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那個時候,誰也不愿意到映月閣伺候她,宋嬤嬤她們也是被胡氏強令過來的。 可是日子一久,她們越來越發現二姑娘知禮懂禮、心靈手巧,與下人在一起也全無小姐架子,她上孝父母,敬兄嫂,下寬和對待每一個奴仆,公府上下無一不贊。 原先只有公爺、夫人、大公子、二公子因為血緣之由關心二姑娘,可二姑娘的好潤物細無聲,久而久之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個個兒都是真心疼愛二姑娘。 就連公府里一向不大好相與的二少奶奶趙氏也頻頻到映月閣來看她。 正如此時,阿謠剛剛用過午膳,正坐在園子里大哥姜詔親手替她搭的秋千上。手上的書讀了小半本兒,剛要翻頁,就倏然聽見一聲: “二meimei,二meimei今日好興致,在這兒曬太陽呢?” 與說話聲一同而來的,是聘聘裊裊剛脫去厚衣換了薄衫的趙氏。 阿謠聞聲,放下手中的書卷,起身行了個禮,淡聲說道: “二少奶奶,坐?!?/br> 先前因為不習慣,阿謠一直都這樣客套地稱呼,公府里各位沒有糾正,她一不小心就習慣了這樣叫下去。 這個秋千架下有兩個秋千,趙氏便往阿謠身邊的那個位置上一坐,漫不經心道: “我說二meimei啊,你真的不考慮挑一挑,找個好夫婿?” 趙氏沖著公府大門的方向努了努嘴: “自打咱們公府告知京中勛貴說二姑娘你回來了,婆婆又帶你出去了幾回以后,你瞧瞧,五月才剛開始,這個月來求親的已經是第三個了?!?/br> 說來也確實,自從被胡氏領著參加了幾回宴會,阿謠規矩懂禮,相貌嬌艷,宛若天人,又是衛國公府嫡次女,十分得公侯太太們喜歡,一個個鉚足了勁想將這一身好處的女子給自己兒孫娶回家去。 更要命的是,自打上回參加了定遠侯夫人辦的投壺會,叫京中公子哥兒們見著了,這上門求親的熱潮就更盛了。 阿謠輕輕搖頭,委婉說道: “在咱們公府的日子,我還沒過夠呢?!?/br> 雖是阿謠這樣說,趙氏卻不認同,她向來快人快語,憋不住話,是以,便干脆戳破了說: “莫不是你一直將那云南王府的世子掛在心上?我瞧著他這些時日與你二哥往來甚密,可是明擺著醉翁之意不在酒?!?/br> 趙氏說著,見阿謠愣了一下,還煞有介事地分析道: “這倒也不錯,他們云南王府雖是王府,門庭高,可咱們衛國公府也不差,自然是配的上的,只是那顧世子也不可能后半輩子都待在京城,到時候你跟著他遠去云南,迢迢千里,估摸此生與公公婆婆連見上一面也難了?!?/br> 這趙氏想的委實太遠了些,阿謠一直自覺與顧隨是坦蕩的君子之交,不摻半點兒男女私情的。 只不過聽到趙氏說遠去云南,離開父母,讓阿謠心中不禁一窒。她幼時走失,十余年才幸運回到父母身邊,現下的日子她萬分珍惜,實在不愿去想再度離開父母會如何。 見阿謠不說話,趙氏又問: “二meimei?你當真是心儀那顧世子?” 阿謠這才回過神兒來,低笑一聲,頗為云淡風輕地說: “旁人不知,二少奶奶還不知道我不想嫁人的緣由嗎?我早與夫人說過,阿謠從前流落風月場,后來又輾轉到一個富貴人家做妾,京城哪個大戶人家知道這些,會愿意娶我做正房夫人呢?” 她現在已經能夠淡然將這些說出來,除了不想提起那人是誰以外,都很平靜,平靜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唉,” 聽阿謠說這些話,趙氏不禁嘆了口氣,頓了半晌,才有些為難地說道, “我雖是同情你的遭遇,可,可你的婚事總這樣拖著,日后你有了侄子侄女,外人知道他們有個……罷了,我不說了,二meimei好好歇著,就當我今日從未來過吧?!?/br> 趙氏終是不忍將這話說完,可是聰慧如阿謠,聽了個開頭,就知道對方是什么意思。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日后大哥、二哥有了孩子,也就是阿謠的侄子侄女們,婚姻嫁娶,甚至仕途,都會因為他們有個終身未嫁的姑姑受到影響。 這個問題,自從有人登門求親的時候,阿謠就已經想過了。 她一直都在努力想法子,好不拖累公府。 “世子,世子,您不能進去!” “這是我們姑娘住的內院,您是外男,不能進去!” …… 阿謠正坐在秋千架下想事情,倏然被外面的喧鬧聲大膽,她抬眼一看,便瞧見映月閣的院門外,站著個穿著一身湖藍色廣袖袍,風度翩翩,吊兒郎當的紈绔公子。 春風輕揚,吹起那公子鬢角一縷碎發,更襯得人慵懶俊俏。 阿謠一直都知道顧隨生得俊朗,他舒眉朗目,眼眸粲若星子,鼻梁高挺,面色冷白,女媧在他臉上落下的每一筆,都是濃墨重彩。 這樣一個人,往門前一站,右手執著扇,一下下在左手手心輕打著,勾起的笑顯得有幾分輕佻。 