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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誰與渡山河在線閱讀 - 第169節

第169節

    “赤”者,高辛帝子辛鸞;

    “白”者,西南武烈鄒吾;

    “黑”者,南君申睦墨麒麟。

    此五人者,生前影響幾乎堪比帝王,一浮一沉皆是牽動天下,在后世,民間流傳著他們各式版本的傳說,人們遙想著他們絕代的風華,議論著他們震鑠古今的功業,談論著他們耐人尋味的私情,戲說著他們你方唱罷我登場的爭斗。

    天衍十六年,這是天衍煬帝辛澗大獲全勝的一年。

    帝子辛鸞妄殺南君申睦于巨靈宮內,煬帝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未廢多少兵卒便擒得含章太子、平定南境,緊接著,高辛帝子貶斥、西南武烈驅逐,天衍十六年王朝交替之亂局由此平定,隨后,天衍廢封地為郡邑,絞纏數年的新政一舉推進,立東、南、北郡邑共二十四處,中君丹口孔雀主動請辭中君之位,將封地一分為三,響應新政……

    至此,煬帝朝格局,煥然一新。

    軍政錢財,辛澗縱攬天下入他懷中,達到他此生功業與威望的最巔峰。

    東朝秋日,九月二十七,就在神京百姓議論著今年演武是否循去年舊例之時,章華太子妃閭丘西旻意外妊娠,于清涼殿請求歸西境安胎,煬帝允諾,七日后許她回鄉,可一生算無遺策的辛澗怎能知道,兩代帝王的火種,就在他這一念之間,無聲無息地,朝著北方播撒出去……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遠方有童稚的歌唱,遠方有鼓角爭鳴,年輕的一代正隱身暗處,默默地積蓄力量,躬身等待著,下一輪天下的爭奪。

    第五卷 ·風蕭蕭兮易水寒。完。

    第七卷·坐斷西南戰未休

    第200章 布局(1)

    “中行沂求娶紅竊脂?”

    西旻披著厚重的貂裘,將手中三個月前的消息捏在手心,然后背過身去撐住后腰。她已近臨盆,碩大的肚子膨脹地突在嬌小的身軀前,需要雙手撐著腰才能平穩地走路。

    按照北方古老的紀年,今年被稱為冰年,從去歲十一月始,風災、雹災、霜雪災便齊齊降臨,漫長的冬天,奇寒無比。公羊家與顓頊家的牧民,在十月末就帶著牲口避入了北都,在內城的城墻下搭起一座又一座的簡易的帳篷,許多夏日懷上的孩子,被母親親手在腹中打掉,化成一灘血rou流出母體。

    十一月的某天,西旻就站在北都最高的城樓上,遠眺北方蒼黃平緩的草坡。五百年強風和積雪的重壓,這里沒有孤峭挺拔的樹木枝丫,只能看到一片荒原上那一座荒廢的古祭臺,在厚雪和風暴剝蝕腐朽后頹圮的身影。連月陰云不開,那是唯一轉晴的上午,西旻站在城樓上,好像整個北境都清爽地綻放在她的眼前,可是很快,逆著谷源河來的西部氣流霧氣,與沿著朔北河支流的白溪的霧氣瞬息間朔北的草原上匯合,宛如兩條巨大狂龍相撞,扭曲旋舞,帶著積攢千年的水汽轟然聚合,瞬間遮天蔽日,炸開一朵巨大風暴!

    宛如末日一樣。

    北都里松軟的干草在這個寒冷的冬天快速地消耗,水池子也快干涸了,西旻聽到宮里不安的老人在偷偷議論,說是二十三年前蚩戎南下也是遭遇了冰年,一場惡劣的氣候足以顛覆一整個王朝,再英明的君主也無法阻擋。

    西旻捧著她巨大的肚子扔在慢慢地走著。

    她已經換成了北境的傳統服裝,頭上盤著一半的發結,發頂別著一彎新月形的小銀梳,厚重的貂裘下,是她明黃色的莎車絲綢對裙,明亮的火光照應下,絲綢泛出馬奶一般的明麗光澤,而她的手上、腕上、頸上,是形狀特異的銅銀耳環、戒指、項鏈與手鐲,每走一步,銅銀便撞出養尊處優的叮咚聲來。

    她身邊的人是乞戈爾家的哈靈斯,北地的二線貴族,小時候曾養在閭丘家的帳篷里,是西旻最親近的手帕交。顯然,哈靈斯還未嫁人,頭上還梳著很多的小辮,辮稍系著鈴鐺散開著,一襲及膝的翠綠馬面裙,腳上踩著麂子皮的長靴,還是明艷艷的少女裝扮。

