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 書名:貴妃裙下臣 作者:山間人 作品簡評: 麗質穿成被皇帝強搶回宮的“亡國禍水”,按照既定命運,無辜受害的她會在前夫造反之后,死在皇帝所賜的一道白綾之下。為了離開皇帝,也為了自保,麗質主動接近古板嚴肅的少年將軍裴濟。正直不阿的裴濟從原本的抗拒與厭惡,漸漸抵擋不住內心的動搖,最終解救麗質離開牢籠。本文劇情跌宕,行文流暢,情感細膩,揭露古代背景下女性被動與無助的地位,展現出屬于不同時代的觀念之間的矛盾。女主角理智始終占領上風,男主角克制而有擔當,有血有rou,飽滿立體,令人讀之心動。 =========== 第1章 扶風 扶風城下,月色皎潔,初夏晚風吹拂,帶來陣陣草木芬芳,似要將陷在戰火中的頹靡與躁動都掩蓋住。 此地距長安百余里,本舊時三輔之地,多慷慨豪邁之士,常教人想起悲壯激昂的樂曲。 只是數百年過去了,如今的扶風城里,早已沒了當年的豪壯氣勢,反倒因天子逃難至此暫駐而多了幾分悲涼。 驛站中,因天子蹕駐,四下有羽林軍把守得密不透風。眾人皆凝神而立,絲毫不敢出聲。 唯其中一間燃著燭火的寬敞寢房中,隱隱有一道清潤女聲,忽高忽低地吟唱著不知名的曲調。 那聲音纏綿悱惻,悠遠動人,仿佛天上仙樂,又如人間艷曲,像長安城中常能聽到的胡姬吟唱的曲調,卻又比那奔放活潑的樂曲更多幾分塞外的蒼茫哀婉。 士卒們手握長槍,立在四下,聽著那似歌盛世,又似嘆衰靡的歌聲,漸漸黯然欲涕下。 不久前,大魏還是一片萬物安寧,歌舞升平的盛世之象。不過數月,由金玉與錦繡織就的繁華氣象便被戰馬的鐵蹄輕易踏破。 睿王李景輝的叛軍已進抵藍田,再行百里不到,便是長安。 半月前,天子李景燁領著最后的兩萬左右羽林衛軍倉皇西逃至扶風,等著往河東調集援軍的羽林衛大將軍、河東節度使裴濟前來救駕。 叛軍起得突然,李景燁自知身邊不過兩萬人,無論如何也撐不多久,遂于四日前,聽心腹們勸告,忍痛割愛,將從前最寵愛的鐘貴妃送往敵軍陣營中去了。 畢竟,鐘貴妃本該是睿王殿下的王妃,如今陛下與睿王手足相殘,也與她脫不了干系。 都道貴妃天生麗質,一朝與睿王成婚,卻被陛下一見鐘情,隨后更被不顧倫常,強奪入宮中為貴妃,數年來受盡恩澤,為天下女子艷羨。 盛極之時,貴妃從眉心的花鈿,到鞋履的繡紋,都曾為長安婦人們爭相模仿。 天子與貴妃成了人們口中的神仙眷侶,睿王卻遠走邊地,漸漸被人遺忘。 人人都道他與陛下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不會為區區一女子便反目成仇。 直到不久前,睿王起兵謀反,眾人才知他早將仇恨深埋心中,只等厚積薄發。 奪妻之恨,有多少男子能甘心忍下?更何況是自小生在天家,驕傲異常的睿王。 一夕之間,鐘貴妃自云端墜落,成了天下臣民最痛恨唾棄的紅顏禍水。 連曾愛她如珍寶的天子,也不得不親手將她送往睿王軍中。 傳言睿王當夜便命大軍停駐在藍田,將她掠入帳中,直到兩天后方出來。 恰是這兩日,給了前去調兵的裴濟喘息的機會。 昨日,裴濟領著十萬河東軍趕到藍田,不但重創叛軍而歸,更將貴妃一同救了回來。 