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夠引人注目。 更遑論身后好幾個衛國公府的下人追著,遍遍好言相勸—— “世子,外男不可進我們姑娘的住處??!您既與姑娘相識一場,萬不可毀她清譽啊?!?/br> 顧隨聽著這些話,破天荒地沒有強詞奪理,也不往院子里頭走,就那么靜靜站著,沖著阿謠笑。 阿謠終于無奈地搖搖頭,抬步出了映月閣的院門。 從院門出來就是公府的后花園,花園里寬闊敞亮,兩人皆有好幾個下人跟著,勉強算不得私會外男。 阿謠剛剛聽了趙氏說的那些話,莫名下意識與顧隨保持了些距離,施施然行下禮去: “不知世子大駕光臨,阿謠有失遠迎?!?/br> 顧隨沖她抬抬下頜,略帶不屑地說: “瞧你這一日日客套的,小爺跟你說了多少遍,不必在意這些虛禮?!?/br> 這人白生了一副俊俏好模樣,一開口就全數破了功,再好的皮囊配上這吊兒郎當的紈绔氣也瞧著有些不像樣。 他原本就是個自來熟的性子,這數月以來,又時常借著來找阿謠那個同樣紈绔吊兒郎當的二哥姜談一起吃酒玩樂沒少見阿謠。 假孕之事雖與他們料想的不同,結果總是好的,阿謠覺得欠了他一個大人情,便也每每見他來就送些親手做的茶點過去,這么一來二去,兩個人便相熟了。 此時聽他這樣說,阿謠也不再跟他端著,忍不住笑了笑,揶揄道: “雖然咱們光風霽月、英俊倜儻的世子爺不在乎這些虛禮……” 她這頓住的功夫,顧隨一臉的受用,還沾沾自喜道: “呦,難得說句漂亮話,姜二姑娘夸人就是有水平。來來來,再多說兩句,讓小爺我高興高興?!?/br> 聽著這話,阿謠臉上笑意更甚,慧黠的狐貍眼笑得彎彎,像是天邊的月牙兒。 好看得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她憋著笑意將剛才的話剩下的一半兒講下去: “可小女子人微言輕,見著爺您不行禮委實惶恐啊?!?/br> 話音落下之后,顧隨足足沉默了三秒,才納過悶來。他手中的扇子指著阿謠,連連點頭,半晌才說: “行啊你,連小爺都敢打趣了?” 阿謠見到顧隨吃癟的樣子,一時之間險些連閨秀的體面都忘了,掩著面笑得不能自抑。 顧隨起先對此還頗為無奈,瞧見阿謠笑了,也不知怎的,也忍不住跟著一起笑起來。 連帶著周圍的下人們看著,都忍不住笑逐顏開,他們還是頭一回見到他們二姑娘笑得這樣歡,難免跟著高興。 這樣一想,便覺得這云南王府的世子委實不錯,實在是他們二姑娘不二的佳婿啊。 一直走到花園的水潭旁,兩個人的笑聲才漸漸止了,不過面上的喜色并未止,阿謠隨口問道: “世子爺大駕光臨到底有何貴干???” “夠了啊你,” 顧隨聞言,說的話雖像是警告,可那語氣中、神情中卻無半點兒警告之意, “小爺我今日來找你二哥喝酒的,想著順便瞧瞧你,有樣東西給你,誰曾想一進門就瞧見你府上有只癩□□,我便大發慈悲,替你趕了出去?!?/br> 顧隨這話若是擱在幾日之前,阿謠一定是聽不明白的。 可是這話已經是她第三回聽到了,自然十分明了。 他第一回說的時候,是年過不惑、大腹便便,去年才喪妻的白將軍上門求親,顧隨說人家是豬,還勸阿謠小心點兒,說她這顆白菜可別叫那豬拱了。 第二回說是前天,明安郡主給她那成日吃喝嫖賭逛花樓的紈绔兒子上門求親,顧隨說人家是牛糞,理由同上。 今日阿謠連上門求親的人是誰也不知道,顧隨就一個“癩□□”將人概括了。 瞧著他這一副大言不慚的模樣,阿謠不禁失笑,口中卻還勸著說: “不管緣由如何,你這樣說人家總歸是不妥的,叫人知道難免詬病?!?/br> 顧隨一甩袖,嗤笑一聲: “小爺怕他們不成,總歸阿謠是鮮花是白菜是天鵝,偏他們一個個不捏準自己幾斤幾兩就敢肖想?!?/br> 阿謠無奈: “顧世子爺折煞我也?!?/br> 顧隨卻并不將那些人放在心上,轉而噙著笑一臉自得道: “不過我倒也不擔心那些人得逞,想咱們國公爺國公夫人,還有你時時瞧著本世子這一表人才,頂頂絕艷的好男兒,自然瞧不上那些?!?/br> 這話阿謠一聽就明白了,這擺明了是說他是她擇婿的不二人選。阿謠暗暗嘆了口氣,顧隨這人哪哪兒都好,偏生長了一張破嘴,凈說些渾話。 她頗為無奈地說: “你再這般胡說八道日后我就閉門謝客,再不出來見你了?!?/br> “好嘛好嘛,你別惱,” 顧隨說著,就單手伸進衣袖里,從袖兜里掏出來個小盒子,遞到阿謠手上,說道, “噥,給你的?!?/br> 看著被擱在手上的小錦盒,阿謠愣了一下,才說: “這也不過年不過節的,怎的還送東西給我?!?/br> 顧隨嫌她啰嗦: “你打開看看便知?!?/br> 阿謠半信半疑,一邊瞥著顧隨,一邊打開小錦盒,入眼便是一張折著的文書,還有一把大大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