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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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沒有怨恨,只有哀切。西君的嘴巴倏地就吧唧了一下,老態盡顯,目光睧耗地鎖著這小小的外孫,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深深的哀傷和痛憐:“孩子……你要知道,這些天,不是外祖不想放你出來啊……”他無所適從地揣了揣手,像個老小孩一樣,“是外祖父不能,不能拿整個西境,開玩笑?!?/br> 辛鸞知道自己初入蜀時外祖并不知情,他不堪老人的對視,倏地避開那殷殷的目光,顫抖著點了下頭,漠然道,“嗯,我曉得的。是我輕率在先……我不怪您?!?/br> 辛鸞睜大了眼睛,不看老人,一字一言,用力把話說清晰:“是我,是我沒有力氣了…… “小卓死了,申豪死了,渝都丟了,南境易幟,辛澗……得正其位,鄒吾罪名坐實……”辛鸞咬著牙,忽地就掩住嘴唇緩上一息,然后輕緩道,“我已一敗涂地,如今只想保全舊人。其余的,再不敢了?!?/br> 他并沒有外人想的那么堅強。 那些深長濃重的委屈,那些難以忍受的失敗,于他而言,是手下精華人物一個月內的迅速隕落,是方興未艾的大好局面陡然而衰,是眼前茫然倉促的羈旅行役,是身后永遠來不及治政的南境土地,是他曾經華麗無匹的將相團隊,是他如今,一個個挽不回的黃泉舊人。 他也不知道能怎么辦,因為不知道,所以只能剩下一句:再不敢了。 第196章 別離(11) “外祖,你聽說了三苗那場決勝了罷,申豪打的,我飛將軍打的,你也聽說他的死況了罷,馬夫扈從之流分其尸,英雄死于鼠輩之手!他當日與我天門關一別,我入蜀無有一日不追悔歉疚,絞盡腦汁想此劫后該要如何補救……可……” 再來不及了。 他從未對不起他,辛鸞有南境基業,就有申豪半幅的功勞,可辛鸞連殺他幾位血親,辛鸞頻頻想到那個意氣風發指點垚關的少將軍,想到他南陰墟下沖陣而來的身影,想到他歡歡喜喜帶自己游覽煙花之地,他不會怪他的,假若辛鸞當時在渝都,便是申豪去投靠辛澗,他都不會怪他的…… 辛鸞渾身顫抖,情難自制地捂住嘴,忽地就要抽身避席,西君卻突然一個探身,抓住了他就要離開的手腕! “小阿鸞,你振作點?!逼呤畾q的老人忽然爆發出一股強力來,抓著他的手腕不許他避開,驚得辛鸞一時忘了掙扎淚眼朦朧地抬起頭來。 “你看著外祖?!?/br> 西君深深皺起眉來,望著他的神情,滿眼都是心疼:“這話我十八年前與你母親說過一次,今日再對你說一遍?!?/br> 老人慈愛卻帶著無法抗拒的威嚴,辛鸞怔忡,本能地點了下頭。 西君另一只手也拉過去,蒼老的骨骼緊緊地握緊少年的柔軟的手掌,“你要明白自己走上的是怎么的一條路,這條路注定充滿了悲劇、磨難和痛苦,注定會讓你刻骨銘心,失去許多許多。你若打定自己無執掌天下之氣運,你可以放棄,做個平常人也很好,可是你若是不甘這樣的生活,就不要鉆這樣的牛角尖,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庸弱之徒,壽終正寢,這是顛撲不破的道理,孩子,這世上,怎么會有不死的英雄呢?” 不知是哪一句,辛鸞心底那道防線瞬間被擊潰了。那一刻,委屈、傷感、各種混雜的情緒忽地涌上心頭,他收斂的悲歡、壓制的眼淚,忽然就洶涌而出。 西君看著哭得這么可憐的孩子,卻忽然就笑了,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慈愛道,“你爹爹有沒有告訴過你,你長得你很像你娘?”