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三天時間,陳俞喬輾轉幾個異國城市,到處求人,找關系,打點人脈。 他在c市混得不錯,但世界之大,遠遠超乎人的想象,許多事做起來還是非常非常艱難的。 有人閉門不見,有人甚至出言羞辱。 可他只是保持著得體誠懇的笑意,意圖找到想要的東西。 而裴絮的確住在臨江公館內,這三天,她加班加點畫完了那副壁畫,提前完工。 周日早上,萬里無云,裴絮醒來之后洗漱一番,給壁畫做了最后的收尾工作,正式地拍了一張照片。 這是她從業以來,畫過最滿意也最用心的一副壁畫,雖說是山水畫,里頭卻包含了脈脈溫情,萬種風景。 遠遠看去,古樸寧靜,層層疊疊的山巒仿佛被蒙上了薄薄的輕紗,清泉穿過山間,石徑蜿蜒處,住著一戶農家,一家四口,與世無爭。 房檐下開著的細小合歡都那般生動,美好。 他一定會很幸福吧! 這個世上,沒有誰離不開誰的,就算再難熬的日子,也會熬過去。 人生誰沒有遺憾呢? 五年前,他們可以離婚,五年后,也并非一定要在一起。 他愿意犧牲一切,可她不愿意。 不愿意明知道重新在一起的結果只會是一場鬧劇和悲劇,還要去闖。 裴絮握緊提包的袋子,轉身往外走,只是還沒來得及開門,就瞧見門被人打開,陳俞喬出現在門口。 他風塵仆仆,眸底是微微的青色,連著幾夜沒有睡好的疲憊難以掩蓋,但他眼中的笑意更盛。 “絮絮……”他伸出胳膊要抱住裴絮,要告訴她一個非常好的消息。 可裴絮后退一步,冷冰冰地說:“陳俞喬,我們談談吧?!?/br> 她快速地說道:“是,或許我對你余情未了,或許當年我們離婚是我怕牽連你,或許你可以為了我選擇不要孩子,但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去讓你放棄一切,甚至與你的父母反目,而我時時刻刻背負著愧疚。這樣的日子,會讓人喘不過氣來,還不如我一個人瀟灑自在。陳俞喬,你很好,但我不想要。我更希望你幸福美滿,兒孫繞膝,我很抱歉曾經給你帶來過傷害,但實際上我們的婚姻很是短暫,而你也都熬過去了不是嗎?現在的你,一切都很好,不是嗎?” 陳俞喬站在門口,門都沒有來得及關上,穿堂風呼呼地吹著,他連著幾天沒怎么睡覺,只在飛機上稍微闔眼休息了那么會兒,本身就頭痛欲裂,只靠著一股子想見她的念頭才堅持到了這里。 可此時,他只覺得她的每一句話,不,是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悶棍,一下一下,狠狠地往他的腦子和心臟上砸。 第28章 陳俞喬沒有說話, 他一邊低著頭往里走,一邊脫掉外頭的西裝外頭,把襯衫袖子捋起來, 撕開右胳膊上的紗布。 裴絮看過去,他那傷口也有一個多禮拜了, 似乎結痂了, 看著不那么猙獰了。 他往沙發上一坐, 抬眼看她。 “說完了?” 裴絮點頭,緊了緊手提包的帶子, 點頭:“嗯,說完了?!?/br> “那坐吧,我要開始說了?!?/br> 裴絮想了下,走過去坐在他另外一側的沙發上。 陳俞喬微微舔了下都有些干裂了的唇,聲音又帶了些嘶啞, 他躬身向前, 兩只手扣在一起, 眸子清淡地看著她:“我這幾天聯系到了一位美國那邊有名的乳腺癌專家,他分析了一下你的病理報告, 認為你這種情況當初就不算惡性的,是榆城醫院的醫生誤診了一部分。所以,你能好起來不算是奇跡,是正常的。你復發的概率很小,正常情況下能活到正常平均壽命,如果將來萬一復發,我會帶你去找他, 他有信心治好你?!?