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節
她知道自己等得起,皇上等不起了。 她心上涼得已經沒了知覺,手腳也只是依照習慣在運動,一停下來就止不住地顫抖。 奮力向前,粗壯喘息,好似才能將心底的恐懼和顫栗壓下去些許。 到了山內,侍衛徑直領陸晚晚去見褚郁。 褚郁身體很不好,他腿上患有舊疾,一到冬天就腫脹如樹木,原本瘦削的雙腿如今褲腿都快裝不下。他躺在床上,動一下都牽扯全身的筋骨生疼。 “公主?!?/br> “褚叔叔?!标懲硗硪怀雎?,嗓音里就帶了哭腔。 褚郁一見她的模樣,臉色頓時變了,他明白了幾分:“阿琛還沒回來?” 陸晚晚強忍住即將落淚的沖動,吸了吸鼻子,生生將眼淚壓了回去。 “沒有?!彼а绬柕溃骸胺蚓x開之前,和父皇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褚郁眉頭蹙得極緊,亦是一臉焦灼:“皇上早就料到五皇子和皇貴妃必反,因而故意支開身邊的親信,打算跟他們來個引君入甕?!?/br> 陸晚晚終于明白,為何在這個當口,皇上讓謝懷琛去了幽州,又讓謝允川夫婦去了梅州,就連毓宣也派去江南巡鹽。 “駱氏這些年對立儲之事頻頻插手,他們擁立五皇子,不外乎就是想借此穩固駱家的勢力。待五皇子登基,駱家勢必會攜天子而號令天下,若要根基穩固,駱家不可不除?!瘪矣舻溃骸暗樇沂情_朝世家,若沒有確鑿證據,無法對其動手?!?/br> 從古至今,但凡發兵,講究的一個出師有名。他將身邊的人支開,獨在皇宮,就是最好的時機,駱氏一族對他下手最好的時機。 他把自己暴露于危險之下,卻玩脫了。 “照原來的計劃,只要駱家一有動作,龍隱衛就會從密道進入晨陽宮將陛下救出,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如是一來,五皇子和皇貴妃就會守著皇宮這一座空城,坐以待斃。駱氏一旦發兵,三皇子和徐將軍的軍隊就會從南北兩面包抄駱氏的部隊。謝允川夫婦則從梅州和西山大營圍攻五皇子和皇貴妃?!瘪矣魫赖靡慌淖腊福骸皡s沒想到他們竟提前對皇上下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br> 只要他性命無虞,在宮內多拖些時日也好。多拖些時間,等謝懷琛回來領兵去救他也好??善?,他染上了天花,若不及時救治性命堪憂。 片刻也不能等。 “褚叔叔,我要回去救父皇?!标懲硗砻蛄嗣虼?,聲音溫柔又堅定。 褚郁極力想撐起自己的身體,但他病得太厲害,稍稍一動,腿腳就跟被齊齊鋸掉了一樣:“皇宮已經被禁軍把控,你去太危險了?!?/br> “太危險也得有人去做,不是嗎?”陸晚晚喉頭又有些哽咽。 她想了一下,若今日被困在宮里的是自己,皇上會去救她嗎?她非??隙?,他一定會來的。 因而她不敢不去,她怕辜負了他,怕他在冰冷的宮闕艱難喘息的時候感到絕望。 “夫君如何去救,我就如何去救他?!?/br> 話音方落,眼淚滴了出來,落在虎口處,滾guntang燙。 “公主可想好了?”褚郁問她。 陸晚晚點了下頭:“想好了?!?/br> “好,我這就去安排?!瘪矣粽f道。 因為要悄悄行動,人不可太多,褚郁點了三百人的隊伍,隨陸晚晚進宮救人。 皇上身患重疾,時間上不能耽擱,他們必須速戰速決潛入宮內,救出人再迅速撤退。 