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論功行賞,她也當得起個誥命,不至于泯然于眾。 徐笑春擰眉搖了搖頭:“此事一直是舅舅舅母心中的一大憾事,她救了哥哥性命,謝家卻來不及報恩?!?/br> “她……死了?” “不是?!彼@了口氣:“失蹤了。陵川河北渡一戰,皇上親自去莊子接三個孩子回軍營,當時情況緊急,他們匆匆告別。渡江之后,舅舅他們勢如破竹攻回京城,回京第二日,皇上便讓舅舅回允州接那小姐回京,但舅舅卻沒接到人。莊子已經被人一把火燒了,那小姐連同莊子里的仆人全都不見。舅舅勘察了現場,那把火應是三皇子的細作縱的。舅舅無功而返,那小姐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一個月之后,皇上安頓好京城要務,私下允州親自去尋,仍是半點痕跡也沒有,唯有在那女子臥房枕下有一封未燃盡的書信,信也毀卻大半,唯留抬頭“宋郎親啟”四個字?!?/br> 陸晚晚眼睛一瞪,有些許不可思議。 徐笑春眨了眨眼,壓低了聲音,說:“信是舅舅發現的,他發現“宋郎親啟”四個字嚇了一大跳,也是那時,舅舅他們才知道皇上為何會放下手邊繁重的國務,親下允州尋人。他將那信交給皇上,聽說那夜皇上喝得酩酊大醉,失態至極。你說他也是自討苦吃,都談情說愛了,還瞞著人自己的身份,這不,人丟了才后悔有什么用?” “她會不會是被三皇子的細作抓走了?”陸晚晚問道:“否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怎么可能找不到她?” “若是沒有那封信倒有可能,可偏偏她留了封信,說明她早就打算離開,這封信是留給皇上的。只不過后來三皇子的細作尋至此處,見人去屋空,一氣之下放了火。其實,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皇上不是化了身份同她往來嗎?那小姐留下的名姓也是假的,她自稱自己姓陳名婉,皇上翻遍附近幾個州的戶籍,都沒找到一個叫陳婉的。不止如此,就連她身邊的那些丫鬟婆子都是假名字,那座莊子的屋主也是死去多年的人,皇上他們又從幫他們運糧的隊伍開始查,結果線索都斷了。所以舅父就猜想那小姐應當是允州或者附近州縣哪家富商或權貴家的女兒,否則沒辦法做得這么滴水不漏,她隱姓埋名到此避禍,意外救了哥哥他們。戰亂過后,家中來接,她留下的那封信中留了她真實的身份,誰知三皇子的細作尋來,縱了把火將線索燒斷了?!?/br> 陸晚晚唏噓不已,老天爺果然慣愛捉弄人,不只是她,皇上也被它戲弄了。 “舅母跟我說,那段時間皇上找人都快找得魔怔了,大亂初定,他便去到允州待了將近一個月,每每聽聞有消息,便火急火燎趕去尋人,就差將允州附近姓陳的人都找來給他過目,朝中大臣多有不滿,他不得不回京?;鼐┊斎?,允州有一富商嫁女,他不知從哪里聽說那女子長得極美,一口咬定那女子就是他要找的人,死活要去看看。舅舅他們拗不過,只好換了尋常衣物,佯裝賓客前去赴宴?!?/br> “見著了嗎?是他要找的人嗎?”問完她又覺得自己問得特別傻,她抿了抿唇。 徐笑春搖了搖頭:“不是,他們離得極近,看得清清楚楚,成親那女子比陳婉高出不少,陳婉也比她身量纖細些?!?/br> 言及此處,徐笑春嘆了口氣:“之后皇上便回京了,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那小姐的下落,只可惜,音訊全無,她就跟人間蒸發了似的,蹤影全無?!?/br> “怪可惜的?!标懲硗碛械膼濄骸拔疫€想有機會當面給她道謝呢?!?/br> “在舅母面前你別提這事,她念及她的恩情,念了好些年,免得徒惹她傷心?!毙煨Υ簢谕?。 陸晚晚微點了下頭。 