/br> 他說著,從手提包里翻出來一只文件夾遞給她:“這是我從國外帶回來的一些資料, 關于乳腺癌國內的醫學技術尚未達到最好的水平,疾病沒有非常分明的條理,同一種疾病也分很多種情況,世界頂級專家的話,你總該信了吧?” 裴絮一怔,她接過來那文件夾,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眼眶猛地一熱。 這幾天他是去為了這件事奔波? 而她呢,在他才剛進門的時候,就氣勢洶洶地向他宣戰,告訴他自己絕對不可能跟他重新在一起。 陳俞喬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我說過,不要在腦子不清醒的時候談事情,影響判斷?!?/br> 裴絮聲音低了很多:“我現在很清醒……” 即便是她復發的幾率很小,可她不能生育也是事實啊。 陳俞喬可接受,可他的父母勢必不能接受,就是他要好的朋友也都會替他感到可惜吧? 一位如此優秀的商界奇才,沒有后代,那是多么令人惋惜的事情啊。 陳俞喬站起來,他眉心直跳,又困又累,頭疼得厲害。 “同一種疾病尚且有不同的情況,同一個世界,難道每個人都一樣嗎?裴絮,或者你能放下我,你可以堂而皇之地相親,結婚,但我不能。很抱歉我此時不太清醒,飛機上顛簸了太久,我只睡了三四個小時,如果你非要先談,那我們就談?!?/br> 裴絮一怔,心里愧疚層層疊疊,難受得她坐立不安。 陳俞喬繼續盯著她說:“我很佩服你拿得起放得下,五年,不過是五年而已,誰都熬得過去。你說的很對,無論如何我如今也好好的,但這不代表我愿意再來一次那樣的生活。一次我熬得過去,兩次我就一定熬得過去嗎?” 裴絮胸腔之中苦澀難言,她聽到陳俞喬的聲音越來越沙啞,看著他眼底淡淡的鴉青色,知道他此刻有多疲憊。 “陳俞喬,對不起?!彼滩蛔∶摽诙?。 對不起,我明明知道無論我怎么做,我都對不起你,可我前后都沒有坦途,無論如何都是負你。 要不是我,你一定不會這么辛苦吧? 裴絮一低頭,眼淚再也沒有忍住,掉了下來。 陳俞喬站起來,疲憊和困倦讓他頭暈眼花,有一剎那幾乎站不穩,卻依舊強撐著走過去,坐在她身邊,伸出手用指腹小心地擦掉她眼底的淚。 “絮絮,別哭,我不是要逼著你跟我在一起?!?/br> 裴絮無措地抬頭看他,他的眸子漆黑,里頭是溫柔的光色,他總是這么溫柔。 就好像他的眼睛是一片汪洋大海,里頭盛著的都是愛意,足以把裴絮溺死。 若是再看一會兒,裴絮覺得自己怕是又要發瘋了。 陳俞喬卻懊惱地看著她眼眶里淚水盈盈的樣子。 “我有錢給你治病,可以給你提供上很好的生活,我愿意丁克,我不怕任何苦難??墒俏覅s再也沒有辦法讓你開心了。我們重逢之后,我見過你哭了好幾次,怎么都哄不好。明明你不能再有這種情緒波動的時候,可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你哭。說到底,還是我沒用。我有時候甚至能理解你不愿意回頭的原因。如果你真的不愛我了,如果我真的只會讓你傷心,那么你走吧,我再也不會打擾你?!?/br> 裴絮眼中的淚繃不住滑落下來,她就要撲到他懷里在哭一場的時候,陳俞喬放在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上面清楚地顯示是陳俞喬他mama的來電。 