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你對自己的認知倒是挺準確的。 傅同差點笑出聲,抬爪在他肩上拍了拍:“別想了,真沒什么盯著你的漏網之魚,就算有……” “嗯?” 傅同把視線從角落處的一根石雕后收回來,意味深長的笑了:“沒什么,走吧,再多話就把你丟在這兒知道不知道?” 說完把尾巴上利刃般的小尖尖一勾,不緊不慢的朝來時走過的路走了過去,剩下譚霖一個人站在后面,睜圓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面前白絨絨的大毛團,心里超氣。 這個人的性格什么時候能變得和原形一樣柔軟可愛? 譚霖:[抱胸氣鼓鼓·hen!].jpg ** 這次妖街之行,除了那只古董青銅鼎外基本上可以說是一無所獲。 不知道那只贗品妖怪的底細,不知道他藏身何處,妖怪局任務界面上的文字框里,也照舊是一個藏著金光的迷字,旁邊還跟著一行很應景的問號。 也是很無奈。 離開妖街的時候差不多是十一點半。 幾個人很隨意的在路邊攤上吃了點東西,填飽肚子后,樊休和薛陵幾個人回了妖怪局,周彥修帶著德瑪西亞繼續四處溜,傅同則跟著溫融去了融水畫室,后面還跟著很狗的前男友。 溫融的畫室是個很神奇的地方。 神奇之處就在于,傅同每次過來都能看到里面多了點東西。 有時候是多幾盆綠植,有時候是幾只陶瓷風鈴,有時候是帶著木質小畫框的墻掛畫,有時候是幾只中國風木雕娃娃。 而這次,是七八只軟綿綿的小貓咪,明顯和溫融很熟,見他進來立即迎了過來,挨在溫融旁邊蹭來蹭去,連帶著傅同也沾了光,被這群小軟團纏著治愈到爆。 傅同挨在其中一只奶牛貓旁邊,一邊擼貓一邊看溫融:“這么多貓,什么時候養的?” “都是周圍的流浪貓,經常到我這里來要吃的,要來要去就把這里當家了?!?/br> “我以前怎么沒見過?” “因為你來的時候差不多都是和瑯瑯一起的?!睖厝谠谪堖涞拇負碇行χ此?,整個人被溫暖的日光籠著,眼角眉梢都帶著一層暖意,“被瑯瑯看到我養別的小動物的話,他會吃醋,所以我就先讓它們躲出去了?!?/br> 傅同眉頭微皺,不是很懂這種結論到底是怎么來的:“溫瑯那么喜歡貓,應該不會吃醋的吧?” 這也還是只小崽崽呢,自然不懂當家長的是怎樣的心情。 這么想著,溫融搖頭笑了笑:“或許吧,但你知道,我總是不愿意讓他有一點點難過的?!?/br> 傅同一愣,擼貓的爪子也停住了,蹲坐在那里沉默了許久,低頭開了口:“……所以我說我很羨慕他,是真的?!?/br> 溫融手指一頓,看他的眼神就帶上了心疼:“你……” 后面的話還沒想到要說什么,看到面前的小崽崽抬起頭,努力朝他笑起來:“真是的,這些你可不能給溫瑯說,不然那小崽子肯定會膨脹,逮著這個話頭嘲笑我……好了好了,在這里做什么呢?進去吧?!?/br> 溫融眼里的心疼更甚幾分,沉默的點點頭,和他一同去了最里面的小畫室。 同樣的窗邊,同樣的透明茶幾,同樣的熱水,同樣面對面的兩個人。 傅同抬爪捧起茶杯,里面是溫水,捧在爪里暖融融的。 溫融坐在他對面,知道這只崽有話和自己話,或許是難以開口的事,就沒出聲,靜靜等著。 而傅同沒讓他等太久,抱著溫水杯在那里沉默了不到三分鐘,像是委屈也像是無措的吸了下鼻子:“溫融,我……有點不知道現在到底該怎么辦了?!?/br> 溫融認真琢磨了下,感覺他的聲音里有迷惘有茫然卻沒有低落后,悄悄松了口氣:“怎么了?你們倆是不是……” “沒有?!毙♂提碳泵Ψ裾J,“其實昨晚差點就……那樣了,但就在還差一點的時候,我覺得身上很疼,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溫融像是早就預料到一般,聞言并不驚訝,低低嗯了一聲:“這些年你熬的太過了些,別怕,這種疼最多持續一周,一周后就沒事了,只不過……” 傅同心跳了下,一時間油然而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什么?” “你的本能周期……不出意外是要從一個月延長到兩個月了,甚至三個月?!?/br> 傅同:?。?! 