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走吧?!标懶蘖执┝松硇\衣,精神而又器宇軒昂,他站得遠遠的,溫和地對陸晚晚說:“大哥送你出門?!?/br> 那模樣像極了尋常人家疼愛meimei的哥哥。 陸晚晚微微點頭,陸倩云扯了繡滿牡丹的蓋頭,輕輕覆在她面上。 紅紗覆面,她這一生的路變得模糊起來。 前路如何,她不得而知。但她沒有絲毫迷茫與害怕,她見過最險惡的人心,走過最艱險的路,重頭再來,心無畏懼。 陸倩云撐傘挽著她,陸修林在前引路,月繡和陳嬤嬤帶上她的東西,朝門口走去。 護院見她一身喜服出來,道:“大小姐?” 陸修林沉聲:“讓開?!?/br> 護院互相看了眼,依舊守在門口:“大公子,老爺有令,大小姐不可出長思院半步?!?/br> 陸修林臉色鐵青,重復了一遍:“我讓你們讓開?!?/br> 他們堅守職責,半分不退:“少爺,我們也是聽命行事,請不要為難我們?!?/br> 陸修林搖了搖手腕,道:“我不為難你們?!?/br> 他一拳掃過,當頭那護院朝后一倒,帶倒身后一大片人。 “大哥哥?!标懲硗砺牭阶o院慘叫的聲音,下意識去揭蓋頭,一雙手忽的輕搭在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動作:“我聽他們說見到新郎官前不能掀蓋頭,否則不吉利。沒事,你稍等我片刻?!?/br> 方才挨打那侍衛撫著胸口,痛吸了一口氣,道:“去,告訴老爺,大小姐要走了?!?/br> 他身后的護院轉身就走,剛走兩步,前面便出現一人,攔在他面前。 李云舒搖著折扇,笑得霽月清風:“慌里慌張,是要上哪里去?” 他正要說話,李云舒一個手刀砍在他脖子上,他眼前一黑,便暈倒在地。 李云舒走出來,目光下意識望向長思院門口,護院團團圍著的身著紅衣的陸晚晚,陸倩云挽著她的手,一臉戒備地看向周圍人,似乎馬上就要動起手。她感覺有人在看她,順著目光的方向看過去,兩人視線交匯,她臉色一紅,微垂下頭。 這點小神情一點不落地落入沈盼眼里,她不動聲色。 李云舒別過頭對陸修林說:“你送晚晚出去,這里交給我?!?/br> 陸修林嗯了聲,引著陸晚晚繼續向前走,護院見狀又要上前,李云舒一個側身,擋在他們之間。 陸倩云聞聲回頭,又看了他一眼。 謝家的馬車已在后門等陸晚晚。 為了看起來喜慶些,馬車上扎了紅綢。 謝夫人派了器重的劉嬤嬤和大管家來接陸晚晚,徐笑春同來,今日上午謝懷琛接回去后,太醫和紀南方相繼來看過,紛紛搖頭,讓謝家著手準備后事。 杖責一百,放誰身上都是要命的刑罰。 謝懷琛這些年,雖不似別的世家子弟嬌養長大,卻也是沒吃過苦的。 他躺在床上,氣若游絲。 紀南方看了后,接連嘆氣,他好還是不好,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一向鎮定的謝夫人,聽了這話,當即暈了過去。 她大風大浪闖過大半生,刀挨得,劍挨得,可這刀劍落在謝懷琛身上,就跟剜了她的血rou似的。 鎮國公又要顧看謝夫人,又要照看謝懷琛,忙得不可開交。 徐笑春沒敢去謝懷琛面前,一個人躲著偷偷哭了半晌。 眼睛腫得像兩個核桃。 “晚jiejie?!彼龓е耷蝗シ鏊?。 陸晚晚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她的手軟而小,卻帶給徐笑春無限的力量。 “別哭,我們走吧?!彼p聲地說。 徐笑春剛扶著陸晚晚上了馬車,陸建章便氣喘吁吁追了上來。 陸錦云被寧蘊帶走,他放下了一件心事,心中一塊巨石終于落地。 他想到禁足長思院的大女兒,又一陣頭疼。 她對謝懷琛,看起來有幾分認真。 他見識過女子耽于情愛會如何不顧一切,他實在是怕,怕陸晚晚想不開還要和謝家往來。 