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過了許久,他聽到耳畔傳來哭聲。 他順著聲音找去,周圍的場景豁然開朗。 寒風呼嘯,風雪嗚咽,他到了一間陌生的宅院。 哭聲從里面傳來。 他不是好管閑事的人,但那聲音好似有魔力,牽引著他,只能向前,不能回頭。 他走進那間宅子,看到了寧蘊、陸錦云,還有他心心念念的陸晚晚。 她跪在雪地,懷里抱著個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瑜兒,瑜兒……”她反復呢喃著那孩子的名字。 她拼命爬過去,抱著寧蘊的衣角,苦苦哀求:“夫君,求求你,救救瑜兒,救救他,救救我們的兒子?!?/br> 寧蘊冷漠地將她踢開,攬著陸錦云轉身離去。 雪風里夾雜著陸錦云銀鈴般的笑聲。 他們越走越遠。 陸晚晚抱著那孩子,無助地坐在雪地里,已近乎絕望。 他心口猛地生痛,腳下注鉛似的,他步履沉重地走過去,輕拍了下她的肩膀:“寧夫人?!?/br> 寧夫人?他為什么會叫她寧夫人? 她回頭,卻跟他記憶中的陸晚晚有些不一樣,她太憔悴了,如一朵被疾風驟雨侵打過的花。 還未綻放,便已凋零。 “寧夫人,我幫你找大夫?!彼眍^酸澀。 陸晚晚抱著她的瑜兒,泣淚如雨,跟他道謝。 疏遠而客氣。 他見過陸晚晚很多種模樣,鎮定、淡然、聰慧、狡黠、美得不可方物,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落魄和絕望。 他滿心滿眼的心疼。 那種心疼仿佛壓抑積蓄了很多年,如今才蓬勃起來。 場景陡然轉換,雪下得更大了,風聲嗚咽,咆哮得令人心驚膽戰。 北地的凍土上有一座無碑孤墳,無人知曉長眠地下的人姓甚名甚。 但他卻清楚地知道,那下面深埋的是陸晚晚。 他猶如漂浮在半空中,底下還有一個他,跪在墳前,去捧墳前的土,凍土堅硬,他的手掌被磨破,流了很多血,血水融入土中,將墳前染紅大片。 “陸晚晚,陸晚晚……” 他哭聲動容。 雪花落下來,停在他的肩頭、發絲上,他猶如雪地中的白發人。 很快,他又回到了迷霧森林里,看不到出路的森林。 他不知是在哪里,也不是自己要去往何處,只知道拼命走,拼命走,或許能拼出一條前路。 他無數次循著陸晚晚的哭聲找過去。 無數次和她在陌生的時空相遇。 她嫁給了寧蘊,哭; 她婆婆生病,哭; 寧蘊陷入危險之中,哭; 被陸錦云欺負,哭…… 在那些光怪陸離的時空,他不再是那個翻墻過府去找他的小公爺,而是她生命中一個沉默的看客。 她經歷的每一次坎坷挫折,他都默默,記在心上,暗中施以援手。 直到她死,也不曾知道背后有人默默地注視著她,見證了她生命中每一瞬的悲歡離合。 無人知曉鎮國公府的小公爺為了淮陰侯府少夫人所做的一切。 最后一次,他看到自己揪著紀南方上寧家去給寧老夫人看診。紀南方不請自來,扣響寧家的大門,陸晚晚紅著眼眶將他迎進門,而自己站在街角,注視著她婀娜的身影轉身入內。 他心鼓齊鳴,有什么東西欲破難破。 很快,他又被扯回迷霧籠罩的森林,尋找出路,他不知自己這回要去往何處…… 掙扎良久,他耳畔回蕩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他的名字。 “謝懷琛……謝懷琛……”聲聲呢喃,不知止歇。 陸晚晚伏在床頭,差點睡著,迷迷糊糊間,她感覺到謝懷琛唇齒翕動,像在說什么。 她陡然清醒,偏頭望了一眼床榻上的人,他雙目緊閉,沒有要醒的意思。 “少夫人?!眲邒邘Я藗€丫鬟過來,她手中端了一盅宵夜:“這是小公爺屋里伺候的,攬秋,以后就讓她和月繡一起伺候吧?!?/br> 陸晚晚點了點頭:“時辰不早,嬤嬤辛苦了,早些歇息吧?!?/br> 林嬤嬤道了聲是,便轉身出去。 攬秋將東西放下:“少夫人,你吃些東西吧?!?/br> 從午后她就沒怎么進過食,這會兒當真有些餓了,她小口小口地吃,香軟的芋圓入口,她忽然又想起謝懷琛。