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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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去如抽絲,他這幾日氣血虧得已經不是一般的厲害了,昨日和前日跟著祭舞走了幾次,累得他早晨怎么睡都睡不醒。 “殿下記準動作了???” 紅與黑的祭袍,自有人幫他扎緊黑色織金的腰帶,翠兒趕緊送上進口的藥碗,憂心忡忡地問他。 “還行吧……”辛鸞被那藥湯苦得直皺眉,在一片忙亂中,撂下碗,隨口道,“記不住也得上啊?!?/br> · “紅竊脂與白驄三場斗舞,三戰三勝……那白驄在極樂坊的舞姿可是盛名在外啊,可本相可聽說,紅姑娘原本是穿著男裝游極樂館的,衣裝未換,躍上高臺,解開發髻,就開始與白驄斗舞……” “羽類身懷絕技,更遠一點的,先帝九原城為先王后擊筑而歌,十萬大軍側耳屏息去聽,華清高臺上,每年重九日獨舞追慕天上先王后,神京百姓遠遠看那身影,驚為天人……” 向繇也不尷尬,搖頭晃腦,在鄒吾身邊,漫漫而談。 可是鄒吾明顯心不在此,他這幾日一直沒能見到辛鸞,有巢瑞中間梗阻,也有辛鸞議事幾次沒有喊他,他心底有種說不清的焦灼,還有隱隱的不安。官員們在即將高升的日光中煩躁起來,看著重臣各個和功臣們聊得火熱,也忍不住交頭接耳,而外圍觀禮的百姓更是唉聲嘆氣,不耐煩地抱怨著怎么祭禮還不開始。 “咚——” 夔鼓忽然震響,眾人齊齊打了個哆嗦! “咚、咚——” 宛如在每個人的天靈蓋上重重拍下,萬余眾官民不約而同舉目朝祭臺高處看去,只見九張夔鼓前,鼓手已然就位,他們赤著的上身畫著神秘的圖文,一手cao著一只巨大的鼓槌,兩臂大開,“咚!咚!咚!”地緩緩敲擊起來! “夔鼓,那也是戰鼓!”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喊了出來,鼓聲沉雄,敲擊起來氣勢滂沱,連帶著人的心口都跟著空空地震響!慵懶綿軟之風被這鼓聲蕩然一掃,人們仰著頭驚嘆,聽著知情人解說那鼓是由巨獸“夔”的皮制成,自古軍隊作戰、指揮進退,皆是令由此出! 緊接著,渝都四方城門的鼓樓開始應和。 報時的大鼓從西至東依次敲響,咚咚咚咚,越來越急,越來越見雄渾,勢如奔馬,震人心魄! 正在此時,一列列的男覡女巫身穿紅黑祭服,面帶黑色面具,踩著擊鼓的節點快步地走上祭臺,百人之隊,忙而不亂地分于三層祭臺之上,各自找到自己位置,擺出起手的姿勢——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 一聲整齊的清嘯破空而來,九位夔鼓手先是一頓,緊接著猛地舞臂敲擊起來! 胡來動地驚天雷,一時間,鼓聲大作,波瀾起伏,如能震萬里江山!圍繞祭臺的琵琶女默契地互看左右一眼,同時手指急旋,輪指轉調! 鏗鏘鼓樂聲中,八十八副琵琶劃然而起! 原本該綿綿輕柔的琵琶之音金風般嘯厲著蕩開,纖纖玉指下彈出風雷之音,眾臣工首當其沖,迎面被千軍萬馬之氣撲得頭皮發麻,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瑯!” 眾巫覡展臂邁步,齊聲高唱。 高臺之上,巫覡紅黑色的箭裙烈烈揚起!做巫舞的少男少女舞步奮迅如飛,流光瑰麗中交錯邁步,轉身折腰,一氣呵成! 此時縱是向繇也看得呆了,這祭神曲改過了,這巫舞也是改過了,鼓與琵琶分別對應雄壯與溫柔,如此協作搭配起來少了原有的祭祀的遙遠無力,多了幾分風云開闔之浩瀚!百位余位獻舞奏曲之人沒有超過二十二歲的,可這一群年輕人,奏曲,有如披甲入陣,勁舞,有如提刀殺敵,明明是祭神禮服卻仿佛著甲具騎裝,一動一靜,皆能聽見千軍萬馬的廝殺吶喊! 臣工們在這樣的激昂樂舞中肅穆了神色,在那重鼓聲中,一顆心忍不住砰砰直跳,觀禮的民眾更是沉醉其中,挪不開眼睛,若有期待的,緊緊盯著那祭壇中央一層一層散開的巫覡! 