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節
果不其然,到下午第一波說客就到了。 來的先是她大哥。也不知道爹爹哪根筋不對, 竟然讓她大哥來說清。 謝秋霆到了公主府, 先給陸晚晚請了安,然后問她:“爹問你回不回去, 他說你要是不回的話, 今天晚上他就住西山大營了。畢竟往返這么遠,他跑得也不容易?!?/br> 陸晚晚拎著他的衣領就把人給拽出去了。謝秋霆被扔出公主府還不知道為啥。 別人都說她爹很聰明,秋旎卻覺得也不盡然。 聰明的人應該做不出喊她哥來當說客的事情。 因為他哥珠玉在前, 傍晚姨母來的時候她娘都稱病不出。是被氣傻了。 吃過晚膳,又有個人來了。 十四歲的少年眉眼已經長開了。裴翊修遺傳到了潘蕓熹的美貌,眼睛圓圓, 眉毛很英氣,斜飛入鬢。因為常年習武,他看上去很英武。見她爹娘的時候,脊背挺得筆直筆直的。 他來的時候秋旎正在廊下看書,他手上拿了幾個油紙袋,穿過雕花回廊,就蹭到她面前。 “秋秋,在看書呢?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好東西?”裴翊修攤開手,把幾個油紙包都塞到她手中。 秋旎眉眼一笑:“陳記的糖?” “沒錯?!迸狁葱薇惹镬淮罅鶜q,一直拿她當親meimei看待,打小就護著她寵著她。他摸了摸秋旎的腦袋,說:“師母在里面嗎?” 秋旎仰面看他,眼睛里像落滿星子:“娘剛發了脾氣,你小心一點?!?/br> 裴翊修胸有成竹:“你放心吧?!?/br> 秋旎趴在欄桿處看著他走進內殿,直到他身影徹底消失不見,這才回過頭,拈了一塊玉米糕塞進嘴里。 軟軟甜甜的玉米糕可真好吃呀。 裴翊修進去沒多久,陸晚晚就火急火燎走出來了,一面走還一面說:“這人也真是的,還當自己是十五六歲的小年輕,就知道皮?!?/br> “秋秋?!标懲硗砝^秋秋,塞到裴翊修手上,說:“我先去校場看你父親,你乖乖跟著修哥哥,好不好?” 小姑娘簡直快樂壞了好嗎? 秋旎覺得,修哥哥是除了爹爹和娘親之外最好的人了。 她哥成日和燦燦在一起,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總是先給燦燦,其次才得到她這個meimei。而兩個弟弟呢,老是喜歡搶她的零嘴兒。只有修哥哥最好,不僅不搶她的吃的,每次來找爹爹和阿娘還會給她帶好吃的東西。 知道她那倆弟弟是老饕,還總會額外給她備一份,叮囑說:“藏好了,不要又被弟弟搶了去?!?/br> 修哥哥多好哇,比哥哥好一千倍,比弟弟好一萬倍。 娘親火急火燎趕去校場,裴翊修就留在院子里陪秋旎玩兒。 秋旎問他:“你跟娘說了什么?為什么她肯去見爹爹了?早上她還說這回再也不原諒他?!?/br> 裴翊修往回廊的美人靠上一躺,雙手枕在腦袋下,一臉壞笑;“我也沒說什么,我就說師傅受傷了。師母擔心他,就跑過去了?!?/br> “你完了,阿娘要是發現你騙她,肯定會生氣?!?/br> 裴翊修才不怕:“師娘不會以為是我撒謊,她肯定以為是師傅教的?!?/br> “那我爹完了?!?/br> “你爹主意多著呢,你娘在他面前根本不是對手,放心吧。保管明天他們倆會一起回來?!?/br>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什么時候騙過你?!迸狁葱薹砥饋?,到屋里找了毽子,說:“秋秋,你過來,哥哥教你踢毽子?!?/br> 秋旎就撲騰過去了。 ———— 次月謝懷琛生日宴請朝中顯貴,其中不乏有攜幼子前來參禮的。 宴席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著實無聊。秋旎四下望了一圈,裴翊修不在。 秋旎偷偷摸了一盤糕點,從宴會上悄悄逃出。踱步到小池塘邊,恰有雪風吹來,漫天的梅花自在地飄。 離得老遠,秋旎就看見假山后面有人在爭執推搡。待秋旎悠悠轉過去,赫然見到三四個小孩把裴翊修推到在地,登時拳打腳踢。 裴翊修抿著嘴,也不求饒,干凈的臉上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為首的少年口中謾罵道:“下賤的東西,你爹就是個亂臣賊子,你還真以為謝將軍多看你兩眼,還真把自己當成世家公子了?” 那些話,秋旎聽在耳里,尚且悲傷得不能自已,更何況裴翊修。 她已近九歲,大抵已經知道裴翊修的身世。 那群少年拳打腳踢之后,又要去奪他腰間的玉佩。裴翊修眼里就像住了兩只火鳳凰,閃著憤怒的光。秋旎看到他纖細的身子跳起來去搶玉佩,那幾個混小子又把他推到在地上,欲拳腳相向。 “你們住手!”一時著急,秋旎急忙沖過去,卻不知是誰張牙舞爪,失手把秋旎推入湖中。 嗆了一口水,秋旎登時手忙腳亂。倉促間,秋旎看到裴翊修撲騰著跳下水中。 