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二樓的周莽飛快閃到窗簾背后,冬季的小雨綿綿不絕,自天到地。 縣城很小,只有一條大路,池幸周末總在這路上等車回學校。 在這樣的小地方,一個女孩長得出挑,是好事也是險事。池榮罵她不要臉,池幸知道是有些風言風語傳開了:縣里出名的刺頭三天兩頭黏著池幸,池幸又打又罵,無濟于事。 她是女孩,在這片陳舊潮濕的土地上,女孩天然地就是男人的獵物,不配有反抗之力。 元旦過后愈發冷,氣溫在十五度上下徘徊,總是下雨。下午六點半,池幸背著書包在路邊等小巴。她要坐半小時車到城里的高中上學,住六天之后再回來。 糾纏她的刺頭叫一筒,頭皮剃得溜光,每每看到池幸就像貓看到了魚。他趁池幸不備從身后拉她,池幸嚇了一跳。周圍還有幾個學生,但沒人理會。他們只是看著,看一筒和另幾個男人把池幸拉到車站后面黑暗的林子里。 池幸不呼救,她知道呼救沒有用。但她隨身帶著小刀,把書包扔向一筒后,立刻有人上來壓住她的手,池幸空著的一只手從褲袋里掏出彈.簧刀,沒有一分猶豫,扎入身邊男人的大腿。 一聲慘叫,池幸腦袋嗡嗡響——她第一次用這種兇器刺人,扎進去拔.出來都需要力氣。她還未拔出小刀,后腦忽然被狠狠一砸,暈頭轉向,跪跌在地。 小刀被人奪走了,刀尖落在她帽衫的拉鏈上,一挑便開。 一筒走過來抓起她的頭發,池幸的鼻子幾乎撞到他的襠部。 池幸破口大罵,多臟多惡心的話她現在都能說出來,心里只裝一件事:沒了小刀,她還有牙齒。 男人們沒給她的牙齒機會,有人按住她腦袋,有人按住她的手,有人剝去她帽衫,把她撂倒在黑色的草叢里。 石頭和草根隔著單衣磨她的背脊,池幸忽然間恐懼得渾身發顫,聲音悶悶地堵在嘴巴里。一筒隔衣服狠狠抓她胸脯,她疼得流淚。 眼淚愈發讓男人興奮,池幸在笑聲里閉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棵草,一塊石頭,一片羽毛,總之絕不是一個人,更不是一個女人。 她等待著男人的下一個動作,耳邊卻忽然一陣混亂。 池幸睜開眼,還未看清楚情況便有人把她拖起。她被一件校服罩著,只看見幾輛自行車砸在人堆里,四五個穿初中校服的男孩手持鐵棍,隔在池幸和一筒之間。 她聽見男孩們顫抖的聲音:“莽哥,真打???” 周莽緊攥她的手,發出與他年紀全然不符的果斷命令:“打!” 他拉著池幸走出一段才松手。冬雨稀稀落落,男孩眉目均被淋濕,他看一眼池幸:“車來了,你快走?!?/br> 說完,他扭頭回歸戰場??蓻]走出多遠池幸就從后面追了上來。 池幸已經穿上那件寶藍色的臃腫校服,里頭是扯破的單薄襯衣。周莽匆匆瞥一眼就移開目光,但池幸偏要拉著他,讓他看自己手里的東西。 她沖周莽咧嘴一笑,透著壞和得意、野和莽撞,方才因為恐懼而發顫的女孩好像根本不是她。 她正抓著路邊撿來的一塊磚頭。 周莽試圖阻攔她,但池幸根本不可能被這樣一個男孩攔住。憤怒和憎惡給了她驅動,拿著磚頭沖回戰局,她徑直跑近一筒,沒有分毫猶豫——把磚頭狠狠拍在他頭上! 一筒嗷地倒了。 周圍人愣住的功夫,池幸拖起一輛自行車,踩上一筒摸過自己的手,舉起車子往他胸口猛砸。一筒又嗷一聲,池幸狠狠碾他手掌,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若不是被周莽和其他幾個男孩往回拉,池幸還要在一筒胯.下重踏幾腳。 警察總在事情解決了之后才出現。 一筒頭破血流,右手手指骨折,口吐血泡,殺豬般嚎:“我丟你老母十條街!我唔整死你我唔叫張一筒!” 