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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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昌平帝借道趙國,突襲序城。那樣一副信任趙國的模樣,似乎有十成的把握認為趙國不會在背后?;ㄕ?。如今看來,恐怕不是信任趙國不會背棄盟約,而是篤定趙國不敢吧。 這說明了什么呢? 至少說明了,趙國有命脈捏在昌平帝手中。趙國如今是殷疏掌權,身為攝政王,恐怕也只有殷疏的性命,才能讓趙國這般束手束腳不敢動作。 那個身中奇毒的人,就是殷疏,而且這毒,還是殷疏主動的。為了解決被宋雍兩國虎視眈眈的局面,殷疏說服了昌平帝,同時也將自己的性命送到了昌平帝面前。 他對自己下得了狠手,最終也確實得到了好的結果。宋國再也沒有心神去打趙國的主意,大雍也在結束伐宋之戰前,不會對趙國動手。 但這場豪賭,殷疏也不能說贏得漂亮。 他的性命至今還被捏在昌平帝手中。 可只要他找到了解藥,就能徹底翻盤。 段嫣確實對那紙條上所說的趙國寶丹心動,并且如今昌平帝遠在落云城,若她想做成這比交易,也沒人能夠攔得了她。 落云城數以萬計的士兵正在奮戰,百姓將自己的丈夫兒子送上戰場,無數人都在渴望勝利。而作為中轉之地的趙國一旦失去控制,落云城數萬將士面臨的將是滅頂之災。 段嫣不算個頂好的人,卻實在做不出這樣為一己之私而棄萬民于不顧的事情。她來書房,也并不是為了找到那叫作“七日”的解毒藥。 再次將手邊的瓷器放進相適應的格子內,如此往復,不消一會兒就只剩下最后一個格子內沒有放上瓷器了。 最后剩下的是一尊窯變釉圓瓶,也稱為花瓷。有青白兩色,白為底,青色像是從頂部潑灑下去,形成煙雨朦朧的瓶身,奇特非常。 段嫣雙手拿起圓瓶,慢慢放在最后一個格子上,手沒有從圓瓶身上收回來。 博古架細微震動一下,手下的圓瓶也開始有了移動的跡象。段嫣表情不變,再次將圓瓶從格子里取出來。 圓瓶一取出來,那博古架便不動了,好像原先的動靜都是錯覺。 東西有九成可能就在博古架的機關后面,段嫣卻干凈利落地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東西。她再次將所有的瓷器搬了下來,然后不厭其煩分毫不錯地將所有瓷器一一放置于原先的位置。 段嫣在書房待了一個時辰,在此期間有人從書房外經過,也有人悄悄打聽里面是誰。等她出來的時候,那些或明或暗的人都知道她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能做什么?這就足夠讓人浮想聯翩的了。 走之前,段嫣思量片刻,還是放棄了再撥一批人過來守衛書房的想法,她淡淡道:“好好看著?!?/br> 侍衛眼睛閃了閃,低聲回:“是?!?/br> 在書房待的那一個時辰,是一個信號,表明她已經找到解藥的信號。 段嫣攏了攏衣領,將滿頭青絲撥到一側,燭火下更顯得神情閑適膚若凝脂。她不喜太多人,平日里只有含細貼身伺候。此時含細被她交代了旁的事,殿中便只剩下她一人。 殿中還燒著炭,有些熱。 中衣領□□叉著,微微敞開,露出一片細膩透粉的肌膚,像是方剝開殼的荔枝。 段嫣半靠在榻上,閉目養神,忽地聽到輕微的腳步聲。 沉穩,有節奏,不同于宮中婢子的腳步聲。 段嫣今日回宮后便讓人放松了她這邊寢宮的守衛,她在給殷疏的人創造機會。 卻沒想到對方會來的這般迅速。 看來殷疏在宮中的眼線不少,才能在她進書房的當天就得到消息,還能這么迅速,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就來到這里。 段嫣有條不紊地從一旁拿起外袍,披在肩上走了出去。 見到來人,她笑了下?!耙归g探訪,可不是君子所為?!?/br> 來的人,是殷疏。 寒氣尚未褪去,他就先穿了一襲絳紫色的錦衫,有些像是王城下輕浮得與節氣比抗寒能力的膏粱紈绔。