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出乎裴承翊的意料,站在大殿之上,天子面前,阿謠仍然不卑不亢,沒有半點兒露怯,只答道: “回陛下的話,正是臣女?!?/br> 衛國公府的此女十數年前走丟,國公夫婦一直苦苦尋女之事皇帝自然知道一些??蓱z天下父母心,此時見著阿謠便感嘆一句: “這些年在外想必受苦了,沒想到還是出落得這樣出色,琴彈得不錯,重重有賞?!?/br> “臣女謝陛下隆恩?!?/br> 一直到阿謠行禮出門,裴承翊的一顆懸著的心才終于稍稍放下。 伴君如伴虎,她出現在皇帝面前,叫他心中委實難安。 即便尊貴如他,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太子,也要擔心不能護她周全。 待到阿謠一走出殿門,男人便對身側候著的陳忠低聲吩咐道: “著人跟著她?!?/br> “是,殿下?!?/br> - 阿謠從這邊彈過琴后,便由宮女領著,徑直去了另一邊兒女眷的宴廳。 方才她是徑直去給皇帝獻藝的,還并沒有去過女眷們所在的宴廳。是以,等她到的時候,命婦小姐們都已來得差不多了,唯有最上頭的位子還空著。 那是身份最高的象征,那個位置,自然是留給皇后的。 阿謠就這樣由著宮女領著,一雙眼看著腳下的路,并未多看周遭一眼。 心中千回百轉。 方才在那大殿之上,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那人的目光灼灼,直盯著她不肯放。 阿謠沒想過有一天,曾經那么渴望他能多看她一眼,多陪她一會兒的她,會對他投來的目光不屑一顧。 大概,在懷王府那一回,她的心就死了。 后來那個雪夜,她跪在東宮門前,更是一顆心涼得如數九寒冰,怎么捂也捂不暖了。 她有些想笑。 可是有的人,天生下來,就是一顆捂不暖的心呢。 她心中有事,正往前走,并未注意到周遭的目光,這么冷不防,就突然聽見“啪嚓——”一聲。 阿謠心下一驚,登時抬眼向鬧出動靜的方向看去。 然后便瞧見秦宜然雙手抬在胸前,正愣愣地瞧著她,那驚訝的表情,像是見了鬼一般。 再去看掉落在地上的茶杯托盤,那茶杯已然碎了一地。 阿謠覺得可巧。 她每一回見到秦宜然,都有東西要碎掉。 第一回是茶杯,這一回也是茶杯,還有她那塊琢了許久的玉。 還有……她的心。 不過,那些都沒關系了,她全都不在乎了。 只是,她雖然瞧著柔柔弱弱,嬌軟可欺,卻從來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 旁人待她千般好,她便要萬般還回去;旁人若是待她千般不好,她便更要萬萬倍還回去。 周圍的人被她們這邊茶杯破碎的聲音吸引過來了目光,幾乎盡數看過來,不多時周圍便響起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阿謠沒去聽,她只聽見秦宜然聲音顫抖著指著她: “你、你怎么在這里?”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秦宜然面色顯而易見的發白,頗為不自然。 大約在她的心里,阿謠早該是一個死人了。 不該出現在這里的。 秦宜然覺得她不該出現在這里,裴承翊也覺得她不該出現在這里,阿謠在心中冷笑,可是,她出現在哪里,都不需要由他們來掌控。 她再也不是從前怯懦卑微的連一個正經名分都沒有的東宮侍妾了。 阿謠輕哂了一聲,面上是云淡風輕,像是絲毫不在意: “秦大姑娘來得,我如何來不得呢?” “你……林謠,你如何進來的?這是皇宮大內,豈是你能隨意進來的?” 說起這個話題,天生擁有者身份優勢,一出生便是伯府千金的秦宜然似乎找回一些自信來, “你到底來干什么?” 她自恃身份,雖不知道阿謠是怎么進來的,可到底找回了些底氣。 阿謠淡淡瞥了對方一眼,不同于秦宜然那種盛氣凌人中夾雜著些許慌張,糾結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的不體面的樣子,阿謠的一言一行,就連面上的每一個表情,都顯得從容自若。 多虧了胡氏數月以來連日教導。 阿謠只說: “自然是來赴宴。秦大姑娘擋了路,現下可以讓開了么?” 秦宜然自從那夜揭露了阿謠假孕的事情之后,不僅被太子憎惡,就連一向對她寵愛有加的表姨母皇后娘娘也重重地責罰了她,并且,再不像從前那般看重她。 這件事情叫秦宜然一直如鯁在喉,她一回到永昌伯府就將那個亂出主意的丫鬟狠狠打板子懲治,又找人牙子發賣了,可是饒是這樣做,心中仍覺得不解氣。 在此之前,她一直不明白,現下見到阿謠卻是懂了。 她所受的所有苦,全是怪此時眼前這個女人。 