三百人的隊伍很快就整裝待發,陸晚晚也準備好了,帶上隊伍就往城里趕。 侯正在山下等了她半日,此時見她出來,身后帶了一支三百人的隊伍,愣了一瞬。 陸晚晚沒空多跟他解釋,吩咐所有人道:“大家分開進城,最好不要引起sao動。進城之后都去密道內等著我?!?/br> 眾隱衛訓練有素,多年暗無天日的訓練等的就是有朝一日為皇上效力。此時大家聽了陸晚晚的吩咐,立馬四散開去。 早前在山上的時候,陸晚晚就將侍衛編成組?;蕦m通往外界的密道共有五個,出口遍布城內各處。也是在方才,陸晚晚才知道,原來公主府后院也有一個密道口。 皇上早就將他的身家性命交到了她手中。 她換了粗布衣服,和侯正喬裝成農人潛伏進京。 駱家的人第一時間就派人去護國寺捉拿陸晚晚和宋見青,但護國寺早已人去樓空。駱雪惱恨交加,她也因此得知皇上早有預謀,幸虧駱氏一族下手得早,否則恐怕早就淪為砧板上的魚rou了。 陸晚晚和宋見青是弱質女流,捉住她們不過是為了牽制謝懷琛和毓宣。駱氏一族倒并未對她們太過主意,派了人去追。 皇宮已經是他們的囊中之物,皇上已經落入他們掌中,他們毫無畏懼。 因而陸晚晚得以安然無恙地進入京城,先去揪了紀南方,她怕皇上在宮內出了什么事,又在侯正的幫助下翻墻進入公主府。 府上除了必要的灑掃丫鬟,陸晚晚沒留下什么人,就連侍衛都少有。他們悄無聲息地潛入內院,陸晚晚拿出地圖,比劃著方位找到密道口。 密道口就在她主殿書房后的一排書架后。 晨陽宮地下幾乎已經掏空了,空曠的地底暗室,三百支火把齊齊亮起,等候陸晚晚的差遣。 她貼在出口處,聽外頭的響動。 三更梆子敲起的時候,陸晚晚使了個眼色,三百暗衛踩在地上愣是半點聲音也沒有發出,悄然出了暗道。大約是知道皇帝插翅難飛,晨陽宮的守衛算不上森嚴,龍隱衛悄無聲息到了那些守衛背后,當場抹了脖子。 姜河徹夜未眠,守在皇上身側。他的天花如今發了三天,最是正兇險的時候,身上奇癢無比。 姜河看著主子受罪,眼圈都是紅的,不知是氣還是惱。 “主子,我給你擦擦?!苯诱f道。 皇貴妃有意讓皇上病死,和太醫勾結在前,看病的時候毫不盡心,后期顧看更是粗糙不堪,連個堪用的宮女都沒留下。一應事務都是姜河親自在cao辦。 皇上嘴唇干得厲害,褪了層皮。 他搖了搖頭,看向窗外,問:“下雪了?” 姜河眼眶濡濕,點了點頭:“從昨天晚上就開始下雪了?!?/br> 皇上撓了撓脖子上發癢的地方,道:“又是一年冬了。也不知允州冷不冷?” “等陛下好起來,老奴就陪陛下去允州看看?!?/br> “南下,從蘇州往允州,再去宸州、淳州?!被噬涎壑兴坪跤泄?,眸子亮了下。 但那眸子里的光很快就暗淡下去:“只是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看到江山好風光?” “為何不能?”殿門陡然被人打開,北風吹朔雪,撲面而來。陸晚晚和風雪一同走了進來。 皇上眼睛微瞪,眸子里盡是不可思議:“你……你怎么來了?” 陸晚晚彎起眼睛來,雙眸泛著淚花地笑了:“我聽你的話,乖乖等你,等了好久,你都不來,我只好自己來找你了?!?/br> 眼淚又從她的眼睛里涌出來,天上的星子都墜落凡間了。 皇上氣急敗壞中又帶著心疼地吼她:“侯正呢?朕不是讓他帶你走嗎?這個時候你我回來做什么?” 侯正聽到皇帝動怒,立馬趕了進來,他手中還提著佩劍,劍上禁軍的鮮血淌著,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陛下!