一個月本來已經夠難熬了,還來兩個月三個月,春夏秋冬整整一個秋季都在那什么,像話么? 看出他的想法,溫融手指頓了頓,放緩眼神對上他的眼:“所以說你不能再硬撐著了,傅同,你覺得傅潛淵不行么?” 傅同一怔。 溫融這話也是猶豫了很久才說出來的,他其實不是很喜歡傅潛淵,也總覺得他配不上傅同,但溫融知道,除了傅潛淵,這世上應該再沒有誰能讓孟歧回來了。 傅同過得不好,之前在龍洵山上時的那一千五百年里是這樣,現在下山九年,也是這樣。 溫融和他認識這么多年,仔細想想,居然連一點帶著真心的笑都沒在他身上看到過。 但一個小時前他看到了。 和傅潛淵在一起的傅同,雖然有點兇也有點別扭,但是前所未有的放松,被狗到抱尾巴生氣的模樣也很生動。 那樣鮮活的傅同,只有傅潛淵能給。 一切旁觀者清,溫融垂眼,放緩了聲音重復問道:“孟歧,他不行么?” 不是傅同,而是孟歧。 傅同方才還在隨著慣性悠閑晃著的尾巴驟然僵住了,抬起頭,慢慢的,一顆波動的心又在溫融溫和的眼神里漸漸緩和下來,沉默良久,澀澀開了口:“……我沒辦法?!?/br> 他看著溫融:“我其實很難受,溫融,我也清醒的很,沒人比我更清楚,我和他現在處于一種虛假的緩和下,粉飾太平你懂么?表面上一切都好,但撕開那層假象,底下是暗潮洶涌萬丈深淵,我們倆各站一邊,他過不來我過不去,根本沒辦法?!?/br> “最假的也是我?!?/br> “我沒辦法和什么都沒發生過那樣和他相處,但也做不到徹底斬斷一切,到現在連最初時的那種橫眉冷對和不屑一顧都裝不出來了,只能就這么得過且過的敷衍著,我很討厭自己的這樣,但又能怎么辦呢?旁人失去了某個人,或許還能找到另一個人來共度余生,離開誰都能活,可我呢?” “我二十歲遇見他,再后來,最好的二百四十年里和他在一起,最苦的一千五百里在等他,我這一生,好的壞的,歡喜的難過的,幾乎所有的瞬間都被他填滿了,我只有他,現在說什么當斷則斷,說當然容易,做到卻很難,我也不是不想離他遠遠的,別讓自己那么掉價兒,可是我,我……” 他低下頭,抬爪揉了下眼睛,聲音隱約帶了些哽咽。 “我舍不得?!?/br> 溫融看著他,只覺著一顆心也隨著他的話疼了起來,看到面前的崽崽抬起頭,抬爪胡亂的扒了下眼角沾濕的毛,努力的,竭力的,朝著他扯出一個仿佛無所謂的笑:“你看,溫融……” 他紅著眼,聲音瑟瑟。 “我就是這么一個懦弱的人?!?/br> 第70章 第070次太磨人 溫融從沒覺得傅同懦弱, 相反,他覺得這只小崽崽其實比這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勇敢的多。 無憂無慮溫溫軟軟的人是他。 在那么多妖獸的覬覦下不顧一切的護著龍洵山等傅潛淵回來的人是他。 到最后帶著滿身風霜從龍洵山上下來的那個溫柔又強悍的人,也是他。 溫軟,堅韌,一往無前。 他從來都是特別好特別好的崽崽。 而現在, 那么柔軟的大崽崽低著頭坐在他對面, 眼睛發紅, 聲音沙啞, 眼里的難過不加掩藏也無法掩藏。 溫融心疼的揉了揉他的頭:“別難過?!?/br> “我不難過?!备低幌胱寽厝诳吹剿@種無能又懦弱的模樣,把臉深埋進雙爪間,后面的話哽咽著,說不清是在問溫融還是在問自己,“但是我總是會想, 是不是我真的做錯了?” 溫融的手一頓。 他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只崽崽這么多年來似乎一直沉浸在自責的情緒里,從前怪自己太過任性,如今怪自己太過懦弱,那些溫暖歡喜的情緒好像已經很久沒在他的生命里出現過了。 但他究竟又做錯了什么呢? 把他帶回家護著慣著成就了一顆溫軟心的人是傅潛淵, 給了他無盡期待和承諾的人是傅潛淵,在他還沒來得及接觸外面的世界和人時便將他圈在身邊的人是傅潛淵,到了最后,不辭而別把無盡的苦和疼留給他的人,還是傅潛淵。 溫融知道這個世上有很多無奈的存在,不是所有的事都能以非黑即白的角度去判斷, 傅潛淵也未必是做錯的那個人,但他至少活得清楚。 傅同才是最無辜的。 他什么都沒做,什么都沒錯,甚至連過去究竟發生過什么都不知道,卻就這么把把自己幾乎一生的時間都搭進去了。 