他摁掉,陳母就再次打來,裴絮怔怔地看著那不斷發出聲響的手機,心中紛亂的情緒總算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所有壓不住的愛意與沖動,都與悲觀化成了一灘顏色晦暗的水,堆積在她心底。 陳俞喬把手機關掉,裴絮拿起包站了起來,一步步往外走。 陳俞喬脊背一僵,他壓住心中的怒火與失望,聲音冷了下來:“從你走出去這個門的那一刻起,我們就算是徹底離婚了。你不愛我,我也不會再愛你?!?/br> 裴絮逼著自己發出來一個音節:“好?!?/br>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陳俞喬整個后背砸到了沙發上。 * 裴絮以為自己會哭的,但她沒有哭,走到樓下的時候面頰上的淚就已經干透了。 她在心里告訴自己,臨江公館的壁畫終于完成了,她會拿到一整筆工程款,欠下的債務可以還上大半了。 而她跟陳俞喬不會再有糾葛,她不會在c市繼續待下去,她要回榆城,再也不來這里了。 裴絮路上買了些菜,打算回去好好地做一頓飯給徐照吃。 到家之前又去找了物業的人幫助修水管,風風火火地把家里大掃除一番,這才開始做飯。 徐照出差回來還給裴絮帶了小禮物,吃飯的時候眉飛色舞地分享著自己的見聞,裴絮唇邊掛著淺淺的笑意。 吃完飯兩人各自洗好澡回到自己的臥室,裴絮正打算找一部電影看看,微信上就叮地出現了一條消息。 是陳俞喬發來的轉賬,上面備注著“尾款”。 其余沒有任何的字。 裴絮沉默著收了轉賬,發過去一句“謝謝”,手機歸于安靜。 有錢了,她可以還債了,也能買兩件新衣裳了,裴絮靠在枕頭上,仰頭愣愣地看著天花板。 可她一點都不開心。 似乎,還沒有被陳俞喬一次次要求重畫的時候開心,她瞪著眼睛看著虛空,幾乎都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手機再也沒有響過。 他一定是真的決定放下了吧,他都說了,只要她走出那個門,他就不愛她了。 她終于成功了,說了那么多的狠話,徹底分開,兩不相欠。 寂靜的臥室里,忽然傳來風鈴的清脆聲音,風從窗子里吹進來,似與那窗口處懸掛著的風鈴呢喃糾纏,相擁親吻。 裴絮怔怔地看過去,眼角忽然溢出一大顆淚,她慌忙去擦,很快又有一滴滑落,越擦越多,她忍不住撲在枕頭上哭了起來。 窗外正是傍晚,彩霞萬丈,是難得的迷人景象,倦鳥撲閃著翅膀飛上枝頭,一天很快結束,聚集在各個寫字樓的人下了班,匆匆地往家趕。 陳俞喬醒來的時候,天都黑透了,他實在是太累了,坐著抽了半盒煙,給裴絮發了個轉賬,靠在沙發上就那么地睡著了。 他做了個夢,夢中裴絮對他說了好多絕情的話,醒來發了一會兒呆,才想起來那不是夢。 她是真的走了。 陳俞喬煩躁地打開煙盒,才發現一盒煙都被他抽光了。 他站起來,卻覺得無所適從,手機又響了起來,陳俞喬立即去找,看到屏幕上的來電提醒時,眸中微微失落。 “喂?” “俞喬??!你在哪?怎么沒有回來芙蓉公館呀?我跟你爸爸來看你,找你也有事,給你打電話你死活不接!” 陳俞喬微微一頓,他最近忙來忙去的,行蹤不定,的確都不太經?;厝ボ饺毓^,大多會在臨江公館休息。 “我現在回去?!?/br> 陳父陳母這幾年就不做事了,兒子優秀,足夠他們享福了,兩人要么報團旅游,要么養花養草,如今唯一的遺憾就是兒子遲遲不結婚。 陳俞喬進家的時候,陳母正在對家里的貓做點評:“這貓養來干什么呀!好看是好看,也太不討喜了!我才來就撓我一下子!還掉毛!趕緊送人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