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從前她擔心,是因為愛慕陛下,不愿他與別人親近,又害怕他若與別人再有孩子,對她與嗣直便不如過去。 可如今,這些擔憂都沒了。 她不再擔心他與別人親近。 更不擔心他還會有孩子。 “哎呀——”蘭昭忽而輕呼一聲,瞪大雙眼,舉著木梳道,“娘子竟生白發了!” 蕭淑妃接過她手中那一根長長的發,舉到燈火前仔細地看。 并非雪白,只是泛著一層銀光,發根處白了,中間還有些黃,發梢處仍是烏黑的。 她輕笑一聲,不在意地將這根白發投入香爐中,望著細細長長,rou眼難辨清的一根隱沒在一爐子香灰里。 “我年歲不小了,又做了母親,自然會生白發。人總會老的,不必驚訝?!?/br> 第80章 莽夫 承歡殿里, 紅燭已燃盡了四五支,只剩下屏風后燈臺上的兩支還燃著,令整間寢殿籠罩在昏暗的光線下。 四月的天已不冷了, 麗質不著寸縷地躺在單薄的錦被下,雙肩恰露在空氣里, 被裴濟的手掌包裹著, 輕輕揉撫。 他將她貼在額前的碎發撥開, 凝神道:“以后,千萬別再像今日這樣大膽了,凡事沒有一定, 萬一出了岔子, 傷到自己就不好了?!?/br> 麗質腦中還混沌著,聞言只瞇著眼懵懵點頭,心中卻在思索他說的到底是什么事,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應當是指白日她直言讓李景燁離遠些的冒險舉動。 “怎么了?”她眼神漸漸清明, 直覺他這樣說, 應當不只是句尋常的囑咐。 裴濟低頭沉默片刻,慢慢嘆一口氣, 翻身仰面朝上,凝視著床頂的紗帳, 沉聲道:“陛下——已和從前越來越不同了?!?/br> 麗質微微瞇眼,盯著他的臉色, 問:“你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裴濟雙眉緊鎖, 一手繞在她背后,無意識地僵了一下,另一手蓋到額上, 抿唇低聲道:“我在蒲州時,發現陳尚書私下與身份不明之人有往來,今日稟報陛下,陛下卻無動于衷,只叫我全權處理。后來到尚書省見杜相公和父親,才知道陛下近來還請了民間的一位道士入宮,說是為太后祈福,實在令人擔憂?!?/br> 從前,陛下也曾請入宮祈福的都是皇家寺廟與皇家道觀中的僧人、道人,這一位袁天師卻只是個在民間頗有名氣的道士,陛下如何得知?又為何會在太后已然好轉時,特意將其召入宮中? 現下雖還沒聽說那人到底做了什么,可總讓人擔憂不已。 除此之外,河東和盧龍附近與突厥的事,也一直懸在他心頭,一日未決,便多一分不安。 麗質沉默,認真地打量他,頭一回有些佩服眼前這年輕的男人的洞察力。 袁仙宗的事,現在半點端倪也未露,想不到他現在便已有了懷疑。 至于蒲州鐵牛的事,她本不大關心,經他方才一說,才想起來。 原來的麗質不關心朝政大事,夢境里也鮮少涉及,只依稀有一閃而過的片段。 她記得,那時李景燁還不像現下這般難以捉摸,原本負責此事的人,似乎不止兵部尚書一人,那二人不久便上奏,檢舉幽州一位官員趁此機會大肆斂財。 至于是哪位官員,以及其中細節,她一概不知,只知此事當時雖轟動,卻也因證據確鑿,很快就過去了,直到后來睿王謀反,才將此事重新牽出。 這樣敏銳謹慎,又十分忠心堅韌,難怪連疑心極重的李景燁也十分放心事事都交給他。 裴濟察覺到她閃著光的欽佩眼神,面上莫名有了幾分羞赧,不由故作鎮定,問:“怎么這樣看著我?” 麗質笑起來,杏眼彎成月牙,露出一排潔白又整齊的貝齒,令原本嫵媚動人的面龐一下多了幾分嬌俏可愛。 “我今日才知道,原來三郎是個有勇有謀的全才?!?/br> 裴濟挑眉,將她一縷發絲撥到耳后,問:“麗娘,難道你從前以為我是個空有一身力氣的莽夫嗎?” 麗質掩唇輕笑,連連搖頭否認:“怎么會?若你是個腦袋空空的莽夫,哪里還能每次都爬進我屋里,卻從沒被人發現?” 裴濟仍是挑眉望著她,眼神也越來越深。 她的話,似乎在說他的謀略都用在夜里爬墻翻窗上了,雖也不算全錯,可聽起來卻格外別扭。 麗質已笑得渾身輕顫,忙鉆進他懷里,抱住他的腰,指尖卻不安分地在他背后的脊柱線上輕勾動著。 “三郎,姊姊錯了,你別生氣?!?/br> “我不生氣?!迸釢凰膭幼饕蒙仙砭o繃,一把摁住她的腰,連嗓音都啞了,“你別勾我?!?/br> “我沒有,三郎,你可不能污蔑我?!丙愘|雙眸無辜地望著他,指尖的動作卻半點也沒停下。 裴濟一言不發,直接將她纏在自己腰上的雙手拉開,反剪到她身后,迫使她挺起上半身來面對他。 大片光景直直呈送到他眼前,令他眼神愈黯。 “這么快就不累了嗎?”他俯視著她,深沉的目光自那一雙含著水光的眼眸一點點下移動。 麗質瞪大雙眼詫異地望著他,立刻便服了軟,乖乖地撒嬌求饒。 裴濟卻沒像往常一樣心軟,只抽了她衣裙上的絲帶來,將她的雙眼蒙住,狠心將她重新壓下。 …… 第二日清早,麗質醒來時,裴濟早已不見蹤影。 她不覺詫異,只是想起接下來,又該有一段日子見不到他,心中竟又有幾分惆悵。 也不知為何,近來見到裴濟,她總覺得自己那點異樣的感覺越來越難以忽視。 春月捧著巾帕與水進來,見她有些發怔,便過來先說起才與與青梔一同到殿外去時聽來的事。 “小娘子,聽說陛下昨夜歇在韋婕妤處了!” 自麗質入宮后,李景燁過去大多宿在承歡殿,其余時候不是留在紫宸殿,就是到淑妃的拾翠殿去,幾乎不再踏足其余妃嬪處,昨夜去韋婕妤處,的確有些出乎意料。 麗質聽了她的話,從方才的愣神中回神,輕笑道:“陛下留宿哪里,以后與咱們關系都不大了,你呀,有這心思去打聽,不如再多把字認認熟?!?/br> 春月皺皺鼻子,笑著道:“奴婢每日都讀書呢,現在青梔認得字也多了呢。只是宮里每日就這些事,奴婢不仔細打聽,也都能聽進耳朵里?!?/br> 宮中的女人,一切都以陛下為中心,自然人人口中議論的,都是他。 說著,春月又皺眉:“以后咱們這兒清靜了自然好,只盼每日的吃穿用度別跟著短了就好?!?/br> “淑妃管事,不會這樣的?!丙愘|一點沒懷疑蕭淑妃會借機克扣承歡殿的用度。 “但愿如此?!贝涸氯杂行n慮。 不但是她,承歡殿中其他宮人也都十分擔心。 好在,果然如麗質所料,十幾日下來,除了多幾分冷清之外,一切如舊。 眾人這才徹底放下心來,跟著麗質過起平靜又自在的日子來。 只是,除了承歡殿,宮里其他地方卻并不平靜。 公主去皇陵后的第二日,太后忍著不舍與傷感,以曾得宣光入宮祈福為由,請皇帝下令,準送其尸首返回扶桑故土。 人已死了,太后又備受打擊,眼看身子又憔悴下去,仍想保留孝子名聲的李景燁自然不會拒絕,立即便答應了。 李景燁半個多月未曾踏足貴妃宮中,反而去了不少以許久不曾親近過的嬪妃宮中,且每隔兩三日,還會去一趟紫瀾殿,雖不留宿,卻會逗留一兩個時辰之久。 眾人都疑惑不已,完全摸不準陛下的心思,只暗暗猜測,貴妃已失寵,如今陛下心尖上的人,已換成了鐘家四娘,只是念著與貴妃的舊情,陛下才只封四娘為夫人。 麗質將這些話都聽在耳中,一笑了之,只隱隱猜測李景燁恐怕也生了求子心切,也不知是不是被她那日的幾句話刺激到了。 殿中其他的宮人卻大多不滿。 “近來幾次遠遠地見英國夫人,都是帶了十幾個宮人,氣勢比咱們貴妃與蕭淑妃都足,聽聞脾性也大,有不順意的地方,時常呵斥、打罵?!?/br> “先前跟著娘子回府時,就覺得四娘與咱們娘子雖是一家姊妹,卻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旁邊的小丫頭看一眼擺弄香爐的麗質,忙退了說話的人一把,示意其噤聲。 麗質看二人一眼,笑笑沒說話。 妙云那樣的性子,若過得好,對身邊的人便會大方寬容些,只有過得不好,才會將怒火發泄在宮人身上。 到底如何,只有自己知道。 …… 燕國公府。 恰逢休沐,裴家父子二人難得無事,同留家中。 裴濟一早給祖母問安回來后,便跟著父親單獨進了書房,父子二人關起門來,議論近來的事。 “父親,蒲州的事,已有眉目了?!?/br> 裴濟跟著父親在桌案兩頭分坐下,先替父親斟了一杯茶。 今日清晨,坊門才開的時候,他便收到皇甫靖從蒲州秘密送來的信。 裴琰點頭,飲茶等著他繼續說。 “先前與陳尚書私下往來的人,身份尚未查清,不過皇甫靖派人跟了他一路,發現他離開蒲州后,便一路北上幽州,最后似是進了幽州刺史范懷恩的府中?!?/br> 裴琰聞言眉眼緊鎖,沉吟片刻,問:“陳應紹呢?他有什么動靜?” 裴濟答:“皇甫靖信中說,陳尚書看來并無異常,不過跟去幽州的人來報,說那附近的鐵礦,似乎并未如先前朝廷的新規,盡數運往蒲州,反倒多留了三成。這中間恐怕要出事,兒子以為,過兩日,還應再親自過去一趟?!?/br> 鹽鐵素由朝廷專營,幽州的礦被人私下扣下三分,頗有借機牟利之嫌。 “嗯?!迸徵嫔?,點頭道,“倒也不必急,免得打草驚蛇,先繼續盯著。此事不宜泄露,你過去,便說例行公事,明日記得先同陛下稟報?!?/br> 裴濟點頭應下,又同父親說些別的,便準備起身離去。 然而才走到門邊,裴琰又將他叫住。 “三郎,過兩日宮中有端午宴,到時跟著你母親一同過去?!?/br> “知道了?!迸釢笆謶?,又覺不對,問,“父親不去嗎?” 往常宮宴,都是父親與母親同去,自己獨行,可聽父親方才的話,似乎不大一樣。 “多是年輕人,為父便不去了?!迸徵p咳一聲,飲口茶道,“你去蒲州,也等那日過后吧?!?/br> 裴濟滿腹狐疑,宮宴,又多是年輕人,難道不是往年那樣的端午宴? 第81章 自擾 第二日, 裴濟趁著給祖母和母親問安時,提及夜里要回宮中值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