溫融從九年前剛在龍洵山上看到傅同的時候就心疼他,現在也是一樣。 他看著面前低著頭的白絨團,想了想,走過去俯身把他抱在了懷里,讓這只不愿意被人看到失意模樣的大崽崽把臉埋在他肩膀上,放緩了聲音:“你很好,也什么都沒有做錯,有很多人愛著你,無論什么時候你都是我們放在心尖尖兒上的小崽崽,別哭,知道么?” 傅同閉上眼,沒動也沒說話,而溫融也沒再出過聲,俯身站在那里沉默的擁抱著他,這樣過了不知道多久,感覺有幾點濡濕一點一點從他肩膀上蔓延開來,從溫熱到冰涼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他在哭,無聲的哭。 溫融知道這是傷心到極點時才有的哭法,就像溫瑯,從前因為不聽話被溫融罰,偶爾被罰重了心里委屈的時候就會哭,那種出聲的大哭,純粹就是在撒嬌求大家長關注,揉揉頭捏捏爪子再給顆糖也就收住了。 只有那一次,溫融的書被搞事的小崽崽磨牙咬爛了,他心里生氣又舍不得打,打算晾這只崽幾天讓他長長心,就狠下心把他一個人留在家里下了山,隔了快三天再回來,剛到山腳就看到了溫瑯,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身上結了滿滿一層寒霜,看到溫融也沒動,只沉默著用一種溫融到現在想起來都會心疼的眼神看著他,像是在確認面前這個人究竟是幻覺還是真的回來了,直到最后被溫融喚了名字才恍然回神,走過去試探而小心翼翼的抱住了面前的人。 那是溫融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溫瑯那樣哭,什么聲音都沒有,但給人的感覺卻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歇斯底里,眼淚仿佛沒有休止,從他眼下慢慢滲進溫融心里,到頭來盡是苦澀的后悔。 那天溫融和溫瑯說了許多話,在自家崽崽濕漉漉的眼睛里漸漸也窺到了他的心情。 那是種很煎熬很復雜的情緒—— 想一個人回來卻不知道那個人什么時候能回來,更怕他不回來,所以只能無望的等著,等不到,慢慢的便開始后悔,開始責怪自己,怪自己任性,后悔當初不該那么做,這樣的情緒像是一根針,蟄伏在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越等不到就越疼,到后來就成了一種趨近于麻木的驚惶,即便這個人回來了,也是無措又蒼白,碰不敢碰,連看都看得小心翼翼,就怕那是錯覺,一晃眼便會消失不見,重新只剩下他一個人。 孟歧當初的心情和他其實沒什么區別,但他不像溫瑯那么幸運,溫瑯用三天的時間等到了他想等的人,而孟歧在一千五百年后,帶著滿身風霜從龍洵山獨自走了下來。 三天便足夠難過,那一千五百年呢? 所以很多時候溫融根本不忍心想傅同究竟是怎么熬過來的,只能盡可能的對他好,讓這只崽崽別那么難過。 但有些人到底是獨一無二的,歲月再久經受過的再多,也沒人替代的了。 現在他們倆走到這樣的地步,細細想來誰都不好過,溫融心疼傅同,但也沒什么辦法,甚至于連安慰的話都不知道該怎么說,沒經歷過那些事和那些歲月,不能徹徹底底的感同身受,那說出來的話再怎么溫暖再怎么好聽,也難免帶著些無力的蒼白感。 只能給這只崽崽一個擁抱,讓他自己緩緩。 肩上的濡濕感越來越重,溫融垂下眼,沒說話,一只手繼續順著安撫的面前崽崽的背,一只手抬起來揉了揉他的頭,任由他發泄情緒。 兩個人都沉默著,房間里一時間靜極了,只能聽到風吹樹葉的聲音,帶著幾縷風從窗外卷進來,沙沙作響,斑駁的陽光灑在畫室墻角,隨著身后的大擺鐘一點一點向旁邊走,等走到整點的時候,聽到擺鐘的方向傳來一聲咔,緊接著,溫瑯的聲音便在四周寂靜里猝不及防的響了起來。 “鏘鏘鏘鏘,你最喜歡也最可愛的崽來給你報時啦,現在是下午一點,重復一遍是整一點,親愛的白澤先生,這個小時里也要記得想我呀,么么么么么么么么啾!” 小崽崽撒起嬌來軟軟糯糯的,很治愈。 傅同習慣了他懟天懟地兇巴巴的語氣,突然間聽到這種,整只睚眥都愣住了,慢慢抬頭朝那邊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