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白先生聽了她的話,駐足回眸。這少年生得好,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偏偏佳公子。他在穆善的手中,被捏得臉頰通紅,眼神中滿是求生的欲望,看著他。 那雙眼睛濕漉漉的,帶著希冀與渴望。他撫得一手好琴,方才隔了老遠,他都被他的琴聲打動。 他還是個孩子,一個生命方才綻放的孩子。他的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難道就要這樣斷送在穆善手中嗎? 他家中又是否有妻兒老小等著他回去? 白先生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陸晚晚雙眸懇切地看向白先生,她又喊了他一聲:“白先生?” 白先生愣了一瞬,喉頭囁嚅,終是點了點頭。 他看向穆善,聲音冰冷:“放了他,我答應你?!?/br> 穆善終是笑了下,她松開手,陸晚晚從她的掌中滑脫下去,雙膝一軟,差點跪到地上。 穆善說:“你們中原有句話不是說‘識時務者為俊杰’嗎?早知如此,何必當初?!?/br> 放了他,明日我就啟程去珞珈山?!?/br> “你既與這小子投緣,不如將他帶去路上,也有個人說話解悶?!蹦律普f道。 話畢,她轉身用羯語對蕭廷說要陸晚晚留下,蕭廷掃了她一眼,應下了。 白先生臉色變得煞白,他捏緊了衣袖,拔高音量喊道:“穆善!” 穆善回首,朝他笑了下,喊了人來,將白先生和陸晚晚都帶了下去。 他們被帶到一處宮殿,進去后,白先生便揮手讓所有人退下。 兩側候著的宮女仿佛習以為常,有序地退開。 陸晚晚不知這位白先生是什么人,看起來穆善對他很是不同尋常,似乎對他很禮遇,不僅給他如此寬敞的宮殿,撥了許多宮女伺候,言談間也十分微妙。 她環顧了一圈四周,宮殿內都是中原的陳設,布置得很用心。 墻上還掛了幾幅美人圖,看樣子應該都是白先生自己畫的。 陸晚晚越發納悶他的身份。 她怯怯走過去,朝白先生重重一揖,道:“謝先生今日出手相救,大恩大德,在下無以為報?!?/br> 白先生抬頭掃了她一眼,點點頭,示意她坐。 陸晚晚便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在下宋皖,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他答道:“白榮?!?/br> 陸晚晚略點了下頭,又問:“白先生,羯族太后讓我們去珞珈山做什么?” 窗外燈影一亂,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似有人打窗前行過。白榮朝陸晚晚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別說話。半晌,足音遠去后,他才微微嘆息了聲,說道:“你如果想活命,就什么都不要問,知道得越少越安全?!?/br> 陸晚晚張了張嘴,還要再問下去,白榮卻緘口不語,什么都不再說。 次日,陸晚晚和白榮被送上去往珞珈山的馬車。 意外的是,穆善和蕭廷竟然同行。 陸晚晚越發肯定白榮的珞珈山之行事關重大,或許和前世駱永尚就的那場敗仗有關。 白榮是個很溫文儒雅的人,他談吐斯文,待人和氣。他話不多,和陸晚晚同坐馬車之內,他總問她大成如今的事。言談之中,他似乎離鄉已久。 陸晚晚沒忍住,問他道:“先生很久沒回大成了嗎?” 他扯起嘴角,苦澀地笑笑:“很久了?!?/br> “很久?”陸晚晚側目,看著他。 白榮瞧著眼前的青年,眉目清朗,很是俊俏,心上多了幾分歡喜,問她:“如今是什么年號?” 陸晚晚道:“長泰十八年?!?/br> “長泰十八年?”白榮喃喃,目光落在窗外草木枯黃的草原上,似乎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同陸晚晚說:“那真是挺久了,十八年了?!?/br> “十八年?!”陸晚晚瞠目結舌,白榮看起來和穆善相處得不好。穆善日日會差人送來錦衣玉食,他只穿兩身早已褪色的麻衣,只吃最清淡的果蔬,別的一概不碰。穆善有時也來看他,他卻從不多看她一眼。他便如此過了十八年嗎? 白榮不再說話,他不喜同陸晚晚說他的事情。 陸晚晚察覺到他眉宇間的隱匿的情緒,將多余的疑問壓回腹中。 馬車從羯族王帳到珞珈山腳花了六七日的功夫。 穆善和蕭廷的營帳駐扎在山外。 到了珞珈山營帳,白榮不許陸晚晚跟他進山,讓她在山外的營帳里待著。 