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陸晚晚還是不放心宋清斕。 他未必能聽進自己的勸告,上一世他身邊的謀臣不一定沒有勸過他深思。但他還是追了過去。 他太需要功業了,身在皇家,既無母家扶持,又無功業傍身,他無法擺脫束縛在他身上的枷鎖,也無法拔出各方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 陸晚晚不想上一世大成的悲劇重演。 五皇子登基,生靈涂炭,黎民遭難。 她輕咬了下唇,問謝懷?。骸拔覀兓厝チ?,你的大軍怎么辦?” 謝懷琛道:“大軍是從安州和靖州緊急調防過來,如今戎族的戰事已止歇,他們都要發配回以前的部隊?!?/br> 陸晚晚若有所思“哦”了聲。 “怎么了?”謝懷琛抱著她問道,他看出來了陸晚晚有心事,從宋清斕離開她就一直心神不寧。 陸晚晚搖了下頭,道無事。 謝懷琛失笑,湊在她耳畔,親吻她的耳廓,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耳邊,癢癢的。 陸晚晚輕輕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又犯渾了?!?/br> 謝懷琛張口,咬了咬她薄薄的耳廓,說:“晚晚,我讓謝染把小狼崽子帶走了?!?/br> 陸晚晚回眸,便看到他壞笑看著自己。 她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謝懷琛扶著她的肩,將她壓回床上。 又是驚濤駭浪般的一夜。 次日醒來,她渾身又酸又痛,身上的骨頭好像被人一根根拆掉,又重新組合上的一樣。 下午,他們啟程回京。 離京半年多,再次踏上歸鄉的路上,每個人的心境都不一樣了。 陸晚晚邀請岑岳凡和她同坐一乘,他腿上有傷,方便她照顧。 岑岳凡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陸晚晚的身份還好,他知曉她是天潢貴胄,天之驕女,卻紆尊降貴來照顧自己。 陸晚晚看出他的拘束和局促,笑得甜甜的,說:“當初在羯族宮殿,多虧舅父百般回護,我才僥幸活命,若是沒有舅舅,我早就成了世上的孤魂野鬼。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舅舅對我可是救命之恩,小小照拂又何足掛齒?!?/br> 話雖是這么說,但到底她身份貴重。 陸晚晚又問:“回京之后,舅舅有何打算?” 岑岳凡一條腿動彈不得,舒展地伸在車廂之中,車子顛簸的時候,有痛意襲來。 “我是一孤家寡人,回京之后再做打算吧?!彼曇粲袔追制鄾?。 你不是孤身一人,你還有我,還有舅母啊。陸晚晚在心里嘆道。 她說:“舅舅若是不嫌棄,跟我去國公府罷。公婆為人寬厚大度,舅舅又是他們的故人,想必他們見到你也會很開心?!?/br> 岑岳凡心苦如蓮子,他如何能安之若素在國公府住下,那是莞妹獨女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她死于斯,葬于斯,每每想起,心口都如刀砍斧鑿。 他道:“你有心了,但人上了年紀,不喜熱鬧,倒想安靜一點?!?/br> “那舅舅不如在公主府安頓,我離府許久,也好有個人幫忙看著宅子?!?/br> 岑岳凡笑聲朗朗:“你的孝心我心領了,但住在公主府,還能得安靜嗎?” 陸晚晚順了順肩側的發,又道:“舅舅拒絕我的理由真是層出不窮?!?/br> “舅舅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贬婪差D了頓,又說:“能回歸故里我已經很高興了,我有手有腳有本事,餓不著凍不著,你不用為我擔心?!?/br> 陸晚晚只好點了點頭。 歷時二十余天,在這一年的三月,一行人終于抵達京城。 春水初生,桃花初盛,離開京城十八年的岑岳凡再度抵達他的故土。 他仍記得,十八年前離開京城的時候,那天半空中雪花漫朔,似已預料到他接下來半生的孤寂漂泊。 再度歸來,卻是春暖花開的季節。 皇帝為了彰顯對謝懷琛的榮寵,在他們抵城當日,命姜河親自出宮到城外相迎。 姜河是他的內侍,他還從未派姜河出城迎接過誰。 姜河出城相迎,許多官員便也坐立不住,雖未有明旨,亦紛紛出城迎接。 謝家這回出了大風頭,鎮國公夫婦剿滅了幽州成平王的叛軍,謝懷琛又在短時間之內平定戎族內亂,結兩族之好。 所有人都在議論謝家的功勛,似乎無人再記得當初,謝家小公爺玩世不恭的事跡,也忘了他怒殺成平王府世子,加諸在他身上的輕蔑和鄙視,被鮮血和汗水洗凈。 他們抵達正是晌午,雖是春日,但正午太陽還是不容小覷。他們等了大半日,無人不是又累又餓,但看到謝家的旗幡之時,每個人都是滿面笑容,爭相迎上去,恭喜道賀。 歡呼聲不絕于耳。 一戰成名的將軍,鎮國公的兒子,皇上的女婿,這就是如今謝懷琛在這些人眼中的樣子。 人人都想,那個混不吝的浪蕩世子已經不復存在,國公府的榮光必將萬年流長。 謝懷琛態度溫和謙遜,遠遠便下了馬,向姜河等人作揖致謝。隨后,陸晚晚乘坐的車馬入城,他護著妻子的坐騎緩緩走進城內。 照例,他得先回家沐浴更衣,再入宮面圣述職。 但皇上思念陸晚晚,片刻也不愿多等,命姜河直接將人接進宮里。 