此刻那屋中低吟淺唱的女子,便是今日才自敵軍營中回來的貴妃。 貴妃歸來后,在陛下屋門外長跪了整整三個時辰,卻始終不得見天顏,只得大監代傳了句“愛妃辛苦”。 貴妃怔了許久,終是自地上起來,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一人坐在屋中吟唱。 都道貴妃歌舞俱佳,今日羽林軍將士聞此歌聲,方知傳言不假。 她的歌聲時而高亢,令人暢懷,時而纏綿,如怨如訴,令周遭之人惘然不已。 她仿佛要將畢生所知之曲調通通唱完,整整兩個時辰,斷斷續續,始終不曾停歇。 便在眾人聽得入神時,歌聲卻戛然而止。 守衛的將士們忍不住側目望去,卻見是陛下身邊的宦臣,中御大監何元士手持托盤,領著三人推門入內。 那托盤中何物,將士們雖看不清,卻隱隱能猜到,不由心下凄然,轉開眼去。 …… 屋里,麗質穿著一身華貴宮裝,烏發挽做高髻,云鬢插步搖,花容點胭脂,整齊精致,仿佛還是大明宮中那位回眸一笑,令萬物黯然失色的貴妃。 她端坐在妝奩前,對著銅鏡格外仔細地貼著眉心的牡丹花鈿。 十余支紅燭搖曳生輝,明黃色火光照在她嫵媚動人的面龐上,教紅唇愈濃烈,眼神愈艷麗。 何元士入內時,她只透過銅鏡淡淡一瞥,仿佛早已料到,仍是不慌不忙將花鈿貼好,待見眉心那一朵瑰麗牡丹閃出靡麗光澤,方滿意地移開眼,轉身沖何元士微笑:“可是陛下有諭令?” 何元士似不忍看眼前嫵媚艷麗,不可方物的女子,只躬著身子,將手中托盤捧高,輕聲道:“正是。陛下賜貴妃白綾,老奴奉命,請貴妃上路?!?/br> 麗質望著托盤上疊放整齊的白綾,晶亮的眼眸閃了閃,面上仍是沒什么表情。 何元士默不作聲,替她將白綾取下展開,似不忍再見她垂死模樣一般,扭開臉顫著手將白綾繞上她纖細脆弱的脖頸。 白綾寬而潔凈,卻無端教人想起沾滿灰塵,層層疊疊的蛛網。 發力前,他哽咽著問:“貴妃可還有什么話要說?” 想來貴妃與陛下恩愛數年,即便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心中總還會有些話要說。 哪怕是不甘心地問一句,也是人之常情。 可麗質只眼神恍惚一瞬,便笑了笑,道:“若大監還能見到裴將軍,勞煩替我向他道一聲謝。歸來時,他急著趕回藍田,我未曾來得及言謝?!?/br> 她是千萬人唾罵的禍水,天子也好,睿王也罷,沒人在乎她的心,她的命。 如今,連她自己也不在乎了。 只有那位年輕的裴將軍,在她狼狽不堪時,將外衫解下,將她包裹住,擋去了無數肆無忌憚窺伺的目光。 盡管他的眼中也有與旁人無異的鄙夷與不屑,可無論身邊將士如何勸他不必理會她這個已被天子拋棄的妖艷婦人,他仍是一言不發,親自將她送回扶風城。 如今她終要赴黃泉,再沒別的憾事,唯欠他一聲“多謝”。 何元士怔了怔,手上用力之前,輕輕道了聲“好”。 屋門緊閉,外頭守衛的將士們不知發生了什么,只隱隱聽見一聲悶哼,緊接著便是雙腿不住蹬動地板的聲響。 片刻后,所有聲響都消失了。 三人抬著一具被縞素蓋住的尸身出來,匆匆移至不遠處的沙土地,拾起鐵鍬,一鏟子一鏟子地將沙土丟到那尸身上。 