不過這人眉宇間含而不露的威儀卻讓人不敢將他歸于紈绔一類。 段嫣想起曾經見過的一個妃子,端得上是眉目含煞,滿身氣勢。那妃子被賜死之前曾道:“殺的人多了,自然就讓人害怕。你瞧我多威風啊,都是血染出來的?!?/br> 人往上走,很多是踩著他人的尸骨往上走。殷疏走到這個地位,坐上攝政王的位子,尸骨鋪路與他而言都是常態。 但他那一雙眼睛卻還是像當年在雍皇宮內做伴讀時那樣,清潤無害,完全不像個手染鮮血的人。 他從血海走出來,仿佛完全沒有沾染上血腥。 “失禮了?!币笫杩辞宄捂痰拇虬?,愣了下。他偏過頭似乎有些羞赧。 段嫣眼神微動,極為自然地坐下。桌上有含細走之前沏好的茶,她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輕輕推到對面。 “你從宮外來?先喝杯茶?!?/br> 她像是普通友人見面,態度平常,不帶絲毫算計。 “殷……如今該稱呼你為攝政王了?!倍捂虖澲劬?,“從趙國來雍,路途遙遠,我本該盡盡地主之誼的??赡銈円臇|西,我不能給?!?/br> 殷疏垂眼看著面前的茶杯,慢了半拍才伸出手。 茶杯不大,虎口環住,便將茶杯整個的包裹在手心里了,還能感受到guntang的熱度。 聽到段嫣的話,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隨后動了動眼皮?!盀楹尾荒??” 像是沒有經過思考,無所謂一般,順口說出來的一句話。 “為何不能?”段嫣重復著殷疏的話,眸子一轉,講了個往事。 “我父皇曾經有匹烈馬,傷人無數。后來有馴獸師用套子將那烈馬套住,囚禁于原地,便乖順了一段時間。攝政王認為,除去烈馬的桎梏,它還會乖巧如往昔嗎?” 她本不該用這樣尖銳的言詞,但她就是用了。 將人喻為廄中一烈馬,為人驅使,與辱罵無異。殷疏摩挲著手中尚留溫度的茶杯,慢慢直起了身。 …… 衛一不放心殷疏獨身入宮,便偷偷跟了進來。還沒溜進殿中,就被瞥見的一幕嚇得趴在地上。 看看!他瞧見了什么?! 衛一瞪大了眼,既欣慰又復雜。 當初泰清公主也算是攝政王舊主來著,所以,這是以下犯上吧?!是吧? 第93章 殷疏站起身, 擋住了段嫣面前的大片光線。 不知道是因為逆著光,還是旁的原因,他的臉蒼白得像紙張, 唇色卻殷紅如血。 “公主不必激我,” 殷疏聲音很淡, 說話的時候上半身微微傾過去,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段嫣抬眼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那雙漂亮的眼睛。 從前殷疏還在宮中做伴讀時, 誰都知曉那寧平伯府的大公子長得極好。尤其是那雙眼,猶如水墨畫就,清雅出塵。 數年前他是雍皇宮中一個可有可無的伴讀, 如今已手握大權, 是一舉一動都影響著趙國的攝政王。隨著年齡的增長, 容貌愈發盛了。若當初的殷疏, 只是能叫人夸贊一聲的程度,那如今,便是一眼就能令人失神。 段嫣微微愣神之后,目光依舊落在殷疏臉上。她明知故問:“哦?我如何激你了?攝政王這話說得沒道理。分明是你們設好了陷阱, 等著我跳進去。這會兒卻說我的不是了?!?/br> 她總是能這般,將沒理的事情說得理直氣壯,劣勢也硬生生給掰回來。 殷疏摩挲著手中的杯子, 垂眸不語。往日他很能說, 在朝堂上舌戰群儒, 也能冷冰冰地兩三句話決定一應事務。但此時他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不管是有理的沒理的,還是強硬的軟和的,通通都堵在了嗓子里。 面前人還在說, 故意露出來兩三分親昵,連埋怨的話都說得極為自然。好似兩人關系親近,早已是相伴多年的知心好友。 殷疏握著茶杯的手緊了些,喉嚨莫名有些發干,他不自然地偏了偏頭,手抵著嘴角輕咳一聲。 段嫣瞥了眼門后一晃而過的衣角,知道是殷疏的人在那邊,也沒有在意。 她做這些,還將殷疏引過來,無非就是想再同他做個交易。