嫧善(六)也來試試我
嫧善(六) 若說嫧善也見過不少世面,百年之間,山下癡男怨女不知幾多,散盡家財者有,互為殉情者有,離棄本家者有,疾病纏身者有,因愛殘身者有,或再平常些,不淋一場大雨不為愛、不宣盟誓不為愛、不繞遠路不為愛、不拒良人不為愛、不作羹湯不為愛、不贈釵玉不為愛、不空歡喜不為愛……凡此總總。 從前多少時日,她在茶館或是在街頭巷陌,聽人講述某家小姐、女兒與某位公子、郎君如何癡傻纏綿、如何理智盡失、如何舍本逐末、如何背離世俗。 亦在許多時候,她混在人群中,瞧一場愛恨嗔癡的鬧劇,回了山上將給無塵聽。 無塵總說:“可憐可憐,山下紅塵過輕,而清明之人總愛、恨得重,世俗兜不住的,權撒進沉愛人肩頭,以此重擔,逼人就范?!?/br> 所謂“清明之人”又何故不知此理? 只是甘愿罷了。 嫧善憶得從前,每每她欲下山,無塵總不厭其煩叮囑她戴好斗笠,或是不遠迢迢親來送予她;每每她惹了一身禍端疲憊上山時,總有溫粥、凈被,默默等她;每每她失了木簪,腆臉尋無塵要新簪時,他總無奈放狠話“下次再不給你做了”,下次亦是此話;春夏之交她蛻毛厲害,無塵從不嫌惡…… 從前聽過、見過的蕩氣回腸的男男女女,嫧善過后便忘,唯無塵的餐餐羹飯、柔撫和順,次次叫她藏入心間莫不忘懷。 譬如扎花補還她、下山買釵裙、不穿道衣著長袍,這些又夠她記許久許久。 無塵出屋引了山泉水洗過臉,喚嫧善:“嫧,早些洗臉,今早吃甜粥?!?/br> 嫧善胡亂應一聲,將那一包長裙衣袍擱置好,又急忙去她屋中瞧無塵扎好的花兒。 她床頭矮桌上,有一頂瓷作瘦腰窄口花樽,其上插著白玉蘭、芍藥、一小把丁香,還間著些紫荊,捧捧簇簇,開得甚好。她上前去左右細細瞧了一回,又見花樽邊放著她的那支迎春簪,似與之前有些不同。無塵又在門外喚她。 嫧善草草洗了把臉,庭中石桌上無塵已擺好精致鮮花餅,她去嘗了一口,糖有些多,也還不錯。 無塵端來兩小盞甜粥。 去年秋日里,無塵在山腰處發現了一棵棗樹,果實暗紅,果rou甜香,他存了一些,今日煮進粥里,很是開胃可口。 嫧善吃過幾口粥,問無塵迎春簪的事,無塵瞥她一眼,責備她:“往日教你的法術防身頂夠用了,為何那日會被一介渣滓傷至如此?連簪子都破作兩截?!?/br> 嫧善咬一口鮮花餅,拉了拉無塵衣袖,“莫生氣,我那日氣他口出臟話,往他嘴里塞了些…”說到此處,瞧了瞧手中夾著鮮嫩花瓣的小餅,重新開口,“將他打了一頓,他蠻不講理,打不過我就往我身上吐涎水,臟的厲害,我著忙躲他,不料他手中竟藏著暗藥?!?/br> 無塵又如方才般撇了她一眼,不甚贊同:“切不可低估萬靈僥活之志,所謂亡命之徒,便是如此得來,總之要當心?!?/br> 此話講完,又覺還需再添一句,于是又說:“少一些折磨我的心肝?!?/br> 嫧善咽下口中的餅,聽了他的話,卻覺得喉間那口餅噎得慌,她碗中的粥吃完了,端來無塵的碗喝了一口,方壓下去?!?/br> 甚么肝啊肺的…… 誰的肝是一只狐貍呢。 腦中如此想,嘴角卻如大魚上勾的餌線,彎得沉甸甸的。 飯畢,無塵照例要清掃庭院,嫧善無事可做又不愿幫忙,只好又將自己掛上舷窗。 今日天陰無陽,偶有微風,氣偏濕。 不知是吃過鮮花餅的緣故還是因為屋中放了一樽盛花,抑或是因百花正季,嫧善總覺這潮濕天氣中,滲著些花朵膩香。 無塵手執一把掃帚正掃庭中落花枯葉,嫧善微睜雙眼,目隨他動。 林中飛來一只鸝鳥,低盤一圈,落在無塵頭頂的梨樹枝頭,醞釀一時,啪嗒,一聲輕響,無塵將才掃凈的青石板上掉了一滴鳥穢。 嫧善眼利,恨它不惜潔凈,猛然躍起追那鸝鳥而去,鸝鳥驚恐高飛,卻不慎撞上庭外高樹,嫧善等在地上,鸝鳥掉落眼前,被嫧善一拱鼻,推出老遠,嫧善本還想去再教訓教訓那不知深淺的雀兒,未知無塵走來,一手穿過她腹下,輕巧將她提入懷中,輕拍下她腦門,教訓道:“不可欺小?!?/br> 嫧善“唔”一聲抗議,前爪搭上無塵袍襟,腦袋在他頸間杵了杵。 無塵笑她可憐又可愛,把她拘進廚屋叫她洗碗。 嫧善嘩啦啦放水幾下洗完幾口小碗,清水滲了滿襟,無塵拄著掃帚無奈笑,嫧善本打算變作狐貍撲他,但一轉念,又直接濕著手跑去將余水蹭在無塵道袍上,轉身就跑。 無塵卻不計較,擱了掃帚進門,喚嫧善幫他研磨。 嫧善聽他話語一本正經,忙不迭拍凈身前濕水,踱進無塵房中,往墨盒中添了一點水,推著墨塊緩緩畫圈。 無塵卻只將手邊紙張整好,并無鋪紙提筆之意,卻拿余光瞧正低頭磨墨的嫧善。 嫧善磨過幾圈,墨汁漸漸隨水溶開,有如黑紗漂浮。 無塵忽開口:“嫧,新買的衣裙在何處?” 嫧善未抬頭,答:“在那邊的閣柜中?!?/br> 無塵去取來,將那一套新衫裙鋪在他床邊,瞧瞧裙,又瞧瞧嫧,終開口:“嫧,來試試嗎?” 嫧善疑惑回頭:“試什么?” 無塵柔和一笑:“試試新裙?!?/br> 未講之話:也來試試我。 # 追更:яǒǔяǒǔщǔ.χy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