沙土地上漸漸堆出個土堆來,那一片縞素也慢慢被掩埋,唯一截雪白皓腕還露在外,腕上一只羊脂玉鐲,閃著幽幽光澤,凄寒清冷。 月光灑下,萬籟俱寂,空氣中仿佛還縈繞著女子悠揚悱惻的吟唱,經久不散。 第2章 道觀 大魏立國至今,已有六十余年。 歷高祖、太宗、高宗三位皇帝的精心治理,從開疆拓土,平定亂世,到休養生息,積極而豐,終于在交到第四位皇帝手上時,開啟了一片百年未遇的盛世景象。 大魏第四位皇帝李景燁,身為高宗嫡子,才過弱冠年紀便登上天子寶座,至今已整整六年。 到底帝國已到了受報守成的時候,這六年里,李景燁雖未如父祖輩一般于文治武功上有舉世矚目的成就,卻大體算得兢兢業業,嚴于律己,寬以御下,眾臣逆耳忠言也多能聽入耳中,姑且是個為天下臣民稱道的好皇帝。 可便在這第六個年頭里,稱得上循規蹈矩的年輕皇帝,竟罔顧倫常,做了件令天下人瞠目結舌的事來。 …… 五月初夏,夜色正濃,草木芬芳。 大明宮望仙觀的西廂一處僻靜屋舍外,大監何元士領著兩名宮人,端著鎏金銅盆,捧著素紗巾帕,輕聲入內。 才將外間燭火點燃兩支,便聽那道低矮的鳥木石夾纈屏風后,傳來幾聲女子痛苦無力的泣吟,緊接著,便是男子低啞的輕喚。 “麗娘,麗娘,快醒醒!” 女子仍斷斷續續低低泣吟著。 男子似有些擔憂,微揚聲喚“元士”。 “來了?!焙卧棵舆^宮人手中巾帕,繞過屏風,躬著身將巾帕捧高,將牢牢籠罩著寬敞床榻的曼麗紗帳揭開一個小口。 一片旖旎風光霎時傾瀉而出。 床帳里橫躺著個年輕美艷的女子,渾身上下只披了一身輕薄紗衣,隱隱綽綽遮蓋著斑斑紅痕,以及起伏有致,纖秾合度的身段,胸腹處堪堪搭著被衾一角,掩住三分艷姿,愈有種朦朧動人的風情。 只見她潔白細膩如羊脂玉的面容上,眉心微蹙,雙目緊閉,眼角與額角俱有一層薄薄水珠,分不清是淚珠還是汗珠。 她似是陷在夢魘中出不來,豐潤朱唇輕啟著,時不時溢出兩聲泣吟,聽得人身顫心酥。 年輕俊逸的天子李景燁發冠松散,身上的褻衣褻褲也凌亂不堪,此刻正滿面憂色地俯身靠在她身邊,一手支撐著身軀,一手揉撫她的面頰,時不時喚她。 何元士將巾帕遞入其中,便迅速收手,不敢再看。 紗帳沒了支撐,又翻飛著合攏回去,重新掩住其中的曖昧春色。 何元士望著那微微浮動如波紋的輕紗,緩緩站直身子,有一瞬出神。 方才他不小心瞥了一眼帳中情形,饒是已做了十幾年閹人,見慣宮廷中的浮華艷色,也不禁要臉紅心跳。 怪道連天子也著了道,不管不顧地在婚禮當日便將人弄進這望仙觀來了。 那女子不是旁人,卻是本該為睿王妃的鐘家三娘,名喚麗質。 去歲,才至弱冠年紀,恰要選妃成婚的睿王李景輝自長安街頭打馬而過,一眼便相中了才剛及笄的鐘家三娘。 幾番打聽后小娘子身份后,便直接入宮,求太后替其賜婚。 太后寵愛幼子,雖不大滿意鐘家小門小戶,到底抵不過睿王多番懇求,終是松口答應了。 本是樁令人稱羨的好姻緣。 婚儀那日,天子為顯對幼弟的格外恩寵,親自前去觀禮。 便是那一日,天子一道圣旨,將睿王妃召入大明宮中的望仙觀帶發修行,美其名曰“為北方將士祈?!?。 眼下北方的確與突厥有些許摩擦沖突,可要祈福,誰來不好,非要讓才入了皇室之門的弟媳鐘三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