宋見青離去后大約一個時辰,昌平郡主府又另外派人送了東西過來,指名道姓要給陸晚晚。 她命人進來,來的是宋見青的乳母。見了陸晚晚,乳母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禮:“見過少夫人?!?/br> 陸晚晚微怔,她這般悄無聲息入了謝家的門,又有誰人看得起呢?沒想到宋見青的乳母卻絲毫沒有輕視的意思,她心緒微平。 “嬤嬤多禮了?!?/br> “郡主聽聞昨日是少夫人和小公爺大好的日子,她遠在莊子,不曾聽說,未能親自登門道賀,略備薄禮,祝賀少夫人和小公爺百年好合?!彼噬险浦械南蛔?。 陸晚晚眼眶濡濕,她離開陸府時已經做好為人不齒的準備。女子成親,哪有不希望得到別人祝福的呢? 她微垂眼瞼,心里對宋見青充滿感激。 盒子里裝的是一對石榴百合玉雕如意,水色十足,在日光下閃著溫潤的光。 如意上的雕花精美無比,柄端刻有贈懷琛三字,當是宋見青很早以前備下準備送給謝懷琛的新婚賀禮。 陸晚晚將如意捧在懷中,施施然走到床邊。 她將如意壓在謝懷琛的枕下,看著他的睡顏,豐神俊朗的男子嘴唇輕抿,一如她喜歡的那般模樣。 她捧著他的手,柔聲說道:“謝懷琛,我覺得很幸福,父親和母親都喜歡我,笑春也跟親meimei一般待我,姑姑和姑父也是極好的,又得到了昌平郡主的祝福,人生若有十分歡喜,此時我已得九分,你快些醒來,將剩下一分補齊?好不好?” 回答她的是謝懷琛綿長的呼吸。 陸晚晚輕揚了下嘴角,看著他的臉,認真地說:“你不答應,我就當你默認了啊?!?/br> 庭外起風,枝梢最后一朵荼蘼落地,長泰十八年的春盡了。 五月初二入睡前,陸晚晚端著小瓷碗給謝懷琛喂藥。 藥湯流出了些許,她將瓷碗放在謝懷琛枕邊,用帕子一點點擦他嘴角烏黑的湯漬。 在迷霧中掙扎了好幾日的謝懷琛尋到了一絲光。 他仿佛長途跋涉的旅人,翻越千山萬水朝那光走去,不知疲憊。 光的盡頭有他渴望的那個人,他知道。 他一睜開眼,就看到陸晚晚眼瞼微垂,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翹起,仿佛一把驕傲的小扇子。 她的手拂在臉頰,輕輕柔柔。 陸晚晚見他陡然睜眼,懵了一瞬,做夢似的,揉了揉眼睛,他的的確確看著自己。 謝懷琛狹長的眼,眼尾微微上挑,勾勒出幾絲風情,他揚起嘴角笑了笑,聲音有些虛弱:“我竟又夢到你嫁給我了?!?/br> 他緩緩抬起手,摸了把陸晚晚柔嫩的臉頰。 房中只點了一盞燈,不甚明朗,照在他臉上,本來虛弱的臉有了幾分溫暖神色。 陸晚晚眼圈一酸,謝懷琛又開口了:“夢了這么久,終于圓滿了一回?!?/br> 陸晚晚問他:“我嫁給你,就圓滿了嗎?” 謝懷琛挑著眼尾,笑著:“當然?!?/br> 兩滴晶瑩的淚滾了下來,掛在香腮側,她喉頭哽咽:“我也圓滿了?!?/br> 謝懷琛粗糲的掌撫上她的臉頰,擦凈她的淚,笑著說:“以后不許哭了,本公子罩著你,天塌下來都罩著你?!?/br> 陸晚晚握著他的手,點了點頭:“嗯?!?/br> 默了一瞬,她道:“我去找紀大夫給你看看?!?/br> 起身要走,一雙手卻扼住她的手腕。她回首,對上他乞求的目光。 “陸晚晚,你別走,我走了好遠的路,去了好多地方,終于找到你了,別走,好不好?”他語氣低沉,雙眸里亮著光,可憐巴巴地求她。 陸晚晚心軟了大半,點了點頭:“好,我陪你?!?/br> 謝懷琛挨了杖刑,不能躺,只能伏在床上。 她搬來小杌子放在床頭,陪著謝懷琛。 他意識迷迷糊糊,只當自己還在做夢,也不害臊,盯著她的臉仔仔細細地看,就差連她有幾根眼睫都數得清清楚楚了。他視線挪了挪,落在她的眼尾,那里有一小點紅色的朱砂痣,很小,小得隱藏在纖長的羽睫下,差點找不到。 他雖迷糊,陸晚晚卻醒著,被他肆無忌憚地瞧著,她臉頰微微紅了下。 “你看什么?” 