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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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堂就是當初千尋征制弩的地方,幾頁木門翻折開來便是四通八達的直通回廊之地,可輕松容納七八十余人,其中一個貓耳的少年繃著他精瘦強悍的脊背,看到辛鸞,立刻指著他叫了起來,“官府是沖著他來的吧?!” 辛鸞不認識那人,只知道他也曾在小院門前招惹過他,他倉皇地后退一步,虎豹在內,豺狼在外,他害怕這些人責怪于他,害怕他們把所有事情都遷怒到他的身上。 卓吾見事不好立刻低喝一聲,伸手攔在辛鸞面前:“你們想干什么?這是我和我哥帶來的人!” “我們能干什么?” 打頭的少年叫禺白,頭長羚角,只見他猛地一擺手,對著圍著一圈的少年道,“大家都給我聽好了!進了我們千尋府的門,就是我們的人!不管他是什么來路,我們都要罩!” 這少年理直氣壯,揮臂之時,義氣甚豪,原本圍在外圈的幾個溫和踟躕的少年聽了這話,也立刻點頭,一起擰成一股應和起來。 辛鸞原本還以為這些萍水相逢之人會將他出賣,沒想到忽然之間,他們就擺出了據壘以守、以命相搏的架勢,他見了,不由就心生感動。 只是鄒吾見輕輕皺起眉頭來,輕喝一句,“小孩子先別沖動,我且問你們,老師如今何處?” “老師?” 鄒吾的問話他們是不敢不答的,人群中立刻就有人應,“在兵器房罷,老師今日養刀還未出來!” 這群少年躍躍欲試,眼見著尊者不在就有人舉劍提議,“外面的府兵立足未穩,不如我們現在就沖出去,殺個片甲不留!” 鄒吾走過去,一把就奪了那手中的劍,嗆啷一聲送進他腰間的劍鞘之中,“沖什么沖?你們這么出去,想置千尋府于何地?想置你們老師于南陽何地?” “可是!明明是他們不尊諾言先來進犯!” 情勢如火,少年們不知底細,還以為是以往府上與官府的摩擦恩怨,辛鸞不知內情,但大略能猜出千尋征與徐斌曾約法三章,他被鄒吾拉著,只見他一皺眉,冷冷瞥向一眾少年,命令道,“都好生在這里呆著,不許出去!我去找師父之后再定奪!” 說著他旋身就走,辛鸞忙亂地跟上,卻聽人群之外一聲冷峻蒼老的聲音威嚴地響起,而原本圍攏如鐵壁的少年們像是聽到了什么可怕事情,瞬間退讓了一條路來。 “你們作甚么聚在這里吵鬧!” 剛還叫囂的少年立刻熄火,俯身退避屏息凝神,而一身長灰布長袍的清癯老人,仿佛一把割裂人群的利刃,手握九尺長槍,大步飄飄而來。 那老人似乎這幾日與鄒吾卓吾生隙,見他,卻不理他,側身點著一個更年輕的少年問道,“禺白,你說!這怎么回事?” 頭長羚角的少年彎腰俯身,執禮甚恭,“義父,是官府!他們正在圍我們的宅子,說接到舉報,要查人!” “查什么人?” “這個他們倒沒說……”他的微微抬起眼光,卻不由地掃向辛鸞鄒吾卓吾仨人,其意似乎不言自明。 老人沒有理會那如臨大敵渾身繃緊的三人,倒是先掃視了一圈屋里五十多個少年,威嚴開口,“他們怎么知道咱們府上多了人?你們哪個朝外面渾說些什么了?!” 這一句話,仿佛就像是滾油中潑了一舀冰水,堂里的少年登時全部炸開了! “義父,不是我!” 年紀小的孩子率先喊了起來,緊接著堂中宛如颶風一樣,平日袒肩刺青的少年紛紛惶恐地抬起手:“義父體察??!也不是我!”“我們什么都沒說過的!” 辛鸞躲在鄒吾身后,看著眼前景象不由暗自心驚。他對府上的少年說實話也有過轉瞬的疑心,但是他更懷疑的是剛剛和鄒吾發生過口角的“二哥”,但是萬萬不曾想到,這些化形的少年各個心比天高,居然在這個人身的老人面前如此驚惶,他們似乎骨子里就有忠誠的本能,并且以此為生存的第一要義,此時看來哪里還有半點的原來的桀驁樣子。 