解毒丹藥她不能給,便只能用旁的東西來換。方才故意激怒殷疏,也只是想讓對方露出破綻。 但計劃從來不是萬無一失的。激將法對殷疏不管用,什么試探都成了枉然。 段嫣將茶杯輕輕置于桌面,站起身,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就拉近了。 鼻息交融,連空氣都重疊成一片。無色無味的空氣好似有了顏色,沾染了殷疏身上淡淡的藥香。溫度也在此刻暖上幾分。段嫣面色沉靜,絲毫沒有女兒家的羞赧,她甚至鎮定到能從殷疏怔愣的瞳孔里去找自己的影子。 “除了解毒丹,我們的立場并不相斥,”她慢聲開口,“宋楚齊陳,這四國中你還能找誰結盟?趙國此時與大雍結盟,而你與我結盟,便是最好的選擇。再者說,也沒有旁的人比我更需要寶丹了,不是嗎?手中有的東西,就該讓它發揮出最大的價值,能用的計謀,便光明正大的用出來?!?/br> “我以前教你的,可還記得?” 明明渾身冷得如同冰塊,此時卻覺得有把火從心底燒起來。那把火從血rou里竄出去,蔓延到了肌膚上,燒得guntang一片,令人慌神。 殷疏垂下來的手無措地攥緊,好像這樣便能給自己增添點勇氣,抓住一點什么東西似的。 他張開嘴,冷靜平穩,從聲音上完全聽不出來任何失態。 “記得?!?/br> 段嫣聽著殷疏的話,余光落在他垂在一旁的手上,神色有些微妙。她往后退開點距離,便見那手抬起來,像是要阻止什么,最后卻猶豫幾下,沮喪地停住。 段嫣有些惡劣地瞇起眸子,她嘴角動了動,似乎是想笑,又似乎沒有。 “那攝政王以為如何?” 盟友,必然要挑能為自己帶來最大利益的。段嫣將自己的誠意盡數擺上來,也不怕對面人坐地起價。 如今殷疏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恐怕就是身上的毒。一日不能解決,便一日不能安穩。她不能給殷疏解毒丹,卻也是他能接觸到的,離昌平帝最近的人。她敢將自己的底線都亮出來,有恃無恐一般,其實也是看準了殷疏此時只能選擇與她結盟。 “怎么?攝政王還有什么不滿的?莫非是先前說的話冒犯到你了?那我同你賠罪?!倍捂虦\笑著欠身,又道,“若是還想要旁的,也可說來聽聽?!?/br> 她后頭那句話說的意有所指,垂眸一瞥時,又見到那只手虛虛握攏起來,像極了剛被挑逗一番的貓兒,無力地縮成一團。 還想再看時,那只手卻突然往回縮。 段嫣挑眉,抬眼看去,只見殷疏面色如常神情鎮定地反問道:“泰清公主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 依舊是那般心思縝密,從段嫣說的大段話里直抓要點,好似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般。 被這樣點出來,段嫣也不覺羞惱,她抿嘴笑道:“只是從長遠角度來看,同我結盟的利益是最大的。若你覺得不夠,還可附上我的一個人情。你看如何?”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币笫璐怪^,右手終于放下了那個茶杯。 委婉的話其實與拒絕無異,段嫣原先也認為這件事只有五分成功的可能,這會兒見殷疏拒絕了,也不覺得難以接受。 只要知道寶丹的存在,總有一日,她能將其拿到手。 殷疏出了宮,衛一連忙從一旁竄出來,揮開一件狐裘給他披上。 “哎,想當年我家那婆娘追著我跑的時候,也是大冷天的穿上她最時興的衣裳,那天冷的喲,和今兒個有的一拼。不過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女為悅己者容嘛,我懂我懂?!毙l一膽大地拍了拍殷疏的肩膀,得到他淡淡一瞥,瞬間就老實下來。 “啊……哈哈……這個,您今日的藥還沒喝呢吧?屬下來的時候就已經叫人準備著了,保準您一會去,就能喝上最新鮮的?!?/br> 殷疏斂眸不語,狐裘上的氣味,讓他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