周莽看看他,又看看池幸。 蹲在地上的池幸披著校服外套,哭得喘不上氣,小姑娘一般孱弱。 周莽撓撓下巴:“……” 池幸發現林子邊上有手電筒光線之后,立刻做了三件事:先是讓男孩們把棍子扔進林中,叮囑說棍子是一筒他們帶來的;隨后抓起地上石片,在自己身上制造了一些可有可無的傷痕;最后撕開褲子拉鏈和襯衣,蹲在草叢里嚎啕大哭。 周莽和他的朋友們為池幸半真半假的話添加了可信的旁證:他們經過車站看見一筒把池幸拉走,跟著進入林子時,看見一筒正用石塊打池幸,還撕開池幸衣服。他們的武器只有自行車,年紀又小,一個個被一筒麾下的小流氓揍得鼻青臉腫。 周莽起先不知道池幸為什么要這樣做。等到了派出所,他雖然年幼,但左看右看,漸漸看出了蹊蹺。 一筒吃著叉燒飯喝著可樂,罵罵咧咧。在現場一清二楚的事實,到了這兒就顛倒了:沒人能證明一筒對池幸施暴,周莽和他的朋友們年紀小,證詞不算數。一筒說池幸來找自己表白,以死來威脅一筒和她拍拖。一筒潔身自好,不肯禍害高中女生,池幸開始打滾耍賴,制造事端。 一筒說得天花亂墜,他的表舅記錄得認認真真。 男孩們從沒見過這樣顛倒黑白的事兒,周莽不禁望向池幸。 池幸靜靜坐在角落,戴著手銬。她披著周莽的校服,臉上是泥印和血跡。但她仿佛在聽一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的故事,眼里是兩潭無波死水。 等問到池幸,池幸盯著那警察不出聲。她的眼睛攢著火,攢著刺。 她問了兩個問題。 “和他們沒關系,”池幸指著周莽等人,“可以不罰他們嗎?” 一筒表舅知道自己侄兒是什么貨色,也知道池幸的爹是什么人物,看見池幸狼狽不堪、渾身是傷,巴不得息事寧人,立刻點頭。 池幸問了第二個問題:“我還能參加高考嗎?” 一筒表舅笑了:“對了,你都高三了,不要再鬧這種事情,知唔知?” 周莽氣不過,他的伙伴也氣不過。池幸一個眼神掃來,幾個男孩都不敢出聲。 沒人來接池幸,姨媽是夜班護士,沒法過來。至于池榮,電話根本打不通。 一筒那幫人漸漸散去,罵罵咧咧。周莽的自行車摔歪了,他與朋友道別,獨自在派出所門口呆站。一直等到下半夜,池幸才出來。 一筒去了醫院,但他的馬仔們守在路口,等著教訓池幸和周莽。池幸看見周莽衣衫單薄,在風里瑟瑟發抖,她站定瞧了兩眼,一時不能確定這男孩是不是專程等自己的。 周莽提著壞了的車子走到她身邊:“我送你回家?!?/br> 他沒有池幸高,但他還有好幾年的功夫,能趕上這傷痕累累的女孩的個頭。 池幸在周莽眼睛里看到一種直接單純的保護欲。她忽然笑了:“你傻不傻???” 周莽微微漲紅了臉,嚅囁半天:“那我再叫幾個人來?” 池幸撿了根木棍子,從口袋里掏出在一筒表舅桌上順的打火機。她撕了書包里一本作業本,紙頁用頭繩捆在木棍上,點燃,像舉著一把槍一樣,拿著火把往前走。 路口的人很快就散了。女人天然是男人的獵物,但他們在今夜修正了自己的想法:顯然池幸不是獵物。她狠起來有股子不要命的勁兒,一回頭,能咬斷人的手指和喉嚨。 火把扔進了潲水桶,池幸向周莽告別。她寫了三十份檢討才被放走,走時除了打火機,還偷走半包煙。 她看過很多這樣的電影:主人公完成了厲害的事情,總要點一支煙顯擺。她沒有可以點燃的紙鈔,便規規矩矩用火機。煙氣通過鼻腔和口腔流瀉出來,池幸第一次抽煙,但手勢、姿態和熟稔程度,儼然已經是老手。 她模仿電影里的美人吸了幾口,微微皺眉。 煙沒有意思。池幸不明白為何電影里的英雄和美女都喜歡抽煙,煙和酒她都不中意。至少那個年紀,她還不懂這兩種俗物的樂趣。 搖搖晃晃走了一段,池幸回頭,發現周莽還跟著自己。 