末將有罪,未能勸服公主離開?!?/br> 陸晚晚走到皇上身邊,準備去扶他:“現在不是怪誰的時候,我們得先離開這里?!?/br> 皇上慌的一把將她推開,忙扯了枕邊的帕子,捂住口鼻,不讓陸晚晚靠近,他的聲音也是哽咽的,臉色略微一沉:“別碰朕,朕害了天花,會傳染給你?!?/br> 陸晚晚的心情一沉,再想要靠近,姜河已經擋在面前,他說:“公主,你就隨了陛下吧?!?/br> 陸晚晚便站去一旁,讓紀南方來給他診脈。 紀南方顫顫巍巍上前,握著皇上的手腕,凝神了片刻,神色大變:“皇上發病之后就沒用過藥嗎?” 他躺在床上,咳了聲嗽,止不住聲似的。陸晚晚倒了杯茶過去,要喂給他喝?;实蹞u了搖頭,指著姜河:“讓他來?!?/br> 姜河忙從陸晚晚手中接過茶杯,他道:“公主,老奴患過天花,讓我來吧?!?/br> 她就嗯了聲,將杯子遞給他。 姜河扶起皇帝,喂他把水喝下。 紀南方道:“皇上現在的情形必須馬上找個安穩的地方調養,否則非常危險?!?/br> 陸晚晚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她當機立斷:“讓他們迅速撤離?!?/br> 暗衛立馬行動起來。 侯正扶著皇帝下入暗道,姜河緊隨而上。 而這個時候,宋垣正從京畿大營趕回皇宮。西山大營的兩萬人馬不知什么時候竟被緊急調走。 西山大營的軍隊主要負責京畿的安穩,只聽皇上一人號令。他們有所異動,說明皇上生出了疑心。他怒氣沖沖回到皇宮,他的親衛迎了上去:“五皇子?!?/br> “皇上呢?”他從旁人手中接過帕子,擦著手里的血,兇狠地問道。 “皇上正在晨陽宮歇息?!庇H衛頓了下,又說:“太醫說了,天花不經救治,最多不過十天他就會一命嗚呼?!?/br> “跟我來?!彼卧讌栵L行,走在最前頭。 他急急忙忙來到晨陽宮。 守在宮外的侍衛見狀,忙迎了過去:“屬下參見五皇子?!?/br> “里面情況如何?” “屬下一直在門口守著,里面并無異動?!彼?。 宋垣點了下頭,推門而入。 走了兩步,他覺得十分不對勁,猛地回頭,問:“里面為何沒派人看管?” 侍衛也納悶,他沉默片刻后,猛地反應過來了,急急推開皇帝寢殿的大門:“不好,皇上不見了?!?/br> 宋垣聞言,怒得睚眥欲裂,守得密不見風的皇宮,人竟然被帶走了。 “廢物,你們這群廢物!還不快派人去追!”宋垣一巴掌拍到侍衛臉上,他用足了氣力,侍衛的臉頓時腫得老高。 皇宮禁軍即刻調動起來,燈火次第亮起,剎那間皇宮內亮如白晝。 “先封鎖城門!”宋垣怕來不及去追,只得讓他們先行將城門關閉。 親衛即刻策馬出宮,一路風馳電掣來到城門處,下令封鎖城門。 搜查到天亮,還是一無所獲,連皇帝的半點影子都沒有看到。 陰暗昏沉的地道內,暗無天光,用來照明的火把漸次熄滅了下去。 陸晚晚一行人下到密道后,并未出去。 她料想宋垣此時肯定在城內大肆搜捕,他們出去無異于自投羅網。還不如據守暗道,他們不知道出口在何處,就算從入口找下來,此處易守難攻,也比在城里投網來得好。 派出去打探情況的侍衛很快就回來,城里如今的形勢很不好,宋垣封鎖了城門,駱氏的兵力都在搜索皇帝的下落。眼下的京城就像個密不透風的鐵桶,連一只蒼蠅也難以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