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節
那一瞬間,李雁容的眼淚如同山洪一般爆發,自她的眼眶洶涌而下,轉瞬間便落了滿臉。 她不顧儀態,朝他飛奔而去,如同孩子般扎進他的懷里,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是你嗎?是你嗎?阿岳,是你回來了嗎?” 岑岳凡用力箍著她的身體,她小小的瘦弱的身軀時隔十八年再度回到他懷中。 他竟恍惚得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他不斷用力收緊雙臂,就怕松開手她便幻化如煙,飄然入云里。 他不知此時是夢還是真,唯一能做的,便是緊緊擁抱著她。 他怕眼前的一切是自己的一場夢,恰如方才那一場,夢醒她便無影無蹤了。 “是我,雁容,是我,我回來了。是我不好,走了太久,我對不起你,沒按照我們約定的時間回來?!彼杨^深深埋在李雁容的頸窩,眼淚順著淌了進去,她感到頸側生涼。 那真實的涼意讓她無法忽視,良久,她才緩緩抬起頭,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她淚盈于睫,眼前朦朧得厲害,依稀可辨他的眉眼還似從前,是她最喜歡的模樣。 她抬起雙手,捧著岑岳凡的臉,觸及到他的體溫,她的眼淚越發洶涌,喉頭囁嚅,聲音里都是含糊的哭腔:“沒關系,走了再久也沒關系,我會等你,只要你回來,我都會等你?!?/br> 岑岳凡越發分不清眼前究竟是不是夢了。 如果是夢,他愿在夢中長醉不復醒。 陸晚晚立在墻邊,看著他們重逢的場景,亦是哭得不能自已。 上天太會捉弄人了,所有人都被它捉弄得死去活來。 她抹了抹臉上的水漬,慢悠悠地走上前,朝岑岳凡和李雁容跪下,道:“舅舅,舅母,請恕晚晚無禮,一直未告知你們真相。實則是因為此前我不敢確認舅舅的身份,后來舅舅又受了傷,怕舅母在京中牽掛,故而隱瞞?!?/br> 岑岳凡此時意識方稍稍回歸了些許,他看了看陸晚晚,又看了看李雁容,遲疑著問:“這是怎么回事?” 李雁容情緒起伏太大,仍緊緊攥著岑岳凡的衣袖,她呼吸吐納,極力平復了下情緒,上前扶起陸晚晚,眼淚越發淌得厲害:“你這孩子,舅母怎么會怪你?!?/br> 原以為此生無緣再會的人,竟能隔著生死再度重逢,已是上天的恩賜。 她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對岑岳凡道:“阿岳,她是晚晚,莞妹的女兒?!?/br> “可是?”岑岳凡大驚,再度潸然淚下:“你就是阿琛以前的妻子?” 謝懷琛和謝允川談完話后,得知陸晚晚帶著李雁容來找岑岳凡了,便徑直找了過來。在竹墻外恰好聽到岑岳凡問的話,他道:“舅舅,我這輩子只有一個妻子,從前是她,如今是她,往后還是她?!?/br> 他走了出來,對上陸晚晚的眼睛,和她相視一笑。 李雁容聲音都哭沙啞了,她極力克制住自己要哭的沖動,緩了緩神,對他道:“阿岳,其中的事情很復雜,等以后我慢慢解釋給你聽?!?/br> 岑岳凡的目光凝在她身上,笑容溫柔:“好?!?/br> 他的手緩緩滑向下,緊緊扣住她的手,因為勞作,她的手不似從前那般細膩光滑,略帶粗糲,卻帶給他更加真實的觸感。 沒多久,陳嬤嬤得知消息,也來了。 她是看著岑思莞和岑岳凡長大的,當年得知岑岳凡遭遇不測身亡,她眼睛都快哭瞎了。此時看到他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又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她幾十年來的忠心終于得到了回報,上天又將小少爺還到了她身邊。 陳嬤嬤一哭,引得李雁容和岑岳凡又大哭起來。 