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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 算了算了, 老二, 遲遲臉盲你又不是又不知道?!?/br> “別嚇著孩子?!?/br> “對對對,遲遲啊,趕緊回屋寫作業去吧?!?/br> 眾親戚們紛紛表示大度。 譚遲悶著頭沖進了里屋,關上了房門。 門縫里斷斷續續鉆進來聲音。 “天底下真有臉盲這種病嗎?” “反正我是從來沒聽說過?!?/br> “我尋摸著吧, 根本就是這孩子沒家教?!?/br> “誰說不是呢, 都是嫡親嫡親的親戚, 見了面也不叫人,也不打招呼,這孩子,真是被慣壞了?!?/br> “一點規矩都不懂?!?/br> “我剛開始還以為這孩子要么是啞巴要么是瞎了呢?!?/br> 嘰里呱啦嘰里呱啦。 譚遲站了好一會兒,才放下書包,坐在書桌前,從抽屜里抽出了筆記本。 本子已經被翻得破破破爛爛的,封皮寫著“親戚”兩個大字,第一頁畫著一棵龐大的家譜樹狀圖,標注了每個親戚的名稱和關系。 譚遲的家族在這個城市已經繁衍生息了三代,七大姑八大姨六大叔九大爺加起來有五十來號人——今天,聚集在這院子里的,就有四十多個——對于譚遲來說,就是四十多個長相一模一樣的人聚集在家里,簡直是噩夢。 譚遲翻開第二頁: 【二姑,譚國美,齊腰長發,單眼皮,皮膚黝黑,身形高挑,喜歡穿花衣服……】 推開窗戶,譚遲探著腦袋在人群里辨認了半晌,嘆了口氣,將本子上的標注劃掉,重新寫。 【二姑,譚國美,波浪大卷發,用眉筆畫了假雙眼皮……】 劈啪—— 空中響起悶雷,閃電劈開了黑云。親戚們又忙了起來。 “快下雨了!快快快,搬東西!” “回屋回屋,趕緊的!” “哎呦,這雨說下就下啊?!?/br> 碩大的雨點噼里啪啦落了下來,砸得地面浮起一層水煙,泥土的腥氣和水汽混合在一起,涌進了屋子。 譚遲坐在寫字臺前,呆呆看著窗外。 大約將這間小小的屋子和世界隔絕開了,仿佛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她自己。 這樣,多好啊…… 譚遲想,不用見人,不用叫人,不用記人,不用賠笑臉,不用被人嘲笑…… 雨滴飛濺在寫字臺上,沿著木紋扭曲滑動,形成一張張扭曲的笑臉。 雨來的快,去得也快。 雨停的時候,太陽還沒下山,大人們又把桌椅搬到了葡萄架下,聊起了東家長西家短。 譚爸和兩個叔叔小心翼翼將新買的彩色電視機抬到了桌上。 這是整個譚家第一臺彩電,意義非凡,每個譚家人都與有榮焉,紛紛來參觀“開光”,就連左鄰右坊也奔了過來,觀看這西洋景。 譚遲搬著小板凳坐在第一排,四周所有人的對話和笑聲都被她隔絕在半尺之外,她裝作對這個彩電很有興趣的樣子,這樣,某些親戚才不會來打擾她。 彩電的信號不好,譚爸拍拍打打了好幾次都沒有效果,最后還是用老辦法,用衣服架折成簡易天線,讓表哥掛在了電視的伸縮天線上。 電視屏幕跳了幾下,終于出現了畫面。 “有了有了!” “哎呦,真的是彩色的??!” “看看,多漂亮!” “這是什么?古代片?” “香港的吧?” 四周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譚遲卻根本都沒聽到。 她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奇妙的屏幕,貪婪地看著畫面中少年的笑臉。 那一眼,就是永恒。 * “譚遲是小瞎子,譚遲是小傻子,譚遲什么都記不??!” 放學回家的路上,譚遲第三十次遇到了前來“挑釁”的刺頭和他的狐朋狗友。 刺頭應該是同班同學,雖然譚遲記不住他的臉,卻記得他的聲音,每天都在耳邊嘎嘎嘎的,像個鴨子。 好煩。 譚遲停下腳步,轉頭盯著刺頭。 不知道是譚遲的眼神太恐怖,還是氣勢太驚人,刺頭的居然向后退了兩步,還十分不自在移開了目光。 “怎么,我說錯了嗎?譚遲你連同班同學的臉都記不??!不就是小傻子嗎?” 譚遲搖頭:“我不傻,我能記住人臉?!?/br> 刺頭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高興起來,湊上前幾步:“那你說說,你能記住誰?你能記住我……咳,我們嗎?” 譚遲:“我記不住你們的臉,不是我的問題?!?/br> “啥?” “是因為你們——”譚遲瞇眼,“太丑!” 三秒鐘的死寂。 刺頭死死盯著譚遲半晌,眼眶紅了。他一抹臉,狂奔跑走了。 他的狐朋狗友們一臉哭笑不得瞅著譚遲。 譚遲:“你們都一樣丑!” 狐朋狗友們:“……” 五分鐘后,譚遲終于可以安靜地漫步在回家的小路上。 夕陽西下,云霞蒸騰,不禁讓譚遲想起昨夜在電視里看到的那位少俠。 縱使隔了一天一夜,譚遲仍能清晰地記得他的臉,仿佛初升的月光,照亮永夜。 謝謝你,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譚遲想,希望有一天,我能見到真正的你。 * 言泊寧跪在靈堂前,看著鏡框里父親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