千尋征的目光從每個少年身上掃過去,不置一詞。 此時又有少年快報,沖進堂內,喊道:“義父,外間官府又在叫門,稱我們私納朝廷重犯,要我們開門受捕!” “拒捕!” 千尋征袍袖猛地一揮,回得干脆利落,“且跟他們說,老夫與徐斌大人有約在先,徐斌大人不親來,休想讓我開門!” “是!”少年毫不遲疑,迅速領命而去。 這一問一答,直白囂張之處,看的辛鸞簡直要瞠目結舌了。他猜到了千尋征的身份絕不簡單,絕對是閭里游俠之魁一般的人物,但是他之前想著,這畢竟是地下勢力,合該不能擺到明面上來,可他完全料錯了,這老人面對這樣的局面完全都不慌張,沒有驚恐,頂多驚訝。 甚至這樣的緊急關頭,他想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清理門戶抓叛徒! 一時間辛鸞都不知道自己該感到慶幸,還是該感到不安。 “真是禍害啊……” 此時天色漸暗,隔壁喧囂之聲不減,似乎官府突然地抓捕并沒有干擾到他們的好興致,犀利的劍刃融匯成綿長的火光,千尋征看著門口隱隱傳來的馬嘶人喊,忽然間就嘆了一聲。 辛鸞還沒反應過來,忽見那老人掂著手中長槍猛地轉身,九尺烏青的兵刃迅猛地走出一條凌厲的槍線,一抖,一頓,一時間逆風撲近,那槍竟然朝著他的面門直刺而來! “老師!” 少年們嘩地一下水般地散開,辛鸞首當其沖,哪能防備一直悠然不動聲色的老人,忽然劈出這讓人心膽俱的一槍! 他唯一的感覺就是手臂一痛,鄒吾扯著他猛地連退幾步直退入空庭,白色的文士袍猛地揚起,而拉著他的人,手中沒有半件兵刃,只有狼狽躲避! 千尋征就宛如一頭垂暮而不老的獅王,手上長槍一擊不中立刻變攢為掃,鄒吾雖是節節避退,但也腳下生風,抱著辛鸞凌空翻身,衣服上藍色絲絳還是立刻被狠狠斬落! 方寸之地猛地掀起風嘶,那霸道的兵刃泛著殺氣騰騰的寒光,電光火石過處全部一斬而碎,滿堂的少年瞠目結舌,只聽得瓦罐花盆鐵架令人肝膽俱裂地碎裂開來! 好在開山破石的刀法都重在速戰速決,畢竟能躲開至剛至猛的一刀斬首的已經是天下寥寥,三招不能制敵,便是獅王,也不會糾纏。 千尋征長槍一運,不動聲色地槍鋒點地,站在中庭的一端,袖袍一揚,“小鄒,這個禍害你還想留著?你帶著他去西市,二郎難道就沒有攔著你???” 鄒吾上前一步,站到辛鸞的身前。 他也知道于情于理,他是老師的后學晚輩都不該忤逆??墒?,“老師,您別為難我。人既然是我帶出來的,我就應該護他安全?!?/br> 師徒二人無聲地對峙著,堂中的少年們鴉雀無聲地看著眼前情狀,噤若寒蟬。只有卓吾迅速撲了過來,張開手臂攔在哥哥和辛鸞面前,“千尋師傅!” 他喊著,“就讓我們走罷!您不也是答應了哥哥,只要我們三日之內走,就不為難我們的???!”他似乎是想笑,想像以前那樣撒撒嬌讓老師寬容,可是他此時的笑容卻并不輕松,笑起來簡直比哭還難看。 “小卓,這是我和你哥哥的事情,你不要搗亂!” “老師!哥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卓吾沒有任何的避讓,“我和哥哥這就帶他走,還不行嗎?” 他從來就沒有贊同過鄒吾救辛鸞。 在他眼里,辛鸞真的是大麻煩,大禍害,可是他哥問他要不要一起上路的時候,他沒有任何的猶豫。他們兄弟已經分開了太久了,他現在只有他這么一個親人,只要他哥下了決心,他也懶得分辨對錯,只能支持。 千尋征卻冷冷一哼,刀削斧劈的面頰不近一絲人情,“小卓,這道理你哥哥比你明白。此一時彼一時,徐斌的兵已經堵到了門口,你們還打量要老夫我睜一眼閉一眼???” 三個人就這么僵持著,原本是親厚的師徒關系因為一個陌生的孩子忽然沖突到動起手來。浮浪少年們在堂中摸不著頭腦,心驚膽戰地窺看著這局面,低聲又低聲地私語著:“什么意思?