干澀溫暖的手緩緩地撫過他的眼眶,幫他擦去眼淚,“尤其是這眼睛,天山上的水一樣透亮,你娘以前就愛趴在這張小桌子上看我,眼睛睜得大大的,撒著嬌求我這兒求我那兒,我就她那么一個女兒,掌上明珠,只希望她平安富貴來著,沒想她身處風口浪尖,當年她說要嫁給你父親,我也遲疑了,就在這里對我的小阿蘅說,‘要不就不嫁他了吧,阿爹再給你找更好的?!砷L大的女兒就像是一匹不會掉頭的小野馬,喜歡了就是喜歡了,義無反顧地撲上去,跟定了你父親,咬著一口氣幫他打江山,阿蘅臨死前的兩個時辰,她還騎著開明獸在朔北的草原上飛馳,幫她夫君打那最難的一仗,北境的冬天可真冷啊,睜眼時天地飄雪,閉眼時一片晦暗,她吊著最后一口氣被抬回來的時候,還死死抱著自己的肚子,朝我最后求,‘阿爹,救救這個孩子吧……’小阿鸞,這世上,哪有不死的英雄呢?” “英雄本來就是只愛英雄的啊,他們識得同路人,一眼就能看穿誰是自己要找的人,縱然千難萬險,也九死不悔,我和莊珺、況俊三個老頭子還有你父親拼命將你救活,難道是要看你今日一蹶不振的???那小飛將軍將最后一抔血灑在南境,難道是想看他的主君由此再不堪戰敗之辱???小阿鸞,你可以不選這條路的,可是你既然選了,你要記得你身上淌的是你父母英雄的血啊?!?/br> 到最后,辛鸞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了,再尖銳的對局也沒能讓他落一滴淚,可是柔情的關懷卻讓他潰不成軍,他好像是受到了責備,卻也好似受到了鼓勵,他一時哭自己志向和處境,一時哭這預想不到的良苦的用心,老人卻只是拉著他的手,默默地摩挲他柔軟青春的手背,等著他慢慢宣泄完。 到最后,辛鸞終于好受了些,老人便推了一盞羹和甜食來,溫聲道,“來,哭餓了吧,祖父陪你吃點東西……人啊,天大的事情也不能不吃東西,失敗一次算什么呢?你的路還長,比辛澗長太多了,我在錦都聽過你渝都的傳言,你很好,你還來日方長……” “就如那樹一般,不可長得太快,一年生當柴,三年五年生當桌椅,十年百年的才可能做棟梁?!?/br> 辛鸞哭得渾身酥軟,臉孔guntang,但那沁涼的酥酪卻奪不去他的注意,他忽然站起來,抹干眼淚,牽衣袖,正衣冠,恭敬道:“外祖父,孫兒不日啟程,西境不便久留,然西南雖僅一隅,阿鸞不敢幸安,大出既勢在必行,還請外祖父,教我!” 說罷,少年雙手恭敬地高舉過頂,俯身而下,一拜不起。 慶云殿空寂,流水淙淙,唯聽他鏗鏘有力的碎玉之音。 西君看他,神色鄭重,卻沒有接他的禮,緩緩道:“孩子,我教不了你?!钡聋[還不及失望,緊接著,老人話鋒一轉,堅實道,“但有人可以。我去信一封,讓他赴西南教你?!?/br> · 中境,通都大邑。時在正午,日光朗照。 “欽使來此,不知所行為何???” 中境尚白,其時臣僚們正一窩蜂地站在恒貞廷外,一眼望去,但見冠蓋如云,博帶高冠,中境內排的上的人物皆側身其中,各個湊著腦袋正緊張不安地討論著。 天衍十六年乃多事之年,那這七八月便是多事之秋,誰也想不到南境墨麒麟被殺、含章太子接連被囚之后,居然還有神京再請先帝遺詔。 “真是想不到先帝生前真的是禪位弟弟,那辛鸞真是因不滿而作亂,之前弄出那么大的水花,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現在還不是要乖乖去西南面壁?!?/br> “高辛氏的恩恩怨怨,不是我等能隨意置喙的,聽說了???陳留王走后,南境如今已被切分為七個郡邑,相互無有統屬,全部直接向陛下向神京負責?!?/br> “那不是就和北地一般了?” “比北地還不如,齊嵩赴北地,乃是暫時攝領北地之政,雖然也是分七郡邑但郡尉郡守郡監大多還是北地人,南境現在是直接被拆了個七零八落,一大半的郡邑都是咱們這個天子親自委任的?!?