一個出身廣云樓的妓子,怎么也配跟她比?怎么配將她害到如此田地? 越是這樣想,秦宜然心中的恨意越是難止,她瞪著阿謠,眼中是恨恨的火,像是要將阿謠生吞活剝了似的。 “我擋了你的道?林謠,你怎么還不肯認清你自己的身份?我不管你今日是怎么進來的,這里可不是你能來的地方,你若是還不走,稍后我稟明了皇后娘娘,到時候你可就想走也走不了了?!?/br> 秦宜然也在心中想過阿謠是怎么進來的,左右不過是被太子帶進來的,他堂堂儲君,在這邊哪個角落里給她安排個位子還不是動動手指頭的事。 這樣一想,她就更是恨得牙癢癢。 現在周圍的公侯夫人、官家小姐全從旁看著,阿謠瞧著秦宜然這副喪心病狂的模樣,實在不欲多言,便干脆道: “我還要去找我娘,秦姑娘想發瘋便找別人吧?!?/br> 旁人從旁看起來,阿謠這般做派,實在要比幾乎氣急敗壞的秦宜然體面得多。 貴家小姐最注重的就是體面,是以,秦宜然今日的所作所為,實在叫此時周圍的小姐們不敢茍同。那些公侯夫人更是默默將秦宜然記下來,預備回府之后講給教導兒女,以此做個反面例子。 秦宜然則是已然怒氣攻心,控制不住,什么話都出來了: “你還有娘?你不是孤兒么?你娘莫不是那廣云樓的鴇母?” …… 這話一出,連旁邊坐著的貴夫人都再也聽不下去,其中有人直道: “秦家姑娘,你家父母就是這樣教你說話的?怎生這般話都說得出來?莫說人家姜姑娘好端端走過來什么也沒做就遭你為難,即便是她做了什么,你也不該這樣說話?!?/br> 另外的夫人也跟著附和: “李夫人說的正是。秦大姑娘,你再這般口無遮攔,姜夫人聽了定要怪罪你?!?/br> 秦宜然聽著她們的話起先還聽得懂,可是后來聽到什么“姜姑娘”“姜夫人”云云,便覺得簡直是天方夜譚。 誰不知道京城達官顯貴中,姓姜的只有一家。 就是那衛國公府。 秦宜然冷然笑笑,林謠這個賤人能跟衛國公府那樣的門庭扯上什么關系? 她正欲開口繼續與阿謠說什么,可是未料,口還沒張開,便見旁邊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美婦人走過來,她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衛國公夫人胡氏。 秦宜然正欲與對方說話,卻還未等張口,就聽對方聲線冷冽,說道: “秦大姑娘這樣出言冒犯,欺人至此,是覺得我們衛國公府沒人了么?” 這話聽得秦宜然身形一顫。 有什么不好的念頭涌上來,她倏然想到,她的父親永昌伯雖然承襲了個伯爵,可是他沒有什么才華,一直都是在衛國公的手下效力。 衛國公府的夫人,連她娘也不敢輕易開罪,可是她現在好像一不小心就得罪了對方。 秦宜然怔在原地。 然后就看到胡氏一臉疼惜地看向阿謠,語氣里滿是關愛,柔柔說道: “謠兒莫怕,有娘在,誰也不能欺負了你去?!?/br> 這邊的動靜委實有些大,幸而現在皇后娘娘還沒有來,不至于鬧得更大了去。 不過似乎是見到這邊胡氏被驚動了,永昌伯夫人李氏也急忙走了過來。 李氏這個母親比秦宜然可聰明得多,幾乎是一看到胡氏攬著這個有些面生的年輕女子哄著,就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現在外面人人都傳姜二小姐是衛國公夫人最寶貝的,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一種。 現在這個年輕女子,顯然就是姜二姑娘了。 然而瞧著胡氏這怒目圓睜的架勢,一看便知是秦宜然又得罪了人。 李氏一走過來就是沖著秦宜然狠狠一眼剜過去,然后才對胡氏行禮,賠罪道: “小女平日在家我這做母親的疏于管教,有冒犯之處,還請國公夫人莫怪?!?/br> 李氏是見著胡氏過來了,才想著過來瞧瞧秦宜然做什么了,若是只有阿謠在,她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縱容著秦宜然,這么一想,胡氏也懶得給她什么好臉色,當即便道: “秦姑娘年紀不大,本事倒是不小,想來就是仗著伯夫人你的勢,實在厲害?!?/br> 她這話說得絲毫不留情面,連帶著李氏教女不嚴都給罵了進去。 李氏鬧了個沒臉,當即也惱了,又不敢得罪國公夫人,便轉頭一揚手“啪——”的一巴掌甩在秦宜然臉上,咒罵道: “沒規矩的東西,在這兒給姜夫人姜小姐上什么眼藥?” 秦宜然被打得連連道退幾步,險些摔倒在地,想到此時在宮宴上,洛陽城里有頭有臉的夫人小姐全在看著,就連林謠那個賤人也在看著!秦宜然險些一口氣兒上不來,沖著李氏便帶著哭腔不可置信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