十八年,并非朝夕,生離了小半生再度重逢,十八年的心酸與苦楚,都化作了桃花樹下的一場痛哭。 到晚上吃飯的時候,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紅紅腫腫的。 宴席上,陸晚晚又將與岑岳凡重逢的事情講了一遍。 沈在歌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幾欲落淚。 就連謝允川,走南闖北風里來雨里去什么場面沒見過,仍是免不了眼含熱淚,他舉起酒杯:“賢伉儷二十多年前為我大軍鞠躬盡瘁,夫人又辛苦養育晚晚,先生義舉救了無數大成子民,救了阿琛,救了我謝家的希望,大恩不言謝,這杯酒,謝某敬賢伉儷,祝賀你二人重逢?!?/br> 陸晚晚也舉起酒杯,道:“父親說得沒錯,這杯酒,咱們一起干了,為了舅父和舅母這穿越生死的重逢?!?/br> 岑岳凡含著熱淚的眼睛深深地凝望著身側的李雁容,哽咽著高聲道;“好,這杯酒敬咱們的重逢?!?/br> 大家高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歡笑著夾雜著淚水。 緣分是個很奇妙的東西,仿佛早已在二十年前,這滿室人的緣分便已定下。 這頓家宴,沒什么拘謹,大家都吃喝得很盡興,滴酒不沾的李雁容也喝了不少酒,回到院子里的時候,她有了幾分醉意。 岑岳凡扶著她上榻,小心翼翼地除去她的鞋襪,又親自打了水替她洗臉擦手,收拾妥當之后,再回來,她已經睡著了,呼吸起伏,鼻腔里發出窸窣的聲音,好似委屈得不得了。 這一日心情大起大落,岑岳凡累極了,卻半點睡意也無,他吹熄屋內的燈,只留了小小的一盞,留在床頭,他借著燭光靜靜凝睇著李雁容的臉。 那舒展的眉,纖長的睫,緊緊抿著小口,和十八年前并無半點差別。 歲月對她仿佛格外溫柔,不忍將她的容顏催老,他心情激蕩,似潮涌起伏,指腹撫摸上她的臉頰,輕輕摩挲,越是觸碰,越是不舍。 多少個午夜無眠,輾轉反側時,他的腦海中都浮現出她的面容。 思之念之,一日不敢望之。 他靜靜看了她一夜,好似一不注意,她便會飛走一般,整整一宿沒有合眼。待到天明,他怕她起床后看到自己的滿面倦容,便先下榻,到院中打了清水梳洗。 李雁容在酒精的催動下一夜好眠。至天明時分才又做了個夢,這個噩夢折磨了她十八年。她夢到岑岳凡渾身是血,仿佛一個水鬼,從河里爬出,她呼喊著奔向他,卻被他張開口,咬碎撕裂。 痛意蔓延全身,她便是此時醒的。醒來時后背已然冒出冷汗,沾濕中衣。 她陡然間坐起,一摸身側,冰涼的被窩讓她的心一瞬間如同墜入深淵海底,萬劫不復的絕望再度襲來。 她急忙跑下床,鞋也來不及穿便跑到門邊,一把拉開房門。岑岳凡洗漱完畢回來,正立在門口,目光下移,落到她的赤足上,語氣中充滿了寵溺,斥責道:“這么大人了,鞋都不穿就跑,不怕著涼?” 李雁容聽到他溫和的聲音,便知昨日的一切不是夢。 岑岳凡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 她張開雙臂,緊緊環住他的腰,將頭深深地埋在他胸前,哭道:“夫君,我好想你?!?/br> 岑岳凡冷靜了一夜的情緒再度被她勾起,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將她摟緊,聲音中略帶愧疚:“雁容,現在我沒辦法抱你了,你會不會嫌棄我?” 李雁容破涕為笑,她抹了抹臉頰上的淚,板著臉嚴肅地說:“嫌棄,不僅嫌棄你抱不動我,還嫌棄你成了老頭子?!?/br> 昨日她恍惚間在他鬢邊發現了幾根白發。 岑岳凡聞言,眸光忽的一黯。 李雁容見了,嘴角綻出笑意:“嫌棄你,也不耽誤我想你?!?/br> 岑岳凡再度將她擁回懷中:“雁容,以后我們再也不分開了,這輩子也不分開?!?/br> 李雁容重重地點頭。 良久,兩人才不舍地分開,岑岳凡牽著李雁容到床邊,安頓她坐下,親自取來鞋襪,為她穿好。 