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未行婚儀,她便不能常住宮中。自到長安,她都是跟著蘭英一同住在先前裴濟替她買下的那一座宅子里,只偶爾才能與他見一面。 倒是司藥司的女官,每隔七日便會過來替她診脈。一碗碗湯藥灌下去,終于將她本就已好了大半的身子調養得完全恢復了。 裴濟長嘆一聲,無可奈何道:“前幾個月都忍下來了,剩下的半年,權當是為娶妻要付出的代價吧。橫豎后面咱們還有幾十年呢?!?/br> 兩人相視,都忍不住要笑起來。 是啊,不過再等半年而已。 …… 接下來的幾個月里,麗質便留在蘭英的家中安心等待。 她沒了父母,一切事宜便由蘭英來cao持,又有宮中的禮官從旁幫著,也算順暢。 好容易等到十二月,長安城再度被大雪覆蓋時,才終于等來了天子親迎的日子。 府里一大早就灑掃一新,里外結彩,忙忙碌碌地等待傍晚的吉時。 蘭英沒假他人之手,而是捧著皇后成婚時穿的花釵榆翟,在春月的幫助下,親自替meimei一層層穿戴好。 麗質前一日晚上還沒有緊張的感覺,可待穿上婚服,望著銅鏡中打扮得華貴又莊重的自己,才后知后覺地緊張起來。 她捏著衣裙的一角,好像發間的釵鈿都變重了不少,搖搖欲墜。 蘭英站在身后,替她將最后一支金簪插進發里,雙手慢慢落到她肩上,與她一同望著鏡中的影子,眼眶忽而紅了。 “我家三娘終于要好好的嫁出去了?!?/br> 麗質心里的緊張莫名少了些,輕輕覆上長姊的手背,笑道:“我可是已經嫁過一回的人了?!?/br> 蘭英搖搖頭,拿帕子掖去眼角的淚痕,道:“不一樣,上一回,我記得你坐在鏡子前,一點笑意也沒有。我也想來同你道別,可、我沒辦法看著你就那樣出嫁……” 麗質愣了愣,也跟著想起兩年多前,嫁給李景輝那一日的情形。 那時,她才來到這個世界,一心想著抗拒和逃避,面對自己的婚禮和春風得意的陌生新郎,半點喜悅的心情也沒有。 她記得,那一日鐘承平和楊氏二人得意非凡,族中不少遠方親戚爭相登門道喜,著實令他們滿意。 人人都說她幸運,憑著美貌,從一個小戶之女一躍成為王妃,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唯有蘭英,在那樣的日子里只遠遠地看著她,始終未與她說一句話。 原來,是不忍心呀。 麗質忍住眼眶里打轉的淚,握著蘭英的手,輕聲道:“都過去了,阿秭,這一回,我是心甘情愿出嫁的?!?/br> “嗯?!碧m英點頭,像幼時哄meimei入睡一般輕拍著她的后背,“咱們姊妹兩個都是?!?/br> 天色漸漸暗下,府外早已清空的街道上,車馬禮樂的聲音慢慢靠近,親迎的隊伍已到了。 不一會兒,屋外便迎來一陣充滿歡笑的嘈雜聲,其中夾雜著禮官的高呼和熟悉的兩道嗓音,正是魏彭與裴濟。 今日蘭英送嫁,魏彭便也充當皇后的娘家親族。 禮官引著兩人走近屋門處,裴濟將手中提著的大雁交給魏彭,麗質便在蘭英和兩個尚宮局老人的陪同下開門步出。 寒風呼嘯而來,溫暖的燭光映在她美麗無暇的面龐上,令周遭的人驚艷不已。 裴濟也愣愣地望著。 她跨過門檻,停在庭前積了雪的空地上,一雙溫柔的杏眼望過去,隔著幾丈距離喚了一聲“三郎”。 她的聲音極輕,才出口便被淹沒在嘈雜的人聲中,可裴濟卻聽得一清二楚。 他如夢初醒,微笑著走近,將手中繩索的一頭遞到她手里,看著她輕輕握住。 “握緊了,咱們要走了?!?/br> “嗯?!