他沒有回答?;璋档臒艄庹赵谖堇?,不很清晰,為她臉上蒙了一層幽黃的暗紗,照得她瑩白如雪的肌膚越發柔和,謝懷琛笑了笑,說:“好看?!?/br> 陸晚晚明澈的雙眸亮晶晶的,雙瞳仿若浸潤在一汪幽泉之中,波光瀲滟。她輕輕抿唇,柔軟的粉瓣溫軟紅潤。 謝懷琛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底兀的一亂。他詫異,原來夢里還有心亂這一說嗎? 陸晚晚被他看得心煩意亂,剛要別過頭,唇上一涼。陸晚晚身子顫了顫,但很快又松軟下來,由著謝懷琛吮咬她的唇。 良久之后,他松開了陸晚晚。 她坐在床邊,指尖輕輕摩挲被他用力啃過的唇瓣。 謝懷琛對自己恃夢行兇的登徒子行徑不以為恥,他笑得春風燦爛,仍去看臉頰通紅的陸晚晚。 他頗為滿意,點評道:“還是好看,不僅好看,還香?!?/br> 陸晚晚惱得就要抽回手,謝懷琛一急,反握住了,不許她走。 “陸晚晚,你別走,我求你了。我保證不親你了?!彼蓱z巴巴地看著他。 陸晚晚心中酸澀,熱淚蓄在眼角,她有點擔心謝懷琛醒來后,人好了,腦子壞了。 “不走?!彼托牡睾逅?。 他這才松了一口氣,緊攥著陸晚晚的手,貼于臉側,她身上的香氣令他心安,他呼吸著陸晚晚特有的柔軟香味,困意再度襲來。 緩緩的,眼前的燭光慢慢模糊,陸晚晚也漸漸成了重影。 他悵然若失,卻無力抵擋鋪天蓋地襲來的困意。 “好不容易找到你,又要走了?!彼谥心剜?,漸漸睡去。 陸晚晚聽他說的胡話,哭笑不得,抽了抽手,他攥得太緊了,哪怕在睡夢中,也沒松開。 她只好將小杌子搬得離他近一點,靠在床沿,任他拉著自己的手。 她累了好幾天,每天晚上剛合上眼,腦子里就是各種魑魅魍魎橫行,片刻后就醒了。 這一夜她卻睡得格外踏實。 月繡進來伺候陸晚晚梳洗,見她伏在床頭,雪白藕臂和謝懷琛的交纏在一起,掌心相對,肌膚相親。 她抿唇笑了笑,又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陸晚晚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亮。 她伏在床頭一宿,頸背酸痛難忍,胳膊也因保持同一個姿勢發麻。 一動,麻意傳遍全身。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轉頭看向謝懷琛,他眼睫輕顫了幾下,竟也緩緩張開了眼。 這回,謝懷琛怔了、愣了、懵了,話也說不利索了:“你……你你怎么還在?” 陸晚晚忍著酸麻的痛意,笑了笑,眼睛彎成了月牙:“昨夜你求我別走,你忘了?” 謝懷琛目瞪口呆:“那……我不是在做夢嗎?” 陸晚晚眨了眨眼:“你夢見什么了?” 謝懷琛回憶了一瞬,忽的猶如一道驚雷砸向了天靈蓋,劈得他神臺清明。 他緩緩的,僵硬的,掉過頭,面如死灰地看向陸晚晚:“昨夜……我……” 他還還未說完,月繡在門外問道:“小姐,國公爺和夫人來了?!?/br> 陸晚晚瞧著謝懷琛一臉羞憤恨不得馬上就以頭搶地的神情,略笑了笑。 “父親和母親看你來了,我先去梳洗,等會兒來給你喂藥?!彼蝗黄鹕?,捏了捏酸痛的胳膊,走到門口,拉開門,月繡端了水走進來。 月繡朝陸晚晚擠眉弄眼笑了笑,放下水盆,走到床邊對謝懷琛福了福身:“小公爺醒了,真是太好了?!?/br> 謝懷琛看了看陸晚晚,又看了看月繡,眼神在她倆之間游移一圈,而后,在她倆的注目之下,抬手狠狠摑了自己一巴掌。 嗯,是痛的。 他顫顫地問:“這……怎么一回事?” 一個時辰之后,謝夫人抹了抹緋紅的眼眶,以“晚晚是個好孩子,她為了你真不容易,你以后可得好好待人家”結束了對謝懷琛的實事講解。 謝懷琛終于知道自己受了一百杖刑,差點魂歸九天,陸晚晚為了給他沖喜,私自逃出家門來到謝家的事情。 他一時間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