嫧善(三十)蔡州
嫧善(叁十) 嫧善最后還是沒能將那一籠野物帶走,但那只懷孕的野兔被齊娘子做主送了她。嫧善當然也送了那幾位嚼舌根的男子一點禮物—— 聽說那晚上幾位男子在家突然全身痛癢難耐,直直癢了一黑夜,第二日晨起飯間,突然又不癢了。 村中的老人都說他們怕是在山上遇到什么邪祟了,攪弄得村里叁四日不得安寧。 但這些尚不算大事,暫按下不論,嫧善現在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若說甘泉里村的獵戶上山打獵可算作是為了養家糊口而不得已為之,那么蔡州的官兵獵狐則完全無理可言。 嫧善先將死去的狐貍送至翠微山腰埋掉、將野兔放生,又回去竹屋內拿了些銀子。 方要走,又看到了上次她翻看過無塵的衣箱還未整理妥當。 衣箱內頂上是兩件道衣,下面是無塵之前買的長衫直裰,再下面依舊是他慣常穿的道衣與中單,上次被她翻亂的兩件道只是被她草草迭了迭,箱子還未上鎖。 原本只是打算回來那些東西就走,可看著這一箱衣服,萬般柔情霎時涌上心頭,出門的腳步怎么也邁不開。 便扯了一把椅子坐過來,仔仔細細將箱子內的幾件衣服重新迭齊整了,四四方方地放進箱中,又去她房中將無塵之前做與她的香包拿了幾個來放進那頂衣箱中。 如此,這一箱衣物中,便不止有無塵的味道了。 還有一只小狐貍的味道。 未免他今次回來還如上次那般胡亂找不到她,走前嫧善在他屋內的桌上留了張紙條,用茶壺壓住一角。 將家里四處的門窗都檢查過一遍上好鎖插,帶了新的斗笠與荷花簪,方才離開。 她先往瀏河觀去了一趟,與新任的觀主打了聲招呼。 出來時遇到了張流。 他近來個子竄了不少,身子也比之前壯實,觀里本有不少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孩,他來了,大家都歡喜他、愛找他玩,所以近來他眼看著比以往開朗許多。 嫧善見他玩鬧了一下午,身上都是泥點子,便笑著打趣他:“今日不是小流兒,你是小泥孩兒了哈哈哈哈?!?/br> 他似是害羞般低了低頭,也吃吃笑了,臺丹看過來,擺了一方手帕子過來將他臉上的泥污擦凈。 如此看著,他一張臉仍舊黑黢黢,但紅潤的可愛。 嫧善將他衣帽正了正,彎腰問他:“小流兒,想不想家呀?” 張流斂了笑,搖了搖頭。 看來仍舊是不愛說話。 嫧善也不計較,笑著同他說:“你家中還有母親與祖母,若是想家了,叫上觀里的師兄帶你回去瞧一瞧,回去時記得向惠良師兄報備,他會給你些碎錢,你好帶著路上買糖吃,也可以割塊rou帶回去與母親祖母同吃?!?/br> 惠良便是新任的觀主,最是穩妥,也最得留青喜愛。 張流復又笑了笑,有些怯怯開口:“我以為你要把我趕走了?!?/br> 嫧善哈哈笑兩聲,不想他憂郁寡歡,還是笑說:“怎會?惠虛同我說,你夜視極好,不點燈也可視物,這樣神功,可是咱們瀏河觀內獨一份的呢。日后若是咱們觀里窮困潦倒沒有火燭,夜間怕是還得依仗你呢!” 張流畢竟年幼好騙,捂嘴吃吃地笑。 臺丹笑時慣常掩嘴,他時常跟著臺丹,這些小動作倒是學了個透徹。 正好廚娘出來叫說可以開餐了,嫧善便拍拍他后背,“去吃飯吧,多吃些,長得高高壯壯得好?!?/br> 張流敷衍地作了一揖便跑去了飯堂里。 臺丹從廚屋內出來,端著一盤菜,見嫧善還在門口站著,便走去碰碰她胳臂,“一起去吃飯吧,你前次說好吃的拌野菜今日做得多,陳姨娘說你若是喜歡吃,叫你帶些去山上存著,待無塵師叔回來一同吃?!?/br> 嫧善摸摸她發髻,“你去吃吧,我不吃啦,今日事急,我需得快快的走了,拌野菜叫陳姨娘留些與我,我應當很快回來?!?/br> 臺丹笑笑,手端正菜不便,于是只用額頭在她掌心蹭了蹭。 “那你快快的回來,我近來閑著無事,幫你縫了幾雙襪子,不知你喜歡什么花樣的,我幫你繡上去?!?/br> 她手中那一大盤菜實在又多又重,嫧善便替她托了托,“你幫我做了襪子呀?那多謝你,待我回來穿新的襪子。若說圖案的話,只繡狐貍好不好?你知道原因的?!?/br> 臺丹似乎是除了無塵之外,唯一一位知道她真身的人。 “好,那就繡狐貍,每一雙襪子都繡狐貍!繡成你的樣子,我見過的?!?/br> 嫧善回:“多謝我們臺丹,我定來取?!?/br> 飯堂內惠虛正出來,嫧善將他叫住,“惠虛,你來把這菜端去飯堂吃,太重了,臺丹一個人端不動?!?/br> 惠虛輕答:“好嘞!” 正是日落之時。 近來秋至,午后的陽光柔和了許多,連帶著傍晚時分的氣溫,都降了不少。 但夕陽仍舊是溫柔,如同果子店里的柿子糖,橘黃的,繞著一圈紅光,又亮又暖。 嫧善站在觀門前看了一回日落,恍然有一種老友重逢、各自光榮的感覺。 不由得感嘆一句“日落當真好看的緊吶”。 待無塵回來,要同他一起再看一次翠微山的日出,已有幾月未去了呢。 / 蔡州離此地并不遠,兼之嫧善有法術在身——她與無塵學術法這些年來,別的學的馬馬虎虎,只縮地為寸這一法,倒是常學常練,如今已是爐火純青。 故而,她夜間從尚甘縣出發,到蔡州時也不過子時。 此處果真如齊娘子所說,荒涼無比。 蓋因戰事方休,蔡州城內仍可聞得硝煙之味。民居毀之殆盡,城中只剩城郭堡壘尚還算建筑。 遍地可見兵士駐扎的帳篷,戰馬甩尾打噴,篝火只余零星火苗,火堆邊碎著許多酒壺,燎了幾滴火星滋滋地燃著。 嫧善又走了幾步,見一處地方的火堆甚大,聞之,有燎毛與燒rou之味,想來此處是造飯之所。又走幾步,借著搖曳火光看到了一顆榆樹下噴濺的血。 吹來一點夜風,榆樹后似乎飄來一些毛絮。 她伸手抓了一把,拿到火光下,是棕色與褐色羼雜的毛發。 她當然識得,那是狐貍毛。 原來那樹下,正是官兵平日里殺狐拔毛之地。 她又想起方才在火堆之前聞到的燒rou味—— 悲慟襲來,竟叫她站立不得,險些摔進火堆中。 回過神來時,已是淚滿濕襟。 流過一回淚,在篝火前拍拍臉又重新振奮起來。 不知此處還有沒有被關起來的狐貍,她得趁夜黑去找找。 四處張望一番,又凝神去聽,果真在東南方向聽到了一點似有若無的呻吟聲。 順著聲音尋去,真見一間瓦房內置著幾所鐵籠,籠內的狐貍形容不堪,毛發被血凝成結塊,各個瘦弱伶仃,呼吸清淺,只余呻吟。 嫧善左右環顧見無人看守,便試著輕輕推了推那扇有些陳舊的木門——推開了。 瓦房內撲面而來一股難聞的氣味,不知這些可憐的狐貍被關在此處有多久了。 她本想直接進去,又怕屋里的狐貍見到人會驚懼吼叫,所以先在門外變作狐貍—— 如此也方便,軟墊踩在地上無聲無響,不易驚動士兵。 籠內的一只狐貍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微微睜眼瞧了瞧,又闔上。 按說狐貍皆是夜間狩獵、白日睡覺的,此處被關押的狐貍不僅在夜間半點不清醒,還毫無驚覺之意,想來是傷處所致。 變作狐貍之后的一處不好就是,手腳不太靈活,起碼在解開纏繞在鐵籠上的鎖鏈之時是如此。 嫧善后腿瞪直,兩只前腿將那根不知幾多重的鐵鏈繞來繞去,就是解不開。 她越解越氣,且鐵鏈撞在一起叮了咣啷的聲音已經吵醒了許多狐貍了,若是再這樣下下去,吵醒官兵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于是干脆施法把幾所鐵籠上的鐵鏈斷開,籠內的狐貍驚恐地盯著她。 嫧善沒想好要如何解釋,干脆不解釋,只是叫他們“趁著現在戒備松散,你們快快逃離此處,日后再也不要回來了?!?/br> 有幾只狐貍舔了舔傷處,鉆出籠口,悄悄跑了。 還剩下七八只,似乎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 嫧善一只只看過去,有叁只已經算是死了,剩下的幾只四肢皆斷裂,無法逃跑。 方才已經暴露了自己會法術的事實,嫧善此時也不扭捏,爪中凝聚一點法力,按到他們的傷處,徐徐施力,直至傷口愈合、斷骨重塑。 如此四五只狐貍救下來,她本就稀薄的一點靈力,此時怕只夠她維持人形了。 明天若是兵士發現了關在籠中的狐貍只剩下幾只死的,難免會追究問責,再者,明日如果官兵繼續追獵此地的狐貍,自己還免不了要與人惡戰—— 探明自己靈力的嫧善抱著尾巴縮在草叢內,焦慮到將指甲啃得吱吱嘎嘎。 迷迷糊糊睡過去,等再睜眼,已是日頭高懸了。 她又探了探靈力,恢復了叁四成,不知今日夠不夠用。 正打算站起來巡視巡視時,忽然發現全身皆被夜間花草上打下來的露水浸濕了。 只好繼續蹲在原地舔毛…… 順便聽一聽周遭動靜。 秋日的風繞過林稍、穿過城墻、低拂草木、輕舒旌旗,卷了些晨間的暖陽下來、似乎全撒進了嫧善身上,帶走了她滿身的秋露與疲倦。 也叫這荒無人煙的戰地起了一排生機。 于是,士兵間交談、兵長訓話之聲也漸漸席卷了來。 兵士們或著布衣、或只穿下裝、或披堅執銳、腰系紅絳…… 從草叢望出去,蔡州城內,似乎熱鬧非凡。 遠處燃起了火堆,白煙縹縹緲緲,似乎還帶著草木的青翠。 一只獵犬隨兵士出來,威風凜凜、精神抖擻,尾巴高高卷起,耷著紅舌,似在微笑。 關于這幾章嫧善的一些所作所為,可能在感官上會有一種她沒事找事的感覺,但請時刻牢記,她原本是一只狐貍,看到路邊有人哭的傷心都會去問一問的一只狐貍,更何況是別人對自己同類的無理由殘忍屠戮。(類比一下,我們在網上看到某些特定的新聞的時候還會不由得罵幾句壞人該死,更何況嫧善面對的是毫無理由對自己同類的殺戮分食。) 嫧善本來就是一只很弱很弱的狐貍,她的法力,,怎么說,也就和劉謙表演魔術差不了多少。 小說 :『sаń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