丙愘|依言收緊五指,感受著繩索上凹凸不平的紋理嵌入手心,跟著他平緩而穩健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庭院,登上馬車。 裴濟沒照禮制所定,只馭輪三周便交馭者駕車,而是親自坐在車前,駕著載了妻子的馬車一路駛回宮中。 其時,文武百官都已等在宮門處,見帝后近,紛紛下馬迎候,簇擁著二人入宮中。 含元殿中,坐席都已設好。 在百官注視下,帝后二人并肩而坐,由司饌引著,同食同飲,行完同牢禮。 禮畢,百官往麟德殿赴宴,天子婚儀,自然要設筵席款待,請眾人暢飲達旦。 麗質和裴濟二人則由禮官引著先進紫宸殿,休整一番。 直到將身上繁重的衣飾除下,換上常服,麗質才慢慢有些回神,一抬頭,卻見裴濟也怔怔地看著她。 四目相對,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住,就這么相顧無言地看了一會兒。 麗質先忍不住輕笑出聲,伸手去推一把他的胸口,道:“怎么了,可是太久沒見我,已忘了我長什么模樣?” 裴濟一把捉住她的手,在掌心里細細摩挲,跟著笑起來,搖頭道:“我日日想你,怎么會忘?是太想念你了,熬了這么久,終于能好好看一看,自然不舍得浪費時間?!?/br> 麗質已慢慢恢復了平日的做派,聞言主動湊近,將臉送到他眼前,道:“那我便讓三郎看個夠吧?!?/br> 朝思暮想的人終于名正言順地做了自己的妻子,此刻近在咫尺,反倒令裴濟的心砰砰跳起來。 他順勢將她抱住,低頭吻了下她的鼻尖,隨后便扭開視線,拉著她走到外間。 外間,早有人在榻上置了幾案,擺好一桌熱騰騰的飯食,都是兩人平日慣用的,一旁的紅泥小火爐上還溫著一壺劍南燒春。 麗質見狀,詫異道:“你不往麟德殿去了嗎?百官們恐怕都等著與你飲酒呢?!?/br> 裴濟笑著引她到榻上坐下,親自提了酒壺,替兩人都滿上一杯,道:“還去那兒做什么?好酒好菜都招待著,他們自會作樂。今日我成婚,我自然要與新婦在一處?!?/br> 說著,他將酒杯遞過去。 麗質心里有些高興,并不推辭,接過后便與他一同飲下。 清透溫熱的酒液順著喉管流入腹中,令整個身子都溫暖起來。 二人就這般相對而坐,邊飲邊食,窄小的幾案下膝蓋相抵,仿佛尋常百姓家中的恩愛夫妻一般。 酒過三巡,麗質的面頰已紅得如晚霞一般,雙眸也跟著泛起迷蒙的水光。 裴濟像從前一般,親自取過水和巾帕,幫她梳洗完,又抱著她回到內室的床上。 紅燭之下,羅帳昏昏。 殿內的其他人早就識趣地閉門離開,只剩下新婚的二人,親密地抱在一起。 “三郎,”麗質依偎在裴濟的懷中,勾著他的脖頸喃喃低語,“你待我真好?!?/br> 裴濟“嗯”了聲,沒說話,低頭湊近去吻她的唇瓣。 麗質卻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抵在自己唇上,阻擋住他的動作。 “噓——三郎,你聽見了嗎?” 裴濟停下動作,跟著她一起側耳傾聽。 殿內寧靜一片,唯有遠處麟德殿里歡快的樂聲,高高低低的傳來,那里參加歡宴的人們正興致高昂。 “這樂聲,是在祝福我們,對嗎?” 被紗帳篩過的暖色燈光籠罩在她的臉龐上,令那一雙晶亮的眼眸熠熠生輝。 “嗯?!迸釢皖^凝視著她,嗓音低沉,令人信賴,“今日,長安的百姓都在祝福我們。麗娘,我們會長長久久的?!?/br> 她滿足地笑起來。 這輩子,她終于得到了真心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