剛剛穿戴完畢,月繡便來請他們,說陸晚晚請他們用早膳。 第115章 圣旨 兩人稍做梳洗, 前往飯廳用早膳。 一路上十指緊扣, 恰如當年方成親之時,將對方緊緊握在掌中。 到了飯廳,只有陸晚晚和謝懷琛。謝允川和沈在歌公務在身, 昨日匆匆一面,今早便去了西山大營。 四人一起用過早膳, 李雁容就要回慈幼局。 “慈幼局的事情很多, 幾百個孩子, 片刻也松懈不得,昨日閑了半日,我心里一直記掛著他們?!崩钛闳菪πΓ骸澳銈兎綇倪呹P回來, 還有諸多事情要辦, 我不便久擾,改日再找機會一聚?!?/br> 陸晚晚嬌嗔:“原本讓你去慈幼局只是怕你悶著, 如今你倒把那兒當家了?!?/br> “舅舅,你快勸勸舅母, 瞧她如今有了孩子們, 倒不將我放心上, 千里迢迢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話沒說兩句她就想著要走?!?/br> 岑岳凡扭頭看向李雁容, 嘴角含著抹溫柔寵溺的笑意:“我遂你, 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去哪里, 我就去哪里?” 非但沒有幫她說話,反倒助紂為虐。陸晚晚氣兒都快不順了。 夫婦倆堅持要走,陸晚晚琢磨著他們定然有許多體己話要說,在國公府,難免別扭,倒未強留,命人備車,親自將他們送出府門。 慈幼局辦得有聲有色,又打著公主府的旗號,安平公主的名聲在京城逐漸興起。 人人都道這安平公主得帝寵,受天恩,卻毫不驕奢yin逸,廣施仁義之事。李雁容無意之間做的這件事為陸晚晚贏得了個好名聲。 下午宮中來了圣旨,道他思念公主情切,特來接陸晚晚夫婦入宮小住些時日。 接到圣旨那一刻,陸晚晚有些許的詫異,皇上待她未免太過真情實感了些,他們之間本是一場做給外人看的戲,但看皇帝的情形,有幾分弄假成真的意味。 她迷茫了片刻。 她問謝懷?。骸叭雽m去住,你習慣嗎?” 謝懷琛道:“我小的時候就經常入宮,早就習慣了?!?/br> “我怕宮中無趣,你待得煩悶?!标懲硗碛行牡卣f。 謝懷琛輕摟著她,在她臉頰輕啄了一口:“公主如此有趣,我怎么會煩悶?!?/br> 陸晚晚看著他擠眉弄眼的神情,便知他又在想一些不好的事情,斜睨了他一眼,道:“又說渾話了?!?/br> 兩人略一收拾,隨前來傳旨的內監入宮。 含冰殿早已打掃得干凈整潔,一干宮人是姜河親自挑選的,手腳麻利,做事細致。 陸晚晚和謝懷琛收拾一番,前往晨陽宮謝恩。 皇貴妃也在晨陽宮外,陸晚晚頓了頓,上前同她見禮。 “見過皇貴妃?!彼佳畚⒋?,聲音溫柔。 皇貴妃在外等了良久,天氣越來越熱,曬得她有些發蔫。見到陸晚晚,她極力打起精神,端著她雍容華貴的做派,微微頷首:“之渺回來了?” 她的目光看向謝懷琛,又笑道:“駙馬在戰場上的赫赫威名,本宮遠在皇宮也聽說了。你不愧是謝家人,骨子里融入了勇猛和英武?!?/br> 謝懷琛不驕不躁,他道:“娘娘過獎了,得沐陛下天恩,末將才僥幸贏得此戰?!?/br> 三人正說著話時,姜河走了出來。 他朝皇貴妃行了禮道:“娘娘,陛下公務繁忙,實在騰不出空,還請娘娘先行回宮,待他空下,定會傳召娘娘?!?/br> 皇貴妃臉色瞬間垮了下來,滿臉不喜。她已在晨陽宮外等了近兩個時辰,竟等來他的閉門羹。 “本宮今日非得見到陛下不可,還請姜公公幫我帶個話,今日不見陛下,本宮不走了?!彼€氣說道。 姜河不緊不慢地笑了笑:“娘娘何必同陛下置氣,陛下公務繁忙,娘娘再等,也等不來的,若是惹了陛下的氣,反倒于五殿下無益?!?/br> 皇貴妃聽出了他話中的威脅,張了張口本還要再說什么,但最終還是將剩下的話全都咽回腹中,拂袖而去。 陸晚晚望著她怒極離去的身影,略有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