宛如千層的蓮瓣依次脫落,還沒等眾人看到那人面目,先是看到與其他人不同的、更厚重、更華麗的寬袍廣袖靈活地灑灑展開—— 鄒吾倏地凝住了目光。 “陳竽瑟兮浩倡,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 人群紛紛倒吸一口氣來,忍不住氣血翻涌,只見巫舞正中,一人排眾而出,眾人皆佩戴黑色面具,獨他金色面具,紅與黑交織,宛如一片火紅的烈色,手持禮器,指天凝??! · “師傅!” 下山城中,少年擠開層層的人群,疾奔進壬區的醫署,“不好了!丁、戊、己三區的病人,因為鑿不開他們醫署的門,現在好幾個大膽的已經去沖祭神大典了!” “不是說了讓他們先在家呆過今天,不要出門?!”時風月臉上蒙著厚厚的棉紗,縱然喜怒不形于色,此時也是目露驚慌了!“是藥不夠,還是出了反復?他們怎么回事!” “不頂用!”少年臉上也蒙著厚厚的棉紗布,說起話來更顯得氣喘吁吁,“他們鐵了心要去,我都說了今日節制的護衛不同往常,可他們就要討個公道!” · 少年踏著舞步旋轉,頭戴雙羽冠冕,身披七彩織紋的日與月,舉手投足掃出衣袂帶出的銳利的尖響! “揚枹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 鄒吾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道身影,看著他面具之下那道若隱若現的傷疤,然而少年的唇角卻時刻掛著一絲微笑,神態動人,宛如天人。 樂音在那辛鸞的巫舞中轉換,鼓催戰意,弦凝氣宇,雍雍容的帝王之氣,一些上了年歲的臣子忍不住張開嘴巴,那一刻,他們仿佛是看到了先帝,或者是開明氏那個遺世獨立的女子,激蕩的樂鼓聲中,好像是那對震鑠天下的英雄又重回了人間—— · “放我們進去!憑什么不讓我們進!” 中山城與下山城的城門之口,古柏的禁衛橫戢在一群人面前,大聲喝令,“退下!今日祭神大典的觀禮人早是定好的,你們這些刁民別想混進去!” “我們不是刁民!” “對!我們不是刁民!” “我們要找殿下陳情!問問他,東境來的人的醫署就開著,憑什么關我們渝都自己人的醫署!” 那禁衛根本也分不清明全責之外的事情,只是知道他必須要保護祭神大典的秩序,若有閃失,他才是人頭不保:“你們還不退下?!真想讓我跟你們不客氣??!退下!退下!還不退下!” · “鳳吟鸞吹,自是天上之曲!” 祭壇上鼓聲愈急,舞步愈烈,金色面具的少年一人臺前領舞,百人同時佐袖為他相伴。 “這是可惜了,高辛氏從來祭祀不肯唱祝歌,不然一定又是人間一段天籟!”向繇看到此時,也是心情激蕩不已,想要為這巫舞擊節贊嘆。 鄒吾卻忽地轉頭,“為什么高辛氏不唱祝歌?” 向繇倒是意外,“那是高辛氏??!”說著他目光又急切地轉回祭臺,“高辛氏怎么可能輕易開口唱歌呢?鳥雀能歌善舞不錯,但是他們從不輕易唱歌,若有開嗓,那只可能是他心愛于你,想要取悅你?!?/br> 說著他驚訝地轉回頭,狐疑道,“怎么,這一位沒給你唱過歌???” 鄒吾心中忽而一亂。 向繇神在在的,給了他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擺出“我知道你們的事,你不用瞞我”的樣子。 可鄒吾卻一口氣涌到了喉嚨口,錯愕地抬頭看著那祭臺上領舞的人,愕住。 · 辛鸞給他唱過歌,不是在渝都定情之后,是在很早很早的之前。在熊山他打算離開的前一夜,在垚關對峙的前一夜,一個是“我給你唱首歌罷”,一個是“你能不能等下再走???給我唱一首歌,行嗎?” 只是那個時候他不懂,辛鸞唱完的時候,他還笑著問,“你怎么給我唱這首歌???是想要殺頭小豬嗎?”他讓他唱歌,他很實在地說不會,最后給談了一曲劍。 辛鸞從沒說過,從沒跟他解釋過,原來他那個時候的意思,是我喜歡你,我給你唱歌,我想你也喜歡呀,你唱首歌給我聽罷…… · 鋒利的長戟指指刺刺,伴著被鼓聲和人生淹沒的叫和聲。 一個破布爛衫的漢子胸口劇烈的起伏著,看著這守衛如此蠻橫,忽然大喊一聲,推開身前的人,用自己的胸膛,直直地頂向了那閃著寒光的劍戟! “撲”地一聲,兵刃陷進血rou的聲音毛骨悚然地響起! 