,她的心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在自己身上。 被她漠視的日子,當真是度日如年,他已經受夠了。 趙從摸了摸干凈的臉,道:“能否請你私下派人護送她一程,她不安然到家,我總是不放心?!?/br> 馬琦嘆了口氣,道:“自然是可以?!?/br> 趙從道:“多謝?!?/br> 馬琦挑眉,這位七殿下,沒心沒肺,行事乖張,從沒見他對旁人有過一絲真心,倒是對那位連二姑娘費盡心思,癡情的緊。 他甚至產生一種錯覺,趙從在面對她時,甚是帶著一絲連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卑微。 那位姑娘被他盯上,他真不知是該說幸還是不幸。 他嘆了口氣,轉移話題:“方才陛下松了口,準許給你叫太醫,只是還要將你關在這里一段時日?!?/br> 趙從點頭,道:“方才誰陪著陛下?” 馬琦脫口而出:“聽說是齊貴人?!?/br> 他神色一愣,道:“難道是她勸諫的?” 可是無緣無故的,她為何要幫趙從? 趙從笑了笑,道:“這我哪里知道?” 雖如此說,但馬琦在他的神色中總瞧出一種胸有成竹的意味來,難道齊貴人也是趙從的人? 若真是如此,那他如今這幅什么都不擔心的樣子,倒是說得過去。 趙從瞧了瞧馬琦,道:“你為何那樣看著我?” 像是審視犯人似的。 馬琦道:“沒什么,只是覺得,這么長時間不見,殿下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br> 他回想起那個被欺負起來,拼命反抗,會哭會叫的趙從,心中一陣悵然。 或許,那個曾經的少年永遠不會回來了。 第32章 帶話 雨下了一會兒又停, 地面的積水很快便被殘存的熱氣烘干,高大巍峨的宮殿靜靜地矗立在皇宮里,依次排開。 錢氏掀起簾子, 瞧著一道道宮門依次關閉,最后的慶安門關上的時候,金燦燦的余輝突然在上頭打上了一道光, 然后越來越暗,直至熄滅。 她們終于出宮了。 當連草急急忙忙地跑回來時,錢氏已哭得不成樣子了, 瞧見連草安然無恙,她這才將提了一天的心放下。 錢氏見連草形容有些狼狽, 頭發微濕, 裙擺上甚至沾上了血, 心里打了個突,上手就要給她收拾, 卻見她瞅了一圈,轉身便往貴妃的住處跑。 她拿著衣物在外頭等著, 眼見雨停了,太陽就要落山,才見連草失魂落魄地從貴妃屋里出來。 她上前就攙扶著連草要回去, 卻聽她面無表情地淡淡道:“奶娘,咱們回家?!?/br> 本以為是自家姑娘在說胡話,卻見一群人守在外頭, 說是送連二姑娘出宮,錢氏霎時驚喜萬分,連忙將東西收拾了,站起身拉著連草就要走。 “奶娘, 七殿下送我的風箏,我想帶走?!?/br> 只聽連草站在那里,淡淡的道。 錢氏不想她突然想帶這個,那風箏送來時,連草二話不說,便吩咐她找個地方丟掉,如今,卻要她找出來帶走。 錢氏只好放下包裹,翻騰了許久,才在自己床下的一個箱子里找著了它。 連草瞧著那風箏,伸手便抱在懷里,流起了眼淚。 錢氏不知發生了何事,只好細言安慰。 本來,錢氏想陪著連草到貴妃那里辭行,卻見連草二話不說便走,便也沒再說什么。 之后,她們便跟著人坐上了出宮的馬車,如今,終于出了最后一道宮門。 錢氏放下簾子,轉身去瞧連草,只見她神色愣愣的,膝上還放著那只七殿下送來的風箏。 她的頭發只是在背后隨意扎著,身上的衣裳換了不說,竟還沾上了血。 錢氏擦了擦自己哭腫的眼睛,拉著連草的手道:“姑娘,您這是去哪兒了?” 連草出門時,貴妃不讓她跟著,反而叫自己身邊的綠蕊跟了去,她本是放心的,可過了兩三個時辰連草還未回去,錢氏心中便漸漸不安。 她去求貴妃,卻見她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等瞧見連草平安進門的那一刻,她一顆提著的心才漸漸放了下來。 錢氏瞧著連草臉上的神情和她身上的血,知道她一定經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只是她不知道。 連草的身子隨著馬車不住晃動,她低頭,摸了摸風箏的翅膀,隨后彎身將腦袋埋在錢氏的懷里,雙手緊攥著她兩側的衣裳,無聲地哭出來。 她太累了,只是幾個時辰而已,她卻覺得好似度過了好幾年,仿佛一瞬之間,她就要從一個小孩子,長成一個大人,然而成人的世界,總是有那么多的爾虞我詐,利益糾葛,當這些洶涌而至,她發現自己也許根本就承受不住。 淚水無聲地浸透錢氏的衣衫,錢氏見連草如此,到了嘴邊的詢問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只能撫著她的背,改口道:“姑娘,沒事兒了,一會兒就到家了,沒事兒了......” 連草將她摟得更緊。 ...... 酉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大多數人早已歸家。 連草手中提著風箏從馬車上下來,被門口早已等待的仆人迎進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