    哈靈斯也不扶著西旻,就只是在她身邊陪著走,蹦蹦跳跳地接住西旻的話,“中行沂能留意到紅竊脂,說來還是因為飛將軍之事,西南出關之路被卡主,紅竊脂整日瞅著那五個殺人兇手在自家門前,就總氣不順,聽說那個什么什么侯官邸后面的李子林都讓紅竊脂一把火燒了,差點燎到睡覺的王喜,五個侯一起去辛鸞那里討說法,辛鸞問他們要證據,你來我去的就攪得人盡皆知,中境不是分了三個郡邑嘛,那個內史郡的郡尉就相中了紅竊脂,說平生最愛愛憎分明、果敢潑辣的女子,便要求娶,不過誰知道他是不是真喜歡呢,這中行沂之前娶過妻,聽說是個足不出戶的閨中女子,難產死了,保不齊這次就是他就說胡話要向陳留王獻媚?!?/br>
    中境分三郡邑,內史郡、三川郡、碭郡,照比被拆得稀碎的北境、東境、南境,可以算得是地廣物豐。

    西旻一步步往前走,“也未見得,中行沂此人原在中境一直掌財政,算有半副商人習性,他如今治郡更臨靠西南與西境,從地緣上跟鄰居走動一下,通個往來,并不奇怪?!?/br>
    哈靈斯撇了撇嘴:“那也不必成親啊?!?/br>
    西旻沒有接她的話,又問:“那陳留王呢?他在做什么?”

    哈靈斯:“這倒是沒聽說什么大事,總之就是安分守己啊,剛入西南先安排自己手下人去各地處理陳年積案,他自己帶著幕僚入住了原林氏國的公主府,然后就是日常處理民政罷?!?/br>
    “沒修武備?”

    “探子說沒有,說陳留王可安分,既沒有提高賦稅也沒有大批冶煉兵器,更沒有招募兵士,到西南就收拾自家城池,搞民治,養民生,一副要長住的模樣……”哈靈斯忽地輕喊了一聲,“對,西南沒有事情,南境倒是有事情,去歲渝城不是遭了瘟疫嘛,渝城郡現在緩過來了,百姓自發要為陳留王立像,結果被他們的郡尉硬是砸了,說不許給陳留王立碑立像,還有就是南地百姓受不了新政,好多往西南逃,他們各地郡尉還為這事兒下了個禁令?!?/br>
    西旻哭笑不得:“這些人的氣量也真是小?!?/br>
    說罷她摸摸肚子,十分悵然:“沒什么新事啊,這天下……怎么就沒有個人作個亂呢?”

    “西旻殿下瞧您說的,去年連今年這大災大亂的,大家都折騰得不輕,誰還打得動???十五天之后就是庫力開大會了,咱們北境今年這么大的冰災,就是宿敵不也準備放下砍刀了?!?/br>
    西旻側頭:“公羊和顓頊他們不想打了?”

    哈里斯:“神京來的那位齊大人有辦法嘛,說大災當前,要眾志成城,還承諾了神京來的物資十五日便到,那大家就姑且坐下來握手咯?!?/br>
    “十五日啊……”

    “是啊,殿下,產婆說您就是那幾日生產,這些事情勞神,你還是不要想了!”說著她開心地蹦過來,小心地在西旻面蹲下身,把臉頰貼在她碩大的肚皮上,有期待新生命降臨的喜悅:“……萬事還是等他落了地再說罷?!?/br>
    西旻卻垂頭摸了摸她的發頂的小辮,“哈靈斯,去,給我尋個厚靴子和厚衣裳去?!?/br>
    哈靈斯睜大了眼睛:“您現在要出門?外面可都黑了!”

    西旻明艷地回以一笑,伸手拉她起來?:“不走遠,就在宮門外的空地透透氣,快別耽擱了,去替我準備……”

    北方冬日的夜,從下午申時起便始轉黑。

    深長寒冷、足有七個時辰的夜,北人煎熬其中從來都是與親朋一同圍著火爐喝著烈酒驅寒,才能度過。

    天衍十七年三月三日,那一夜的天,尤其地冷。風打透了西旻的靴子和大衣,她走在宮外的高臺上,風大得有時腳抬得起,卻放不下,黑暗里,她聽著陰風怒號,看著十幾個亮著燈在狂風中亂飛亂擺,放眼四顧,深黑的曠野只她一人,她沒再撐著后腰,而是頂著冷風兩手不斷地摩挲肚子往下推移,感受著胎兒不斷地自己腹中下墜,一聲不吭,固執而沉默地往前走。