/br> “強干弱枝,咱們這個新帝志向不小,之前他蟄伏不動還以為是被陳留王亂了章法,目下看,他是早早就備好了這改制的方略,分地、任職都迅如雷霆,可見是籌謀已久?!?/br> 忽有人轉為小聲,試探道,“那你們說……這次欽使來會不會是也要將中境……” “渾說什么呢!咱們封君還在呢!” 另又一方不贊同,“我看,早晚之事而已,咱們不得不防。大觀天下,北上、南下,兩片廣袤封土如今都皆由神京一城統攝了,咱們中境包容其中,能獨善其身多久呢?” “那這就是亂命!”有人憤慨起來,“咱們中境一直安分守己,從無過失,若天子真有此命,咱們勸動封君,不遵奉便是!” “哎……這是大事,如何行事還要先看看,再細考?!?/br> 正當許多人七嘴八舌爭論不休之時,鳴鐘之音緩緩響起,眾人一時回首,但見殿門輕啟,內侍急趨而出,響亮唱道:“宣旨——諸臣工,金殿聽宣!” 聞言,眾人趕緊快速列出順位班次,整衣肅容,垂眸魚貫而入。恒貞廷內木質地板,闊敞軒亮,臺階上站著器宇軒昂的東境欽使,近階下站著中境最有權勢的三個人物,中間的那位乃中境封君丹口孔雀孔南心無疑,他快四十歲了,可保養極好,如今充耳琇瑩仍是風姿折人,讓人無從錯認,左側的乃是丹口孔雀妻族張氏這一代的掌家張蒼,右側是執掌府庫的炙手權臣中行沂。 “傳天子詔——” 短短半刻鐘,重臣已各列其位,整肅井然,欽使一清嗓子,誦: “今有墨麒麟者驕盈事戎,致使聚民無力,外削內廢,孤感念天衍朝固有王土之千里,各然境私其土、子其人,侯伯變其政,天子變其君,使國難以統一而理政,懾亂而威。今裂中境封土為郡邑,廢封侯而立守宰……” “什么?!” “轟”地一聲,跪在下首的臣工驟然亂了! 丹口孔雀領銜跪在上首,聞聲握住左手身側之手杖,舉臂于地上重重一敲,“哐”地一聲,脆聲之后,重臣倏地肅靜,皆被那不怒而威的氣勢所懾。 欽使不以為忤,仿佛未聞sao亂一般不動如山,待下首安靜,稍一停頓,繼續道:“今分中境三郡,內史郡、三川郡、碭郡,三郡郡尉為孔南心、張蒼、中行沂,原中境諸臣辛勞,功過有定,皆請三位郡尉酌情貶黜任事……” 后面的臣子們已經聽不到了,他們垂著頭顧盼,心中皆是震驚:東境分九郡、北境、南境皆七郡,他們中境居然只分三郡?還是中人自治?辛澗對他們竟有如此厚待?一時間,各個心生歡喜,目光迅疾鎖定要依附的三人之一,內心盤算不定。 不過……他們也很快發現一個癥結,此詔令還有一人需考,那便是他們的封君丹口孔雀。一旦他應了,那就是同意了自己大權旁落,往后要與之前的臣屬同儕,這些臣子心中不由復雜起來,既為如今之局面感到竊喜,又為自己的封君感到不平。 欽使已經宣召完畢,一時間,清亮通透恒貞廷落針可聞,數十余眾臣工盡皆殷殷地瞧定了丹口孔雀。他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端正的肩膀和他身側放著他的黑木扭結的手杖,主公的腿疾近來又重了,手杖放在地上散發著烏沉沉的光澤,重重地壓在所有人的心上。 眾人的屏息中,丹口孔雀緩緩動了。 只見他展平肩膀,兩臂合手一推,為兩萬一千三百一十七里的中境,一錘定音:“臣孔南心,領旨謝恩?!?/br> 第197章 別離(12)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京,清涼殿,內室之中忽然傳來暢快的大笑。 “丹口孔雀……還是識大體的?!?/br> 此處乃新帝私下辦公之地,架閣庫排列出一進深淺,整整齊齊地排列八層,每層皆堆疊著密密麻麻的冊籍與卷軸,冊簿古樸,架閣敦實,天下機要,盡在于此。此時大祭司況俊嘉祥與丞相司空紹與辛澗對坐內室,聞說中境境況,正談得暢快。 “陛下郡邑之政乃大策,利百代,止紛爭,孔南心乃國士,有利于國,允之,有害于國,避之?!睕r俊嘉祥須發皆白,臉帶笑意,“他能配合,并不奇怪?!?