穆善得知后,笑了笑,日日喊陸晚晚過去撫琴。 她頗有閑情逸致,風雅至極,一邊喊陸晚晚撫琴,一邊和蕭廷商議大事。 穆善料定陸晚晚是個在京城長大的中原人,不懂羯語,和蕭廷議事的時候也不避她。 倒讓陸晚晚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白榮進山的第三日,陸晚晚又被穆善喊去。 不久后她又喊來了蕭廷。 蕭廷走進來的時候,神色不怎么好,他朝穆善行了個羯族的禮,表情凝重道:“太后,達陽又吃了敗仗?!?/br> 穆善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涂了丹寇的手輕輕將衣角撫平,問:“又是那個姓謝的?” 陸晚晚聽得他們說起姓謝的,心下頓時了然,如今和達陽對陣的姓謝的,除了她夫君還能有誰? 她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沒錯?!笔捦χx懷琛恨之入骨,恨不得將他撕碎了吃rou,聽到他打勝仗,不由怒極:“是他?!?/br> 穆善又道:“我說過,中原人都很狡猾。更何況,他是謝允川的兒子。我早就跟你說過,不可輕敵?!?/br> 蕭廷有些許垂頭喪氣,鼻子里冷哼了聲。 “不過,所幸咱們在暗,他在明?!蹦律坡犞茡P的琴音,聲音也變得舒緩:“這一次,你絕對不可以再失手?!?/br> “請太后放心,姓謝那小子連勝幾仗,此時正囂張。飲馬川地勢又平坦開闊,他肯定不會懷疑,會中我們的埋伏?!笔捦崙坎黄?。 穆善道:“我當然是信你的,你是我們戎族的第一勇士。你一定要記住,此戰,只能成功,不能失敗?!?/br> 蕭廷雙拳拱手,道:“是?!?/br> 陸晚晚微微垂目,盯著琴面上的紋路,心底盤算著。原來羯族和達陽早有勾結,怪不得上回夫君會吃敗仗,他不知羯族暗中派兵相助,追進黑風谷,險些沒命回來。慘遭暗算,還身受重傷。 如今他們還想故技重施。 做夢! 這仇,得報。但如何報,何時報,她得慢慢想。 徐笑春和沈寂一路跟著到了珞珈山外,混跡在羯族士兵里,暗中保護陸晚晚。 經過幾日蟄伏,他們摸清了穆善和蕭廷的作息,對羯族士兵的換防規律也了如指掌。 他們商議好逃跑計劃,確定一切都籌備得天衣無縫,便來找陸晚晚。 沈寂在帳外放哨,徐笑春翻窗進來找她。 最近白榮早出晚歸,很晚才回帳內,陸晚晚不敢熟睡。 是以徐笑春一進來她便察覺了,騰地一下翻身坐起。徐笑春摸到榻邊,捂著她的嘴,壓低聲音喊道:“嫂子,是我?!?/br> 陸晚晚對她這種突然出現的行徑已見怪不怪,她壓低聲音問:“你怎么來了?” “嫂子,我是來告訴你。明日寅時我來接你走?!彼f道。 陸晚晚聞言,先是愣了一瞬,然后搖了搖頭。 她不能走,她留在這里還有事要做。 她想知道羯族人在珞珈山里的秘密。 若是此時是白晝,陸晚晚定能看到徐笑春的眼睛都瞪圓了。 “為什么?” 陸晚晚淡淡地說:“有件事情,很緊急,你必須趕緊去做?!?/br> “我不管?!毙煨Υ赫f:“沒什么事比你的性命更要緊?!?/br> 陸晚晚對她說:“有關你哥哥的戰況,刻不容緩,你今夜馬上啟程,去找你哥哥。你告訴他,羯族和達陽勾結到了一起,在飲馬川設伏,讓他務必小心?!?/br> 徐笑春眼睛瞪得更圓了。 “聽明白了嗎?”陸晚晚見她怔愣,又問了一遍。 徐笑春一時間難以消化,她對這個嫂子充滿了崇拜和信任。 這個消息太過震撼。 盡管她滿腹疑惑,還是點了點頭。 她又說:“那嫂子,明日我讓陸越來接你?!?/br> “陸越?”陸晚晚愣了一下。 徐笑春跟她解釋:“就是在驛站出手幫我的那個人,這一路來幸虧他的幫助,否則我也不能這么順利地找到你。他是沈將軍的下屬,奉了皇上的命令來保護你的?!?/br> 陸晚晚甫一聽皇上暗中派人保護自己,不禁心底一暖。她說:“我現在不能走,珞珈山的事情我還沒弄清楚。更何況,我現在走了會打草驚蛇,穆善會起疑,若她改變部署,咱們得到的情報就沒用了,或許還會害了你哥哥?!?/br> 徐笑春還是有些猶豫,陸晚晚留在羯族的軍帳里,就跟把她的脖子放在鍘刀下一樣。 陸晚晚說:“你放心,我會小心的,你看,事到如今我都沒事,說明我福大命大。你速速去找你哥哥,他會想辦法來救我?!?/br> 徐笑春這才壓低聲音嗯了聲。 “我今夜就啟程,陸越會留下來保護你?!彼f。 陸晚晚叮囑她:“你自己路上當心?!?/br> 徐笑春答應了,然后又跳窗離開。 屋內一片昏暗,陸晚晚按住怦怦直跳的心,重新躺回榻上。 次日,沈寂果真來找陸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