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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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面低垂, 雨滴拍打其上,讓蕭則的聲音也顯得朦朧不清:“去把蕭渝給朕找出來?!?/br> 那下屬低下頭應了一聲“是”, 又道:“陛下,那個丫鬟如何處置?” 鞋尖轉了個面,踩碎一地的雨水。油紙傘抬起, 露出一雙結了寒霜的眼:“殺了?!?/br> 玄黑色的衣擺隨著他的動作劃出一個極窄的弧度, 很快就消失在了無邊暴雨中。 雨水順著屋檐的縫隙淌下, 像斷線的珠簾。臥在美人榻上的蕭渝伸出手指接住了一滴雨水, 白貓縮在他的鞋邊。 他始終仰臉笑著, 手指一起一落, 樂此不疲地彈起水珠。 鼎爐里插的香燭已經燃過第二根,眼看只剩下一點繚繞的煙霧。 躺在池子里的洛明蓁無意識地張了張皸裂的唇瓣, 手腕腳踝都纏著薄如蟬翼的絲線,只要她動一動身子,就會割開一條細小的口子,鮮血不斷滲出,蒼白的手臂無力地垂在血泊里。 失血讓她的思緒越來越遲鈍, 眼前變成了白茫茫一片。她感覺不到疼痛,可身上似火燒一般,尤其是心口,灼熱得她渾身不安。四肢百骸都沒了力氣,連餓都感覺不到。 她挺起胸膛,喘著粗氣,呼吸卻明顯一下比一下微弱了起來,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什么東西在身體里慢慢流逝。 好難受。 睡著了應該就不難受了。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慢慢闔上眼,烏黑的長發在血水中如云浮動。 無邊的黑暗吞噬著一切,明明還不到傍晚,天上卻尋不到一絲一毫的亮光。 花船上掛著粉色的燈籠,卷在風中,隨著河水飄動。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岸上的屋舍都看不清,只有朦朧的燈影,將整條街道都染成了橘黃色。 河水拍打著船身,吱呀晃動。一身藍白色戲服的梨月白站在船舷上。如水的長袖在風中高高揚起,錦緞似的墨發拂過他的眉眼。修長的手指將一縷碎發挽到耳后。 風浪太大,一尾銀魚被拍到了船頭,因為缺水而不住地擺動著身子。魚鰭一張一合,將水珠子彈到了梨月白的衣擺上。 他垂眸瞧著不停掙扎的銀魚,伸手憐惜地將它捧在手心,側坐在船頭,緩緩彎下腰,將水中的銀魚放進了河水中。 水漫過他的手腕,打濕了長袖,銀魚頭也不回地拍著尾巴消失在了水中,梨月白收回手,彎了彎眉眼。 船舷正中是一間用帷幕阻隔的房間,燭火映出了一個修長的人影,那人端坐在席位上,烹茶的爐子頂了起來,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 風將帷幕掀開一角,吹動了那人肩頭披著的玄色狐裘大氅。頭戴九珠華冠,身著暗紫色蟒袍。面如刀削,形容俊美。薄唇微抿,卻帶了幾分不怒自威。眼神低沉幽深,像立在沙漠中被風沙侵蝕的崖壁。也只有這樣一雙看穿世事的眼,才讓他看起來像一個年過四十的人。 他將手里的茶杯放下,目光看向坐在船頭的梨月白,瘦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這魚羸弱,縱使你放它回去,它也熬不過今夜的暴雨,你救不了它,不過是死的早晚罷了?!彼眯Φ負u了搖頭,“你倒是總愛發些無用的善心?!?/br> 梨月白轉過身,低頭笑了笑:“蜉蝣在世,不過一瞬,能多活一時,也是一時?!?/br> 雅間里的男人輕笑了一聲,瞧著手里的茶杯,良久,才緩聲道:“月白,再為本王唱支曲兒吧,唱那首《帝后離》。哪一日也該讓我那個好侄兒聽一聽,他應當會很喜歡這首曲子?!?/br>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喟然長嘆一聲,“可惜那孩子長大了,不再與本王親近,想當年,他還喚本王亞父?!?/br> 他雖嘆氣,眼底卻帶著意味不明的笑。 梨月白始終低著頭,只是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雅間里的男人單手握拳撐著側臉,在梨月白的的唱腔中,半搭著眼皮,手指輕輕敲著桌面。 他似笑非笑地自語:“這孩子離家太久,總歸還是得回來的?!?/br> 風卷著細雨,飄向遠處。 馬蹄聲響徹在竹林里,一批黑衣人接連策馬而過。雨水從竹葉尖上滴落。 隱藏在竹林里的小屋子頂上,猝不及防落下如雨的箭矢。