/br> 司空紹點了下頭,笑意盎然:“還是陛下和大祭司見人清楚,這一招雖險,卻也落定了?!?/br> 說罷,他抬頭詢問對面的國君,“陛下,那下一步,就該西境了罷?” 辛澗唇邊含笑,遞過去一卷書簡:“今日喊祭司與丞相來就是為了此事,這個你們看看?!?/br> 司空接過,還未完全讀完,倏地變了臉色:“陳留王與西境盟好……這,這怎么這么快?” 況俊也皺起眉峰:“西境害他失南地,他卻這么快便與西境修盟交好,這孩子……” 辛澗漫不經心地接過話去:“其心、其氣量,不可量也?!?/br> “西地圍堵,南地象郡設防,這原本是臣設想將陳留王鎖進西南的兩步棋,為郡邑大策騰留空間,想不到他這么快就做出反應結援為助,那西境現在如今便不能動了?!?/br> 辛澗掩袖喝了一口茶,略點了下頭。 司空繼續道:“西地甚遠,許多事情我等在神京鞭長莫及,現在一旦求快,只怕西君頑抗起來與陳留王聯合起來,降而復攻。為今之計,恐怕要陛下先賣給西君一個好處,以先帝國丈之名許其封地不動,等北地、中地、南地拿捏踏實,尤其是北地平息盡奪其戰馬資源,到時候再挾舉國之力推行政令,再不怕他西境出現反復?!?/br> 辛澗點頭,稱善,道:“那就按照相國的意思辦?!?/br> 司空:“臣還有一事,想要稟報我王?!?/br> 辛澗:“說?!?/br> 司空:“前日我兒回報,稱渝城之中含章太子亂黨逃逸一空,并未拿獲其主要人物,現在正沿西南方向追擊,查尋亂黨蹤跡……” 不待司空紹說完,辛澗臉色驟然一沉,“縱虎歸山了!” 司空:“是臣失職……” 辛澗手掌一抬:“罷!”他舒出一口氣來,眼神卻逐漸轉為鋒利,“無妨,寡人知道了?!?/br> · 少年繁冗沉重的玄赤曳地的廣袖,站立束手,微微抬頭—— 西境,西大門驛館,百官列隊,郊外相送,車隊馬匹,絡繹紛紛。西君身體不好,不能親自相送,特撿了干練的之前出使辛襄帥帳的年輕后生來打點辛鸞的行儀,除了辛鸞貼身的護衛,再添三百精銳甲士護送。 西境的城邑到新南滇城,說近也近,說遠也遠,雖說可以繞行水路少些顛簸,但是一折一拐,在路上便要耽擱半個月,可若是行山路穿行,雖然路途艱難,快則三日可達。辛鸞讓胡十三對接這等事宜,自己并不多管,舉目朝著下面一眾送行的官員看去,眼見那恨不能躲進人群的身影,忽然就來了興致。 “我去跟二舅說說話?!?/br> 他笑,說著就邁下臺階。 開明炎尷尬地與辛鸞的眼神對個正著,眼見躲不過去,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迎了一步,執禮:“陳留王殿下?!?/br> 辛鸞立刻扶住他的手:“梁瑞公免禮?!?/br> 梁瑞公有些訕訕,吞吐道:“臣,冒犯……之前總總無奈之舉,還望陳留王理解?!?/br> 辛鸞笑意可掬,“欸,理解理解,二舅羈留本王,辛鸞全當游戲一場,不會放在心上?!?/br> 梁瑞公可真是沒料到辛鸞如此說,面露一喜,仿佛逃過一劫:“那就……” “但我辛鸞可欺,我手下將軍不可欺?!?/br> 辛鸞不輕不重地打斷他,笑里藏刀地上前一步。 梁瑞公身子一僵,還以為辛鸞眾目睽睽要做什么,誰知少年虎狼一步,卻輕柔地用手幫他把衣襟上的褶皺抹平,輕聲道:“東境和西南比,還是西南比較近,雖有南山、藏谷阻礙,但畢竟相距咫尺,二舅聽說了???司空復于渝城無功而返,若您下次再有妄動,免不得我麾下將軍聚兵而來,陪二舅戲耍一番?!?/br> 他的眼睛,明亮又兇險,像是一只無心撲兔的鷹,雖無索命之意,卻也鋒利精準。 梁瑞公一時忘了反應,訥訥地正要繼續致歉,少年卻忽地后退一步,朝著走向這邊的陶正公依次行過一禮,若無其事道,“兩位舅舅,那阿鸞,這便啟程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