再醒來,秋旎已經躺在房里的床上,燭光搖曳處,見到了裴翊修清涼的眉目。 他坐在燈下溫書,小小的身影投在床邊的輕紗帳上,斑駁起伏。也不知隔了多久,他轉身見秋旎醒了,兩眼潤澤,盯著秋旎看,“你好些了沒?” 秋旎點點頭,又問他:“那些人有沒有為難你?” 他低著頭沒有說話。 秋旎又說:“不過是一塊玉佩罷了,庫房里多得是,也犯不著你不要命的護著?!?/br> 那一次,又沉默了好久,他才緩緩開口,“那是裴家世代相傳的玉佩?!?/br> 也是裴家敗落之后,他唯一留下的東西。 它提醒他記著那個人曾經加諸在他和他娘身上的痛苦,亦提醒著他,往后必不可重蹈他的覆轍。 —————— 六載春花,六載冬雪。 晃眼間,秋旎已經十四歲。 當年稚嫩的孩童也長成眉目分明的少年人。 一日經過池塘,裴翊修正在內湖近旁舞劍。秋旎遠遠望見他投在湖面的身影,竟不知不覺已成這般高大的身量。她低著頭繞開了。 忘了所為何事,秋旎十四歲生辰前夕,被父親關了禁閉。時間過得太過久遠,秋旎竟然想不起當年哭天搶地是為何事。 年少時的撕心裂肺呀,經年之后就不值一提了。 秋旎生辰那天是上百年難得的吉日,城中有一場盛大的煙火盛會,早在月前秋旎就磨刀霍霍,生拉活扯的拽上裴翊修,準備當天晚上去看花火。是以,父親的禁閉關得秋旎很是憋屈。 暮色四合之際,裴翊修突然撬開秋旎房間的窗戶,當時秋旎正托著頭抑郁不已,恍惚間,他的臉竟然已經出現在秋旎的眼前。他輕聲說:“秋秋,出來,我帶你去看煙花?!?/br> 在屋里悶了這些天,秋旎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翻窗戶隨他出去。 翻窗戶容易,但是面對一丈高的院墻,秋旎著實有些無能為力。秋旎和裴翊修對著角落里的院墻面面相覷過幾刻之后,他看了秋旎一眼,“你踩著我的肩膀,先爬上去?!?/br> 秋旎為難地看了眼墻頭,又看了眼他。最終沒能敵過花火的誘惑,矯健地爬上他的肩頭。 其實秋旎爬得穩當妥帖,問題出在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放風箏,秋旎甫一爬上墻頭,從萬里層云間竟然飄了樣東西來。秋旎一驚,雙手捂臉。身體失了平衡,直直栽倒在草地上。秋旎倒地的那一瞬間,壓在秋旎身下的裴翊修悶哼一聲。 秋旎急忙從他身上爬起來,手支在草地上,焦急地問:“修哥哥,你怎么樣了?” 他雙眼閉得緊緊的,神色痛苦。秋旎不知道他哪里受了傷,心中又是急又是惱,幾欲落淚。 又叫了他兩聲,他仍是沒有反應,也不應秋旎。秋旎湊近了看他,幾乎聞得見他痛苦的氣息。 突然,他睜開了眼,剎那間,秋旎們眉眼相對,呼吸相聞。秋旎張嘴想問問他怎么樣了,不想他微微抬手,靠近她的臉頰。 她臉側有一縷發,擋住了瑩潤如玉的肌膚。 他想為她撥開。 隔著初夏單薄的衣衫,秋旎感覺得到他身體的溫度。他兩只眼睛,直直地望著秋旎。 裴翊修眉眼生得好看,隔得那么近,經過秋旎雙眼反復的觀摩,仍舊好看。 那一刻,秋旎仿佛聞到了花香,秋旎在那香氣里飄飄然。 但下一瞬,裴翊修就松開了手,將她扶著坐了起來。 秋旎的發梢拂過他的臉頰,酥酥麻麻的,有些發癢。 他心口兀自一動,忽的為自己方才的想法而臉紅。有那么一剎那,他竟然想去親吻秋旎。 這個認知讓他心底一陣后怕。 他比秋秋大六歲。秋秋很容易對她產生依賴。 但他明白,夫妻之間的關系不能僅僅靠依賴維持。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她將自己當哥哥一樣崇拜 這樣卑劣的想法讓他看不起自己。 從那之后,裴翊修有意無意疏遠秋旎。 她只當他在忙,也不在意,往校場跑得勤快。 裴翊修發覺秋旎黏他黏得厲害。如今她不比幼時,明年她便及笄。如此下去,對她名聲終究不好。 是歲冬,裴翊修向謝懷琛請命去北方歷練。 最終傳到秋旎的耳中,就成了為了磨練裴翊修,父親決定讓他去北方歷練。 此去經年,不知歸期是何日。 得知消息的那幾日,秋旎日日躲在房中,偷偷哭紅了眼。 北方苦寒,他怎么受得了。秋旎去見父親,讓他收回成命。謝懷琛沒搞懂這對小年輕要做什么,他說:“玉不琢不成器。裴翊修是一塊將才,只是還需打磨?!?/br> 一時之間,秋旎難以接受十年來與她幾乎形影不離的裴翊修有朝一日要離去千萬里,遙不可及。 裴翊修倒看得開,安慰她,“秋秋,我本來就是個一無是處的人,去邊關說不定是個機遇?!?/br> 裴翊修從來就不是一無是處,他會吹笛,會彈琴,會武藝,會哄謝秋旎開心。 那些話,秋旎終究沒能說出口。 他出征那一日,正是深秋天氣,早間葉上的露水尚未散盡,他便已經在城外校點三軍。 秋旎站在城墻上看他,一身絳色衣袍,鮮艷明亮。 她覺得,他離自己那么近,又隔自己那樣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