美人榻上插滿了長箭,卻唯獨不見臥睡在上面的人。 很快,一群黑衣人破窗而入,里面早有埋伏,兩撥人廝打在一起。 密道內的蕭渝聽著頭頂的廝殺聲,緩緩睜開了眼:“皇兄,你還是來了?!?/br> 茶幾上的香燭已經燃到了第六根,還有一個時辰,洛明蓁就會死。 他不緊不慢地往回走著,白貓跳進了他的懷里。他頗為惋惜地搖了搖頭,眼底卻帶著興奮的光芒。只剩下一個時辰,就算他們到了這里,一時半會兒也是找不到洛明蓁的。 她死定了。 他行至石門前,準備從暗道離開,手剛剛扭開機關,一柄劍壓在了他的肩頭。冷冷的劍刃貼在他的細嫩的脖頸上,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害怕的神情,反而回過頭對著身后的人莞爾一笑:“皇帝哥哥這是做什么,你這樣,會嚇到渝兒的?!?/br> 渾身都被雨水打濕的蕭則冷冷地看著他,將手里的劍往他脖頸上壓了幾分:“她在哪?” 蕭渝眨了眨眼,疑惑地歪了歪頭:“皇帝哥哥,你在說什么,渝兒怎么聽不懂?” 他又笑了笑,伸手握住蕭則的袖子,開心地道,“皇帝哥哥你都失蹤了好久了,渝兒好想你,你難道不想渝兒么?” 劍在他的脖子上劃出血痕,蕭則眼神只有冰冷一片:“朕不想再說第二遍,把她交出來?!?/br> 蕭渝的眼神瞬間變了,他咧開嘴笑了起來,往前一步,任由蕭則手里的劍割傷他的脖頸:“渝兒這么想你,每天都想見到皇帝哥哥,可為何哥哥張口閉口都是在講那個虛偽的壞女人?!?/br> 他仰起脖子,舔了舔唇角,“渝兒在她身上割了口子,她會親眼會看著自己身上的血一點一點地往外流,直到所有血都流干凈。很快了,皇帝哥哥你別急,還有不到一個時辰的時候,她就會死了?!?/br> 握著重劍的手在一瞬間僵硬。 看著蕭則眼里流露出的一絲痛苦,蕭渝像是發現了什么好玩的事物一般,大笑著:“皇帝哥哥,你是難過了么?你竟然會為了那么一個女人難過?怎么辦呢?等會你找到她的尸體的時候,應該會更難過吧?哈哈,渝兒就是喜歡看你痛苦的模樣,會讓我更加喜歡你的?!?/br> 他咧開嘴大笑了起來,越笑身子抖得越厲害,整個胸腔都不可遏制地震動著。 忽然間,笑聲戛然而止。巨大的聲響撞在墻上,蕭渝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看著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背抵在冰冷的墻壁上,他卻又抖著肩膀笑了起來。 蕭則緩緩抬起手,將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掐在他的脖子上的手指用力,迫使他揚起了頭??粗粩酀q紅的臉,蕭則眼底卻沒有絲毫的感情變化。 他加重了掐在蕭渝脖頸上的力道,俯下身子,一字一句地道:“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了你么?” 話雖如此,可他掐在蕭渝脖子上的力道一直壓抑著,指尖微微有些顫抖。 他閉了閉眼,沉聲道,“說,她在哪兒?” 蕭渝抖著肩膀,想笑卻笑不出,他死死地瞪大了眼,艱難地吐出話語:“你找不到她的,她死定了,你殺了我,我也不會告訴你的,游戲而言,你輸了,她就死。你贏了,你就殺了我,怎么可以壞了規矩?” 他脖頸上的傷口滲出鮮血,順著蕭則的指縫滴落。 蕭則眼里的溫度徹底冷了下來,掐在蕭渝脖子上的手也慢慢收緊。 他面無表情地道:“朕最討厭威脅,后果,你可以試試?!?/br> 蕭渝喉頭不住發出聲響,蒼白的手卻握住了蕭則的袖子,無力地拉扯著。他咧開嘴笑了笑,斷斷續續地開口:“你,你不會殺了我的,你也不敢殺了我。我死了,母后不會放過你的……你不是一直在她面前搖尾乞憐,想得到她一點點的愛么?可惜,在母后眼里,你什么都不是,她只疼愛我……你殺了我,她就會殺了你?!?/br> 蕭則皺緊了眉眼,瞳色深處掩藏的痛苦被勾了出來。 “給朕閉嘴!” 蕭渝仰起脖子,面上還是帶著明晃晃的嘲諷,“你殺了我吧……不過我還真想親眼看看,你死在母后手里的時候,是什么樣的神情……一定會比現在精彩千萬倍。你將她看得比什么都重,她不過是將殺心蠱放在了一碗蓮子粥里,你明知道那里面有毒,還是喝了下去,不過就是因為這是她親手遞給你的。你以為你這樣,她就會心疼你么?可惜在她眼里,你只是她一生的恥辱,你就算死在她面前,她也不會為你掉一滴眼淚?!?/br> 蕭則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一雙眼完全變成了血紅色,胸口的暗紅色花紋像是要破開他的身體一般。