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她雙目失神,鼻尖微酸,一顆心像被綁縛在驚濤巨浪間的一葉小舟上一般,無依無靠,隨時都要被卷入巨浪,淹溺而亡。 這一座宮廷,和往后未知的一切,都是困住她的汪洋大海。 她忍不住將手向后伸去,想抓住個有力的依靠。 黑暗之中,一只粗糙而guntang的大掌伸出,將她的柔荑牢牢包裹住,給了她有力支撐的同時,卻又牢牢地將她扣住。 她動彈不得,只覺既心安,又心慌。 踏出了這一步,便再沒有后退的余地了。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她腦中混沌一片,眼淚也已經淌滿了面頰,才終于再度堅定住繼續往前走的決心。 偃旗息鼓時,二人腦海中都有片刻空白。 麗質微微掙了掙,裴濟緩緩翻身而下,仰躺在一旁,凝望著頭頂漆黑,出神不語。 狹小的短榻上,二人擠在一處,肌膚相貼,兀自出神。 藥效得到紓解,裴濟的心神漸漸恢復清明,方才發生的一切再度從腦海中飛快地過了一遍。 他微微閉目,細細思索宴席上發生的一切。 飲食由司膳、司釀二司掌管,因為赴宴人數眾多,內侍省也參與其中,兩方轄制之下,耳目眾多,應當不會有人敢在其中下手。 況且,他在宮中不曾與人結怨,而朝臣中,即便有人要暗害,也不會將時機選在皇宮中秋宴上,須知他身份特殊,犯了再大的錯,只要不是謀反這樣的大罪,陛下幾乎不可能重重治他的罪。 他不由將目光悄然轉向身旁背對他側躺著一動不動的女人。 幽光下,她身體起伏的曲線若隱若現,肌膚更是泛著瑩潤的光澤,宛如妖孽。 藥效仿佛還沒消散似的,他的心神又是一陣蕩漾,喉結也忍不住無聲滾動了一下。 腦中閃過幾分猜測,難道是她嗎? 這一個多月來,她總是不停撩撥他,令他變得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若真的是她,自己心中甚至還有幾分隱隱的寬慰與欣喜。 可惜,這個念頭很快被否定了 他心底泛起一陣酸苦交加的滋味。 她行事大膽,艷色無雙,哪里需要用這樣下作的手段?分明只要獨處,她什么都不必做,他都會被撩撥得身不由己。 他忽然想起離席前,公主給他倒的那一杯酒,并非來自他桌案上的酒壺,而是公主原本就捧在手中的。 若只是敬酒,只舉杯而來便好,何必特意帶了酒壺來? 他心神一凜,漸漸回想起公主異樣的神情,似乎隱隱有掙扎與期待。就連那酒的滋味似乎也比他先前喝得稍稍淡了些。 只是那時他心神都在別的地方,未曾察覺。 原來是她! 她假意讓他以為她已想通了,不會在糾纏于他,實則卻早設好了圈套,只等著他跳下去! 他不由氣急,心中原本對公主的兄妹之情也一下消散大半。 隨即,他又有些懊惱。 若藥效發作時,面對的是公主,他幾乎有十足的把握能克制住自己,大不了狠狠心將自己打暈,也絕不會作出逾越之舉。 可偏偏對上了身旁的女子。 說他是趁火打劫也好,是狡詐小人也罷,那時的他分明還殘存著一絲理智,可聽她說出“心甘情愿”四字,他卻像魔怔了一般,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想與她一起沉淪。 他不由扶額,沉默片刻,自短榻上翻身而起,將褻褲草草穿上后,便一言不發地將仍側躺著的麗質摟在懷里,取過衣物,一件一件替她穿上。 麗質渾身癱軟無力,一點也不想動彈,只靠在他懷里靜靜看他替她穿衣的模樣。 黑暗里,他線條硬朗的五官越發深刻,渾身上下都悄無聲息的緊繃著,不由自主便散發出一種嚴肅而冷淡的氣質。 明明是個還未及冠的毛頭小子,上半身還赤裸著,卻偏要做出個絕情絕欲的苦行僧模樣。 唯有手上笨拙的動作暴露出他內里的青澀。 “妾自己來吧?!丙愘|不由輕笑出聲,勉力撐著起身,拉過衣衫自己穿了起來。 溫熱柔軟的身軀稍稍遠離,裴濟虛懸在半空的手慢慢收回,心中悵然若失。 他沉默著轉身,撿起自己的衣物草草穿上。 待二人穿戴妥當,他忽然開口:“貴妃如果希望,臣可自去向陛下請罪。今日之事,錯都在臣一人,臣絕不推脫?!?/br> 麗質仰頭對上他堅毅的黑沉目光,輕聲問:“裴濟,你后悔嗎?” 裴濟眼神稍軟,嗓音有些嘶啞,道:“不曾后悔?!?/br> 麗質莞爾一笑:“我也不后悔。況且,我更不想死?!?/br> 她與裴濟,身份懸殊,其中的禁忌本不該碰。若此時揭破,裴濟或許能安然無恙,她卻注定不能再為人所容了。 這個時代的女人,也不過表面上風光罷了。 裴濟只覺心底有一瞬刺痛。 他也知道不論實情如何,最后的結果總于她不利??煞讲诺脑?,他不得不說。 他想告訴她,他并非會推脫責任的人,今日只要她開口,他便是拼盡一切也會向她贖罪。 “貴妃若另有所求,但凡開口,只要無礙大局,臣定在所不辭?!?/br> 雖然問了數次都未有結果,他心里還是明白,她定另有所圖。 今日到了這般局面,他須得拿出誠意,讓她相信自己。 