她用食中二指夾著煙,沖他喊:“你是不是中意我?” 周莽立刻站定。夜黑得看不清他模樣,路燈又昏暗,枝葉茂密處剪切出幾片橙黃光線。 池幸突然很想看這男孩被自己捉弄的表情。她走回周莽身邊,周莽立刻往后退,車頭被她一把抓住。 借助燈光,男孩臉上的躲閃、羞惱和憤怒,全部一清二楚。 池幸笑得很得意。她還想再逼一逼周莽,想看他愈發狼狽的樣子,于是把兩人距離拉近到幾乎鼻尖相碰的程度。 “……你是壞女人,”周莽忽然開口,語速快得像抵抗什么,“你和你mama,都是壞女人?!?/br> 飛蛾撲入燈火,卻撞在玻璃罩子上,咚咚輕響。不知是災是幸。 池幸又抽了一口煙,雖然能自如地控制煙氣如何滑入胸腔,但她仍被微微嗆了一下。 煙氣從少女口鼻冒出,她受了傷的艷麗臉龐影影綽綽。周莽想退,可車頭被牢牢抓緊。 池幸把煙掉了個頭,放在周莽唇邊。周莽還未反應過來,微微濕潤的過濾嘴已經塞入他唇間。他連頭皮都熱了,一動不動,池幸在他面前脫下校服,只穿白色單衣。 “對,我是壞女人?!背匦野研7咏o他,從他唇邊摘走香煙,咬在齒間,“所以,你千萬別喜歡我?!?/br> 作者有話要說: 池幸穿過的那件球服,之后周莽就不怎么穿了。 他每次穿上去都意識到,自己雖然比池幸小,但是池幸比自己還要瘦。 這衣服穿在女孩身上松垮垮的,能一直罩到大腿。明明是直上直下的運動服,在池幸身上卻有了玲瓏曲線。 周莽他媽發現他越來越不對勁了:莽子你傻了么?看件球服也臉紅……你是不是在學校里招惹小姑娘了?看我不打斷你狗腿! 周莽飛奔上樓:沒有! --- 謝謝夏寧、止歸零、不愛喝水的怡寶、湛湛生綠苔、冷杉、_竹暄_的地雷。 謝謝它豹adaxi、_竹暄_、□□op、湛湛生綠苔的營養液。 請各位吃周莽炒的醬油蛋炒飯吧,半碗飯他放了三個蛋,可謂過猶不及。 偷看他炒飯的池幸:小同學你是炒飯呢,還是煎蛋餅? 第5章 保鏢 池幸和周莽不是同一個學校,一個在城里讀書,一個在縣城上初中,能碰面的機會太少太少。池幸再沒去過周莽家,一筒也沒再找過她麻煩,她沉默無聲地結束高考,離開家鄉。 周莽是關于家鄉的回憶的一部分,因最后那句話,池幸恨過他。 周莽沒資格說孫涓涓是壞女人,他甚至從沒見過孫涓涓。周莽更沒資格這樣說池幸。他幫過池幸,給池幸上過藥。池幸總記得小男生小心翼翼、閃閃縮縮地在自己背上涂抹藥膏。自己在他面前像一只被溫柔對待的小貓。 池幸真情實意憎他。周莽的幼稚打破了池幸曾以為存在的情誼,沒人在意她,沒人關心她。她是壞女人。 離開家鄉之后,池幸幾乎沒想起過他。她對周莽的印象仍舊停留在十幾年前。但簡歷照片上,曾藏在稚嫩臉龐之下的英俊面容已經完全顯露,周莽有男人的體格,男人的眼神。 常小雁堅決不同意,無奈池幸拍了板:“除了這個人,我誰也不要?!?/br> “你不是說和他是仇人嗎?”常小雁勸了又勸,看出池幸在這個男人身上動起了壞心思,“擺個看著就心煩的家伙在身邊,你快樂嗎?” 池幸快樂地回答:“快樂!” 當天下午,周莽來到峰川傳媒。 常小雁接待了他——準確來說,是“他們”。 周莽所在的安保公司以小組為單位執行保全任務,周莽還帶來了兩個人。常小雁看了又看:“雙胞胎?” 哥哥叫何年,meimei叫何月。 周莽:“對,何年何月?!?/br> 常小雁讓助理去跟池幸說這個最新情況。她滿懷希望地等待池幸的拒絕:池幸說好了只要周莽,再多兩個人她肯定不干。 兩分鐘后小助理打開門伸進個腦袋:“姐說沒關系,都要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