那小孩是誰?”“不知道啊?!薄安皇侨鐝纳窬├飺旎貋淼囊昂⒆訃 ?/br> 竊竊私語之聲響起,兩方還沒有要退的意思。 千尋征的面容在燈光中冷峻得仿佛落下了征塵,九尺烏鐵的長槍點地,在他手里刮擦出威嚴的嘶聲。他是世所罕見的鑄劍師,他手中出世過無數的霸道武器,也是用刀用槍的行家,他知道與面前的兩個人對陣,他們連武器都不會拔,除了逼走敗退沒有另一種選擇。 所以他也沒有再和那兄弟糾纏,盯著那躲在后面孱弱的少年,冷冷喊了一聲,“太子殿下!” 少年們挨挨擠擠在中庭外,原本還在看戲,此時聽到這陌生遙遠的稱呼,一時摸不著頭腦地面面相覷。 只有辛鸞心神一震,只覺得這稱呼何其陌生,遙遠得就宛如上一世的事情了。 千尋征朗朗道,“殿下站出來吧!顛沛流離之身總是要直面風雨的,高辛氏的兒子,竟然連這點膽色都沒有??!” 此時這話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面面相覷的少年們面容嚴肅起來,前排的走入中庭,外圍的少年握緊了兵刃,一聲不吭地跟進,轉眼之間五十之數的少年便繞著外圍將這私人圍住,沉默地聚集起來。 鄒吾和卓吾也知道現在情勢已經開始棘手了!且不論這些人與他們都是同門,感情不淺,便是面前還有師傅的槍,外面還有徐斌的兵,層層圍困之中,他們今日當真是要困在此地了! 鄒吾思緒電轉,飛速想著有什么脫身之法,此時他的手臂卻被一只柔軟的手輕輕拉住了:他不可思議地回頭,只見那個瘦弱的小太子卻沒有看他,他直視著前方,一只手輕輕按住他的手背,上前一步,卸去了他的保護。 “是我?!?/br> 他聲音清朗,一雙干凈的眼睛,不閃不避地走上前去,輕輕格開鄒吾兩兄弟,勇敢地站到了剛剛還要殺他的老人面前。 圍攏地少年似乎都不自覺地朝前邁了一步,辛鸞卻對這逼壓敵意視而不見。 他執著弟子禮,恭謹朝著千尋征一拜:“這幾日打擾先生了,高辛氏阿鸞還未曾謝過?!?/br> 千尋征朗朗蕭蕭站在辛鸞面前,隔著十步遠,面無表情地受了辛鸞這一拜。而剛剛還說要罩著他為他出頭的少年們此時徹底變了臉色,一個個瞪著他宛如見了鬼一般。 卓吾眼神慌亂地看著看著眼前的局面,束手無策。 鄒吾沉默著鎖緊眉頭,毫無他法。 一觸即發的局面里,千尋征低聲開口,他問,“小殿下,您在這里住了三天,知道老夫這里是什么地方???知道救你的是什么人???” 所有人都在屏息,鄒吾更是攥緊了拳頭。 他從來沒有對辛鸞明說過,他只說老師是一方賢達,縣里每有筑城、修路的徭役他會出面督管,城里重要的人物喪事也會請他出門打理,他以為他們很快就會于此地離開,他從來沒想過要生這么多的波折,現在直接要他陷在龍潭虎xue之中??尚聋[迎著老人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br> 這仿佛天坼地裂的三個字,讓所有人都霍然抬頭,少年們看他的眼神那一瞬間簡直要恨出血來!千尋征意外地抖動了一下眉頭,居然笑了,“哦?你知道?” 他們的身份明明是相互隱瞞的,千尋征沒有讓少年們向辛鸞透露他們的身份,就像他也不曾告訴這些少年們辛鸞的真實身份。 辛鸞沉靜地又點點頭,“我知道?!?/br> 就像是辛襄聽到‘前朝欲孽’會猛地暴怒,有些事情,高辛氏的孩子本來就有基本的默契和敏銳。 此時夜風揚起,辛鸞沉靜篤定的聲音竟有如夢一般,“我父親一統天下之時,曾滅衛楚吳段昭白秦七國,鄒吾父親是當年林氏國投誠而來,?曾被封三品侯,我猜測你們是被滅的林氏國舊人——” 所有人的呼吸都緊了緊,辛鸞卻聞而不見,明明白白地看著千尋征,一字一句說,“我知道你們是誰,也知道你們和我有仇,你們是西南小邦的舊臣遺老,窮途末路的亡國貴族,蠢蠢欲動的叛逆分子……是我父親當年的手下敗將?!?