    她沒有睡,在寒冬里走了整整一夜,北都城高臺縱長五楹,她憑著一口氣繞著走了足有數百圈,走到風勢轉強再轉弱,走到紫微星自東再向西,她盡量不讓自己的肚子冷下來,雙手用力地搓著肚皮,待到黎明初曉,她展望能看清朦朧的朔北平原的時候,她忽然感覺雙腿間熱了起來,那是羊水,流下的熱流使得她要凍僵麻的兩腿忽然間有了知覺……

    知道自己要生了,西旻心頭一喜,冷靜地扶著墻走回到自己的寢宮,費力地甩開厚重的大氅,推醒了正打呼酣眠的哈靈斯。

    “起來,幫我接個生再睡?!?/br>
    明艷的黃色長裙上暈染出悚人的血跡,哈靈斯睡眼迷離地被她嚇醒,張口就要去喊產婆,西旻卻按住她,聲音冷靜得可怕,“叫甚么?他的頭已經頂出來了,你去接盆熱水,拿些干凈的布和尖刀就行?!闭f著懶得多說一樣,搬動著笨重的腰身,躺進溫暖的狐皮睡床上。

    整個生產出奇地順利。

    什么哀嚎哭叫都沒有,西旻咬著熱手帕神志清楚,手掌從肚子上面配合哈靈斯下面。夏天懷孕的孩子沒辦法活過這個寒冬,嗑她第一個孩子,就這么健康地在風雪極寒中誕生了,體格健壯,不哭,閉著眼睛就會咧嘴笑。

    西旻心情振奮,一點也不像剛生產過后的婦人,喘著氣湊過去,用嘴唇吮掉那小生命臉上的血污,拇指按了按他的心臟,忽然間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來:“哈靈斯,現在是什么時辰?”

    哈靈斯回頭去看銅鐘,眼中流出淚來:“三月三日,卯時正中?!?/br>
    “好,好,好……我替我兒記著這個時辰……”

    西旻的臉上都是汗,婦人的發髻在她的兩鬢間濕透,看起來好不狼狽,但是她眼中有光,蓬勃強悍得直刺人心。

    西旻睜大光亮潮濕的眼睛,清楚地朝著哈靈斯下達命令:“不要聲張,外面的人,誰也不要告訴。找個奶娘來,到十九日為止,緊閉宮門?!?/br>
    ·

    三月十五日,由東境入西境的山隘徑口-古源河一線西進走廊,在天衍十七年北方霜雪大災中湮埋無蹤,同時,東境運往北境的三批糧草輜重,也在這場北境的風雪中人馬盡失。

    三日后消息傳來,庫里戈大會上齊嵩當場失信,讓本就脆弱的公羊-顓頊聯盟瞬間分崩離析,一場惡劣的氣候足以顛覆一整個王朝,再英明的君主也無法阻擋,何況區區一介總督?

    彪悍的北境部族勃然大怒,再不顧齊嵩調停,在糧食與領地的爭奪戰中——

    重啟,內斗。

    第201章 布局(2)

    春四月。猛烈的嚴寒虛晃一招,在踏入四月天時黯然退場,百花猶猶豫豫地綻出花蕾,小心翼翼地去試探春光。

    重疊深重的鸞烏殿內,獸金炭早早撤去,暗金蜜色的窗格支起,春光欲入,卻染不進殿來,辛襄目不斜視,持刀輕快地削開封紙,將信展開——

    那是太子妃的來信。

    濟楚美貌的少年與辛襄相距七步遠,原本抱著木匣子無聊地倚榻而坐,聽到一聲刀削紙裁立刻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盯住太子殿下,面上帶酸。

    少年去歲九月初受寵,太子妃九月末離宮,他曾一度以為是自己搶了正宮風頭,為此沾沾自喜、驕縱不已??珊髞硭l現,太子殿下與太子妃雖相隔千里,但聯絡并不斷絕,兩人通信每月都有,頻繁時甚至一月數封,洋洋灑灑,似乎怎么都說不完一般,太子殿下每每寫回信也是鄭重其事,長考許久。

    少年心頭發酸,十分不解。閭丘一門雖說出身極高,但如今業已落敗,縱然有陛下親自賜婚,可那不還是尋常權貴聯姻的那一套?與相愛有甚么相干?這太子妃明明也不和婉,與太子也不親近,憑什么能得他如此交心,還有如此一絲不茍的尊重禮遇?