鼻子一酸,她低頭藏起眼中的黯然。等她再抬起頭時,眉眼已平淡如常。 剛擱下飯碗,謝染和紀南方便走了進來。 謝懷琛這等境況,紀南方通宵達旦候著給他看診。 “如何?”陸晚晚問他。 紀南方翻開他的眼瞼,眉頭擰起,復又松開:“又發起了熱,情況不大妙?!?/br> “那怎么辦?”事到如今,陸晚晚反而鎮定下來,冷靜地問紀南方。 他道:“我去給他開方子煎藥,屋里留人擰帕子給他降溫,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繼續高熱下去?!?/br> “有勞紀大夫?!标懲硗沓A烁I?。 紀南方道:“少夫人客氣了,若不是小公爺仗義出手,我恐怕早已沒命,如今我只是做我應當做的?!?/br> 他和謝懷琛交情如此之好? 陸晚晚莫名其妙想起上一世紀南方突然出現在寧家為寧夫人治病的事,為什么會有這么巧的事? 會不會是謝懷???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這個想法,上一世謝懷琛和寧蘊關系頗好,既要引薦大夫,為何不走明路? “少夫人?”陸晚晚忽的驚醒,謝染紅著眼眶叫他。 收回思緒,她問:“你剛才說什么?” 謝染重復了一遍:“我來伺候公子,你去歇著吧?!?/br> 陸晚晚搖頭:“無事,你下去吧,我可以?!?/br> 謝染還要再說什么,陸晚晚截住了他的話頭:“你去吧?!?/br> 他只好依言退去門外,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那就去給紀南方打下手。 陸晚晚吩咐攬秋打來涼水,絞了帕子敷在謝懷琛額上給他降溫。 等到半夜,他又涼起來,牙關微顫,身子發抖。 陸晚晚知道,有傷即有寒,命攬秋抱了兩床被子裹在他身上,另塞了兩湯婆子在被窩里。 他還是冷,忍不住發抖, 陸晚晚將他抱著,擁入懷里。 午夜,謝懷琛醒了片刻,他趴在她懷里瑟瑟發抖,隱隱約約睜眼看她。 她一身墨發紅衣,一縷長發忽的松脫垂下,輕拂過鼻尖,他嗅得滿鼻清香。 他笑了笑自己,這一夜的夢境光怪陸離,此時竟夢到陸晚晚嫁給自己。 他怎么會這么傻,念一個人念得癡了呢? 陸晚晚睡得不踏實,她一向如此,心里有事時,難以入眠。 合眼那短短的功夫,她的夢境里各種魑魅魍魎張牙舞爪地橫沖直撞。她不怕鬼,卻也驚心。 她很快又醒來,低頭看了眼懷中的人,摸了摸他的額頭,不那么燙了,身子也抖得沒那么厲害。 她將謝懷琛放回床上,又重新擰了帕子繼續給他冷敷,接近天明時分,他的體溫終于回歸正常。 紀南方又來看了兩回,灌了些熬好的湯藥,道:“退熱了,這是好事?!?/br> “那他什么時候能醒?”陸晚晚折騰了一夜,眼底青痕畢現,說話的聲音也帶了幾分虛弱。 紀南方道:“看他的造化?!?/br> 說罷,他嘆了口氣。 待到天色大亮,陳嬤嬤和月繡來伺候她梳洗。禮數從簡,但基本的規矩還是要的。 走在檐下,陳嬤嬤教導她:“待會兒見了國公爺和夫人,你得給他們敬茶,改口稱公婆?!?/br> 陸晚晚點點頭:“我明白?!?/br> 此時謝夫人也剛被劉嬤嬤叫起來,她昨夜擔心了一夜,翻來覆去睡不著,天微亮時才合上眼,睡了沒有兩刻,就被劉嬤嬤喊了起來。 她神情中有些疲憊:“多抹些脂粉,今日是晚晚和琛兒的好日子,看起來精神些?!?/br> 劉嬤嬤頷首:“我省的。昨兒我跟夫人說的,可都記下了?” 謝夫人回憶了一遍,道:“她給我敬茶,我說幾句吉祥話,再送她改口禮,沒錯吧?” “是是,沒錯?!眲邒呓o她插了支簪子,道:“婆婆對新婦有什么規矩,今日也盡可一提?!?/br> 謝夫人略略點了下頭。 她和鎮國公剛去到正廳坐下,李嬤嬤挑起簾子通稟少夫人到了。陸晚晚長長的頭發挽成婦人髻,只插了一支海棠金步搖,簡單到近乎樸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