/br> “小兒放肆!” 人群中忽有禺白縱聲一句高呼,不等千尋征出聲,一刀已經落在辛鸞頸肩上。 而其余剛才還要為他出頭的少年們頓時義憤填膺地按上刀劍,未能出手的一個個都露出怒容出來,幾聲叫罵響起,一群人幾乎要將他看殺! 而此時鄒吾和卓吾都懵了。 他們沒有想到辛鸞猜出來,猜出來一語道破也就算了,他居然還這么敢,每一句都是踩著他們的痛點來說,一字一句,那么尖刻,那么犀利,就這么大逆不道地當著他們的面,不緊不慢地說了出來。 卓吾無望地想,瘋了,真是瘋了,他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知不知道對面的是什么人,他于他們有滅國之仇,他怎么敢?……怎么敢這樣和他們說話?! 第38章 暗流(3) 卓吾從小長在繁華的神京,其實和禺白這些少年人并不一樣。 他生來并沒有吃過什么苦,對國仇家恨也并沒有太強烈的感覺,知道父親原是林氏國人,但更知道他是天衍朝的三品侯。小的時候他一直聽父母含糊其辭說自己有個哥哥,只是一直沒能得見,十多歲的時候,第一次夢中被父親推醒,他這才見到了傳說中那個哥哥。 當時鄒吾十六七歲,眉目清朗,一身戎裝,喊了他一聲弟弟,拍了拍他的頭說一句“都這么大了”,送了他一把金光閃閃的小匕首,便連夜走了。 那個時候他才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這世上還有一類人,他們見不得光,只能四處流竄。第二日卓吾問母親,知道了哥哥的親生母親曾是林氏國王族牒譜上的女子,當時神京的盛事是濟賓王之子被天衍帝破格賜公子稱,卓吾朦朧地了解,若是林氏這西南小邦家國永安,哥哥只怕也是公子襄一般的人物,將來也是要為家國披堅執銳、掃蕩山河的。 舊朝之事紛亂復雜,那時候他沒有深想過為什么同樣是三品君侯的兒子,他養在神京來去自如,另一個卻被大索通緝露面都難,直到他前幾年才能明白過來,這是父親走的一步棋——當年林氏國很多高戶門庭都是這樣的,天衍帝誠納舊朝舊邦遺民,父輩們自作聰明,以為有機可乘,便一個孩子留給舊國,一個孩子獻給新朝,兩相割裂,暫且觀望,以為將來無論哪一方最終得勝都可以保全轉圜。 可他們算錯一步,新朝的確仁德,卻不是沒有鐵石手腕。天衍剛立朝的三年中,像所有的改朝換代一般,固執的舊國遺老遺少在絕命中掙扎,新朝檢肅辣手無情,大案一個接連一個,而那些留待效忠舊朝的孩子一步踏錯,從此就只配遮遮掩掩地長大。 千尋府上的禺白為首的這些少年,說來都算不得可以輾轉騰挪的高門之戶,他們覆巢之下,再無完卵,眼見著親人舊友被捕了、判刑了、處死了,早已記不得死者幾何,囚者幾何……他們被千尋征一個一個千辛萬苦保全下來的,可少年始的噩夢接二連三,那巨創之深,哪怕今日憶起,也是銜哀帶憤,痛斷肝腸,偶有說起,他們道起那連床的噩夢,大叫驚醒,道起那追逐的惡犬,狂突激奔,道起那兵兇戰危關卡隘口,戰戰兢兢,心酸苦痛之處,便是聞者也不忍卒聽。 · 十年的局勢緩和并不容易。百姓不查還要查官,為官不差還要查匪諜,匪諜不查還要查貴族首惡,一道一道的禁令解除,一道一道的天恩下達。在神京中的舊臣逃得一命,低調做事以圖保全便也罷了,可那些身份敏感者,實在不知這些年是如何過的。 天衍十年,天衍帝大赦天下,稱舊朝臣民再不追究,越三四年,這些人才得意喘息,慢慢浮出水面,慢慢開始以真名示人。 家國不幸,史書不過轉瞬之間,可于一人來說,這輾轉沉浮過后,幼者已少,少者已壯,壯者已老,他們歷劫余生,滿面風塵,或許原本還有一顆赤子之心,可此時早已不知流落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