脖頸的青筋鼓起,眼里滿是痛苦。 他只覺得整個人都不受控制起來,他的左臉抽搐了一下。手下力道快要失控時,他咬了咬牙,狠狠地將蕭渝往旁邊一甩,蕭渝撞在墻壁上,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 蕭則抱著雙臂,可胸口的花紋不住地跳動著,一點一點蠶食他所有的理智。蕭渝仰頭笑了起來,那笑聲鉆進了他的耳朵里,讓他痛苦地閉上了眼。 暗紅色的花紋已經從臉上延伸到了整個脖頸。 他抬起染血的手指,帶著肅殺之色,像是看一個死人一般看向蕭渝:“朕說了,讓你閉嘴?!?/br> 蕭渝捂著胸口,一面吐血,一面還在笑:“你殺吧,殺了我,也許母后還會多看你兩眼?!?/br> 蕭則面上像是覆了一層寒霜,落在人身上,像抖了一身的雪沫子。 他緩緩走過去,劍尖在地上拖曳出刺啦聲?;秀敝?,耳畔響起了一聲細弱的:“阿則?!?/br> 腦海中像是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快的得讓他抓不住。眼睫一顫,他整個人都僵硬了下來。 是誰在叫他? 他抬手捂著頭,臉上的花紋跳動得更加厲害。直到余光看到茶幾上第七柱香已經快燒到了一半,他微張了嘴,心口像是別人剜了一刀,隱隱疼了起來。 她要死了。 他不能讓她死。 一滴鮮血落在了他的鼻尖,他動了動喉頭,喃喃地念了一句:“洛明蓁?!?/br> 他抬起頭,頭頂上是一道繪著花紋的天花板??p隙里,又是一滴鮮血落下,砸到了他的眼尾。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手臂顫抖了起來,重劍掉在地上,瘋了一般往密道跑過去。 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捂著胸口的蕭渝,他望著蕭則離開的背影,眼神冷了下來。 身后響起腳步聲,一個渾身裹在黑袍下的男人走了進來,整個人被遮得嚴嚴實實的。只看得到他身后背著一把斷刀。 靠在墻壁上的蕭渝掀了掀眼皮,嗤笑了一聲:“你來的可真是時候,春十三刀?!?/br> 第47章 噩夢 蕭則打開機關到了頂樓時, 撲鼻而來的是濃重的血腥味。他壓低了眉頭,一步一步往里走去。 這是一個簡陋的密室,四下角落里燃燒著幽暗的燭火, 潮濕的地氣撲上來,一絲絲的寒意順著骨頭縫鉆進去。 正中是一個圓型的池子, 血腥味就是從那個方向傳出來的。蕭則行至池口,看清池中景象時, 胸口的暗紅色花紋又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面色慘白的洛明蓁躺在正中, 雙目緊闔, 連唇瓣都蒼白得失了血色。手腳束著銀色絲線, 細細的血從四肢流出,匯聚在她的身下。滿頭青絲浮在血泊里, 呼吸已經微不可聞。 幾乎是瞬間,蕭則就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袖口一抖,顯出一把匕首, 輕易將纏繞著她的銀絲割斷。他從懷里掏出傷藥, 又將里衣割破, 分作幾條綢布, 灑上藥粉后纏繞在她的手腕和腳踝。 他始終面無表情地為她止血, 唯有指尖微微的顫抖暴露了他的心緒。 傷口都包扎好后, 洛明蓁卻絲毫沒有轉醒的跡象。身子無力地癱軟著,手腳冰涼得厲害, 甚至連呼吸都幾乎聽不到。 蕭則垂眸看著她,眼里有一瞬間的恍然,好半晌,他才緩緩伸出手撫上她的面頰,指尖剛剛觸到, 便是徹骨的冷。 他抿了抿唇,眸光有些慌亂。 她死了? 不會的。 眼前的場景和記憶深處的黑暗交疊在一起,無數的畫畫一晃而過,他手提血刃的模樣,那些倒在他面前的尸體,一雙手溫柔地撫在他的臉上:“殿下別怕?!?/br> 心口忽地刺痛了一瞬,他皺緊了眉頭,甚至感覺產生了錯覺,好像有溫熱的鮮血潑在他的臉上。他捂著胸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貞浽谝凰查g將他淹沒,像是墜入了暗流中,渾身都被撕扯著。 他抬了抬眼睫,下意識地伸手攬住洛明蓁的肩頭,將她帶入懷中。下巴貼著她的側臉,撫在她背后的手不住地顫抖著。他像是陷入了夢魘,眼神慌亂地動著,卻始終尋不到焦距。一種名為恐懼的情緒吞噬了他的思緒,將他拖入黑暗,整個人都掙脫不了。 他整個人都顫抖得厲害,身上隱隱有些發冷。唯有抱著洛明蓁的時候,他心口的疼才會緩和一些。 可她的身子是軟的,一絲力氣也使不上,呼吸聲斷了。 “洛明蓁,醒醒,醒過來?!彼龁伪〉募珙^,聲音近乎嘶吼,“朕命令你,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