    辛襄心中千萬事,自然顧及不到這微不足道的少年的微不足道的腹誹,看罷家信,他卷起一折于火上焚燒,紙絹被火舌舔成寸寸灰燼,復被他按滅在缽盂中,隨后坐定,鋪紙,湮筆……

    一雙手在此時從后面攀了過來,不輕不重地幫他按起來脖頸肩膀,辛襄正心事重重,這般貼心適中的解乏他自然受用,便輕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少年的手背,表達贊許。

    “是給太子妃殿下回信罷?”

    少年一時忍不住面露歡喜,開口搭話,“太子妃是快要回返了???北方苦寒,她歸寧也太久了,是該回來了罷?”

    墨鋒凌厲,毫不收斂,辛襄原本就還在斟酌,少年這插嘴讓他瞬間火起,他反問:“你想說什么?”

    少年有些畏懼地聳了下肩膀,小心地說出自己翻覆想了許多日的說辭:“尋常人家的婆姨回了娘家不肯回夫家,那戶人家尚且要被人說三道四,何況國之太子妃?太子妃殿下遠在千里之外,不思回返,終究是不太合體統的,殿下難道不曾聽到傳言???傳得可難聽了……”

    辛襄聽著心煩,忽地叩緊少年的手腕扯到眼前——

    “挑撥太子與太子妃,紋卿你想搬弄什么是非?直說?!?/br>
    辛襄犯不上為了個男寵大動肝火,可君王不怒,照樣流血五步,少年被他扯得踉蹌,不由就瑟縮著跪倒,求饒道:“……哥哥?!?/br>
    辛襄一怔。

    少年在他面前跪伏著,揚起的臉上有一雙沁了月影的眼睛,晶瑩剔透,光華熠熠,明知道不是一個人,可他聽那一聲呼喚,對視那一雙眼睛,辛襄一顆心還是不爭氣地軟下來。

    想到此,他煩惱地蹙眉,怒氣卻已是消了大半:“我上個月生病時候少接了一封信,你扣下的?”

    少年就像是只被豢養的貓兒狗兒,智力不足不以讓他撒謊,聽到這話他還委屈上了:“臣又不識字,扣下也沒偷看啊,之后不是又偷偷送回去了嘛……”

    辛襄眉頭大皺,看了眼案上絹紙忽然就不斟酌了,將剛寫了兩列的回信揉皺,扔掉,站起身來,“不識字才是你的造化?!?/br>
    他知道西旻是怎么回事,只是懶得和紋卿多講。去歲西旻離京前仔仔細細與他交代過,此回北境,明為歸寧,實為陛下密探,與他來往信件閑談中多夾雜北境局勢。

    辛襄一時又想到剛剛西旻信中所托,不免煩躁起來,朝還跪著的少年吩咐,“起來!為本宮更衣,本宮要去面見陛下?!?/br>
    ·

    清涼殿,辛澗寢居辦公之地。

    一陣舒爽的笑聲從重重宮闕中傳來,帝王心情不差,于宮苑散步時正撞見趕來覲見的太子,難得地與他并肩同行了一段——

    “你看看,寡人這兒媳不錯??!東境派出去的糧秣被大雪淹了,庫里戈大會公羊顓頊兩族再起禍亂,太子妃關鍵時刻召集閭丘舊部族征集陳糧幫齊嵩解困圍,這才挺過了上個月的倒春寒……齊嵩上表請旨讓寡人賜詔嘉獎太子妃,你看看……”

    帝王鮮少褒獎人,更鮮少如此得意驕傲之神色,辛襄縱感意外,但看著那表章上的溢美之詞,也還是情不自禁地與有榮焉:“托天衍社稷之福!北方解一場兵亂,這災年也算是過去了?!?/br>
    此時,他們已走進帝王的辦公之所,辛澗執手拍了拍辛襄手背,邊走邊道,“太子,陌上花開,該接太子妃回家了罷,這北方不徹底按住,遲早還是要跳出來惹事?!?/br>
    辛襄抬頭:“陛下之意,是著即開戰???”

    辛澗展袖:“北線一直是寡人心頭憂患。這亂局之所以拖得如此之久,只因一直沒騰出手來,現在好了,是該徹底料理一番了?!?/br>
    辛襄:“不知陛下想讓誰領兵?”

    辛澗舉步于案后坐定:“依太子之意呢?”

    西旻信中請求,辛襄原本還有疑慮,此時對照帝王所想,他猶豫全消,立刻展袖推手進言:“依兒臣之意,此時不能戰?!?/br>
    辛澗抬眉:“具體說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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