陸晚晚無法,只得安排人先將岑岳凡送回府上,自己和謝懷琛入宮面圣。 她帶著離別前皇帝送給她的那盆綠牡丹。 綠牡丹嬌貴,但她一路顛簸并未疏于照拂花枝,此時已經抽出不少嫩芽,頂端還有一個小小的花苞,再過不久,許是就是開放了。 皇帝下了朝便一直在等他們,用過午膳,一貫的午覺也沒睡,是以謝懷琛他們剛進宮內,消息便傳到他耳內。 他怕陸晚晚辛苦,破例恩準她乘車入宮。 這是誰也沒有享受過的殊榮。 馬車停在內宮之外,晨陽宮的大門打開,一干宮人一字排開,在門外等候。 皇帝聞訊,極是歡喜,飛快地走到殿門。卻又忽然停下,他是一國之君,如此莽撞有些不像話,道了聲“宣他們覲見”,轉身坐回殿上。 陸晚晚懷里抱著花盆,跨進殿內,心情十分激動,快步往里走,遠遠便瞧見皇帝端坐在高臺上的身影。 “兒臣給父皇請安,愿父皇福壽安康?!彼劬τ行駶?,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什么。 皇帝笑容滿面,他親自走下丹墀,伸臂將她扶起,摟入懷中,抱了片刻,定神端詳著她。 小半年不見,女兒瘦了不少,所幸臉色頗好,受了苦,但不像受了委屈的樣子。 他又是心疼,又是不舍,喉頭囁嚅了半晌,竟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皇上?”謝懷琛開口喚道。 皇帝回過神來,臉色忽的一挎,伸指點了下她的額頭,道:“你這丫頭,沒輕沒重,羯族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一個人待在那里。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豈不是用刀剜朕的心口?!?/br> 陸晚晚眼角微微濕了濕,她以為回來之后皇上會贊賞她在羯族的功勛。但他沒有,他就和民間每一個關愛女兒的父親一樣,擔心著她的安慰。 她第一次生出一種想法,眼前這人就是她的父親。隔閡在她和皇帝之間那層若有似無的拘束感陡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覺得自己可以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地做她自己。 她淚水洶涌而出,撲到他懷里,忍不住又哭又笑。 女兒嬌軟,哭得皇帝心下發軟,眼眶亦不知不覺便濕了,他抬袖微微擦了擦眼角,垮著臉斥責謝懷?。骸半藓煤玫呐畠航坏侥闶掷?,瘦了這么大一圈,是不是你沒好好待他?!?/br> 謝懷琛誠惶誠恐:“末將不敢……” 陸晚晚破涕為笑,撒嬌搖頭:“父皇,不關夫君的事,是我自己的主意?!?/br> 回頭看了眼他,擦去了眼淚。 皇帝對陸晚晚是真的疼愛,他對岑思莞有愛有愧,掛念了她幾十年,得知陸晚晚是她為自己留下的血脈,自然將她看得要緊。 聽說陸晚晚流落到羯族的時候,他差點急瘋了,甚至召集了人準備同羯族談判。 是姜河勸住了他,羯族和大成素無瓜葛,此次他們幫著達陽對付謝懷琛,說明他們早有異心。若是讓他們得知陸晚晚的身份,對她來說更危險。 他如坐針氈地等啊盼啊,終于得到她安全回到靖州的消息。 那一刻,他險些落淚。 “回來了就好,往后你就安安心心住在京城,哪里也不許去?!被实壅f道。 陸晚晚擦了擦眼角的淚,和謝懷琛相視一笑,點了點頭。 皇帝雖已用過飯,但思及陸晚晚和謝懷琛行軍辛苦,故又在晨陽宮賜宴,親自作陪,與他們同食。 一餐飯,就三個人,寧靜而美好。 皇帝不問謝懷琛邊關之事,只一味給陸晚晚夾菜,含著笑看她吃得津津有味。 天子賜宴,夫婦倆都不敢含糊,一頓飯吃下來,就差扶墻而出。 用過膳食之后,謝懷琛稱要回府沐浴更衣,皇帝縱使再不舍,也只得放他們出宮。 瞧著他戀戀不舍的目光,出了宮門之后,謝懷琛打趣陸晚晚:“皇上將公主看得真要緊,我看他恨不得讓你搬進宮里來住?!?/br> “怎么?有危機感了?怕皇上重視我,不重視你?”陸晚晚偏過頭笑盈盈問道。 謝懷琛一手攬過她的肩,將她擁入懷中,慢悠悠地說:“我才不會,我巴不得有更多的人疼你愛你,我總怕自己愛你不夠,希望你得到這天下最美好的感情?!?/br> 陸晚晚聽得鼻頭發酸,她揩了揩眼角,說:“奇怪,今日你們一個個的總要把我弄哭?!?/br> 謝懷琛朗聲大笑,輕刮了下她的鼻子:“我可不是想逗你哭的,是你自己傻,我是在逗你開心?!?/br> 回到國公府,見了公婆,又是一通寒暄。 沈在歌聽說陸晚晚的事跡,嚇得三魂去了七魄,要不是謝允川將他攔著,幽州戰事一結束,她就想奔往安州,去看看陸晚晚。 此時見陸晚晚全須全尾地站在面前,激動得又是感謝上蒼,又是感謝謝家的列祖列宗保佑。 “晚上我準備了慶功宴,咱們好好為琛兒慶祝慶祝?!鄙蛟诟韪吲d地說。 說完,她又對陸晚晚說道:“我已經派人去慈幼局接了你舅母回來,晚上咱們一大家子就能團聚了?!?/br> 團聚,真是世上最溫馨的詞,她重重點了點頭,道:“謝謝母親?!?/br> 到了下午,她特意去請岑岳凡晚上一起吃飯,岑岳凡聽說是她家人相聚,再三推辭。 陸晚晚卻不許:“今夜您無論如何都得來,不然的話我派人將您請去宴會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