那執戟的護衛瞠大了眼睛,在一片驚叫聲中手足無措,僵立在遠處,豆大的汗水打濕了自己前襟! “殺人了!殺人了!” 所有人一瞬間都僵住了,可是緊接著便是海浪般的爆發,他們用力地搡開擋在他們面前同樣愣住的禁衛,高喊著:“沖??!沖進去!” “向含章太子討公道——!” · 巍巍神臺,浩浩人潮,百人的巫舞,萬人的觀禮。 據史載,天衍十六年五月十五日,紅疹瘟疫于渝都祭神大典上全面爆發,當日官民禮者聚集中山城,共一萬三千人,下山城求醫不得而治的三十六名病人沖上祭壇,名為求醫問診討還公道,卻登時掀起渝都大亂,之后雖有昭帝控制局面,但當日接觸過病人的百姓幾乎全部染病。 患病者先是出現紅疹,緊接著發熱癱軟呼吸困難,渝都封城戒嚴后,整整四十五日,全城四十萬人,共有八千三百余人患病,九百一十九人死亡。 天衍十六年春夏之交,這是整個渝都為之魂喪的一月,這是整個天衍都為之戰栗的一月。一條條掙扎于死亡中的人命蜷縮扭結,痛苦不可名狀,迅速攀升的傷病死亡人數遠遠超過剛剛發生的垚關之戰! 事后推倒盤查,昭帝驚異地發現,申不亥閉鎖下山城醫署那五天,正是瘟疫爆發最關鍵的五日。 而渝都上層每一位,都曾極其、極其地貼近大災的警示,卻在一個個轉瞬而逝的不以為意中,將這份警示撇開。身為南境右相申不亥,更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輕巧地燒毀了最后一份救命的繩索,無可挽回地,讓渝都滑向了恐懼與死亡的深淵。 祭神大典,辛鸞沒有祈求來福祉,求來的,只有天降的懲罰。 · “天衍十六年四月,西南鄒吾奇取索亭,解困垚關,佐成奇功,弘濟艱難……” 祭臺之側,禮官響亮的誦朗聲,縱貫人潮,“今以先帝訓敕為奉天輔運推誠孝毅之士,褒獎有功之臣,通告天地,定爾爵賞,封侯武烈,布告天下,咸使聞之……” 祭臺的最高處,巫覡緩緩退去,琵琶女緩緩退去,鼓手緩緩退去,此時能容納百人舞蹈的祭臺,只剩下一個人,他金甲遮面,盛裝佩劍,身量未高卻淵停岳峙地站在祭臺的最前端,他的腳下,是紅毯層層鋪開的長長石階,他的腳下是他的子民的敬重與仰望。 鄒吾早已被禮官引著站在長階的另一側,巢瑞、申豪、向繇、申不亥、方潤蓮、陸數……許許多多的文臣武將,皆雙目投向他,含笑凝視他。 第153章 大災(8) 鄒吾上一次這樣的萬眾矚目還是柳營那場虎頭蛇尾的比武,當時威嚴的神京之中,沒有人知道他從何而來,欲往何處,所謂魁首不過是一朝虛名,那不是他的體面,那是天衍這個國家的體面??墒撬?,這一次,是不同的,辛鸞他用了最為莊重、最為繁瑣的儀式,下了最大的力氣,動員了最多的官民,親自地、鄭重地、在天下萬姓前,為他正名。 鼓角揭天嘉氣冷,風濤動地山海秋。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鄒吾一步一步地踏上去,從錯愕,到受寵若驚,最后這所有的情緒都在越走越近時轉為平和,宛如海浪拂岸而過,水落石出,他只剩感動。 百鳥忽地在祭壇之后拍翅紛飛,彩羽紛紛落下,鳥雀啁啾而鳴,盤旋不去—— 祭壇上的少年噙著笑意,此時忽地掀開自己的金色面具,琳瑯的頭飾在他這一摘中響了個稀里嘩啦,辛鸞綻開唇角,朗聲而贊:“我大將軍,上將之元!雄、姿、英、發!” 鄒吾心頭一動,淄黑的瞳孔中映出他的笑容—— 天真無邪,愛意,卻已可抵償一生。 · 那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將要發生什么,即將要面對什么,命運之手任性妄為,從來不以任何人為轉移,但是至少那一刻,鄒吾預支了辛鸞可能待他的所有所有的好,牢牢地接住了少年人這份溫暖與情誼,讓他在未來漫長的孤獨與漂泊中,一想到今日,仍然可以咬牙忍耐,與他守望而依。 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處處長隨君。 第五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