麗質眸光閃動,唇邊笑意加深,帶了幾分承歡后的慵懶媚態:“有將軍這句話便夠了。妾想要的,不過就是往后將軍能護著妾?!?/br> 裴濟一怔,垂眸望著她:“僅僅這么簡單?” 麗質輕笑出聲,搖頭道:“將軍不必懷疑,妾不會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只希望將軍日后不要食言?!?/br> 裴濟不語,只蹙眉望著她,眸光復雜。 她走近兩步,踮起腳尖湊近他面前,與他呼吸交織:“放心,妾也會回報將軍的?!?/br> 她目光幽幽,話語里帶著別樣的暗示。 裴濟望著她嫵媚動人的面容,一下便聽懂了。 “貴妃不必如此,臣不會再冒犯貴妃?!?/br> 他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可心底的火卻不由自主再度被點燃了。方才情濃時的情形飛快自腦中閃過,帶起一陣激蕩與沖動。 麗質不置可否,目光自他不由自主微微滾動的喉結上略過,勾唇輕笑,儼然不信他的話。 到底是男人,意志再堅定,終究也抵不住色字頭上一把刀。 裴濟望著她毫不在意的模樣,想要開口解釋,可身體的反應卻令他羞愧不已,只好攥緊雙拳,壓抑著心中的異樣,眼睜睜望著她轉身離開。 狹小的偏殿里登時只余下他一人,連原本炙熱的空氣與幽幽的海棠香也散去大半。 他孤身僵立著,忽然感到冷清不已。 第25章 事發 已經過了子時, 春月在方才的地方已等得心驚膽戰,好容易見麗質回來了,忙仔細看了看四周, 快步過來,道:“娘子!可算回來了, 奴婢實在擔心!” 說罷, 忙不迭將麗質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見她除了發髻有些散亂外,渾身上下完好無損,不經意間更流露出幾分風流嫵媚, 先是松了一口氣, 接著才放下的心便再度提了起來。 “娘子與裴將軍……”春月睜大雙眸,有些說不出口。 “各取所需罷了?!丙愘|望著她,面不改色, “怕了嗎?覺得我不是個好人?” 春月怔了怔,用力搖頭, 圓圓的眼睛里憋出一層汪汪的眼淚:“怎么會?奴婢就算覺得, 小娘子也忒可憐了……” 旁人不懂其中的心酸,她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小娘子從小被作揚州瘦馬一般教養, 心中分明不喜,卻因從小寄人籬下, 加之性子軟弱,無力反抗。 好容易得到睿王青睞, 要做王妃了, 原以為從此能過上安心順遂的日子,卻又被陛下不明不白強帶回宮來。 今日陛下與睿王之間的嫌隙,她已親眼看到了。如今陛下對小娘子還有情分在, 可都道天下男子皆薄情,陛下身邊有那么多美人,日后也會有源源不斷的新人到來,哪一日對情分淡去,哪里還會容得下身份這樣尷尬的小娘子? 小娘子又無法生養,連保住地位的依靠也不能有。 好在她見小娘子的性子越來越果決了,不似從前一般軟弱,她心酸的同時,也欣喜不已,哪里還會怕? “好孩子?!丙愘|捏了捏她的臉蛋,輕笑一聲,帶著她往后宮方向去,問,“方才可有人過來?” 春月搖頭:“奴婢同何大監說了娘子回承歡殿去后,未有人來過?!?/br> 麗質點頭,將步伐放緩些,稍稍舒展酸軟的腰肢。 既沒人來尋,那李景燁應當是歇到別處去了。 她本也料想他今夜同李景輝那樣爭吵,當也不會再去承歡殿了。這樣正好,她回去時,若有人問起,便只說方才實在困了,在偏殿中先睡了些時候。 春月想了想,又道:“先前奴婢見不到小娘子,心中著急,悄悄去了一回正殿,聽人議論,睿王向陛下自請往邊疆去,陛下似乎應允了……” 麗質愣了愣,想起方才那兄弟二人的爭執,心中不由冷笑。 先前她因為夢里見到的事,始終不敢對睿王直言拒絕,生怕他因此再度記恨上她。 如今沒了她的刺激,他仍是被皇帝三言兩語激得發狠要去邊疆,可見此事果然與她本沒有關系,只是男人之間爭權奪利,偏要拉個女人做借口罷了。 她不再多想,加快腳步往承歡殿行去。 時候不早,李令月既對裴濟下了藥,便是要等著與他生米煮成熟飯,如今一個多時辰過去不見裴濟,總要懷疑著急了,以她的性子,大約沉不住氣,會將事情鬧大。 方才裴濟未說他會如何處理此事后續,可他的話卻明明白白告訴她,他會將一切打點好。 在此之前,她得回承歡殿去,等著此事事發。 …… 后半夜里,宿在拾翠殿的李景燁被何元士從熟睡中喚醒,滿臉不耐。 若是別人夜半來喚,何元士無論如何也不敢將皇帝喚醒,可今夜的事,實在容不得猶豫。 他隔著紗帳躬身跪在腳踏邊,刻意壓低的聲音里滿是緊張:“陛下,方才裴將軍手下的石副將請人遞了話,說是舞陽公主在今日夜宴上給裴將軍下了藥……” 李景燁頓了頓,隨即一下清醒,猛地自床上起來,掀開紗帳問:“令月呢,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