杖責一百可不是小打小鬧,是要出人命的,皇帝對謝家的態度一目了然,他萬萬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去賭。 他晚間喝了兩杯酒,酒勁上來,打算找陸晚晚,開解勸告她。 誰知,到了長思院被打得滿地找牙的護院告訴他,陸晚晚穿了嫁衣出門。 他氣得銀牙咬碎,她竟如此膽大,絲毫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慢著?!标懡ㄕ禄鸺被鹆亲分灵T口,陸晚晚聽到他的聲音,腳步微微頓了頓,卻是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陸晚晚雙手交疊,端坐在車廂,挺直腰背,道:“走吧?!?/br> 陸建章攔到馬車前頭,螳臂攔行:“陸晚晚,你給我滾下來?!?/br> 車夫為難地說:“陸小姐……陸大人在前頭?!?/br> 陸晚晚聲音中不帶絲毫慌亂,只道:“走?!?/br> “可是……”車夫猶豫。 陸晚晚道:“他比誰還怕死,放心吧?!?/br> 車夫聞言,御馬前行,陸建章見她當真不管不顧,嚇得急忙往旁邊一閃,他望著疾馳而去的馬車,破口大罵:“陸晚晚,你這枉顧孝道的孽障,竟真要撞死我,你不是東西?!?/br> 馬蹄揚塵,轉眼間便消失在nongnong的夜色里。 撲面而來的風塵嗆進陸建章的鼻腔,那嗆人的氣息撥開記憶的塵灰,將斑駁的往事投影在他的腦海之中。 曾幾何時他也如此追趕岑思莞遠去的車馬,她也曾如此決絕而不顧一切地撇下他離去。 值得慶幸的是,那一次,他將岑思莞追了回來。 將她禁錮在她自己編制的牢籠里,一生再未離開過。 但如今他有一種錯覺,陸晚晚是一陣風,從他的指縫中溜走,悄無聲息,又猝不及防。 他握不住岑思莞,也握不住陸晚晚。 她看上去那么乖巧,有和她母親一般的柔順溫和,可她們到底是母女,骨頭縫里都透著倔強和堅定。 岑思莞沒有為她駐足,陸晚晚也不會。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們離開,聽著馬蹄踏著青石板路最后的那點足音消失。 陸晚晚坐在馬車里,根本沒將陸建章的突然出現當成回事。 她有些乏了,微微合眼,卻睡不著,腦子里閃過無數謝懷琛的身影。 她突然感受到命運強大的手有多可憎,她求情愛時,情愛辜負了她;她求安穩時,安穩辜負了她。 上一世她在寧家落魄時代嫁過去,寧家連聲鑼鼓都沒有敲打,婚事辦得潦潦草草。 她倒不在乎,總歸她喜歡寧蘊那個人,形式如何無所謂。 這一世情形比上次好不到哪里去,皇上雖沒有治謝家的罪,但如此重罰謝懷琛,任誰也瞧得出他是在敲打謝家。 入仕如登山,爬得越高,風光越好,腳下的路也越危險。 前途如何,她不得而知。 但終究,和寧蘊那般艱難她都堅持了一生,更何況是謝懷琛。 謝懷琛啊,她心中默念這個名字,便覺得渾身充滿力量。 那個將他捧在掌心,如珠如玉的男子。 今夜她將嫁與他為妻。 生死與共,榮辱一體。 ———— 寧府,紅燭高燒,蠟燭垂淚。 這親成得冷冷清清,連半點絲竹喜樂之聲也沒有。 只有幾位和寧家有故交的官員過府吃了頓飯,權當慶賀。飯畢,他們連盞茶也未喝,便匆匆離去。 眼下這當口,誰都怕跟寧家扯上關系,他們能來,已是冒著極大的風險。 寧蘊不用陪客,送走他們便回了屋。 步履匆匆,有些著急。 他從回來便在等陸晚晚,等了半年。 如今他終于等到,得償所愿。 屋里一雙碩大的屋子將房間照得分外明亮。 穿了喜服的女子端坐在床沿,蓋著蓋頭,在燭光的照耀下分外溫馨。 寧蘊腳方踏進屋內,看到這熟悉的一幕,便覺心口微動,舌尖guntang,壓抑不住的渴望呼之欲出。 經歷過的場景復又重來。 他回想起上一世自己對陸晚晚的冷淡的虧欠,腳下的步子便一步比一步更重。 當時的新婚之夜他做了什么呢? 喝酒。 整夜都在喝酒,沒有賓客相陪,他抱了幾壇酒到書房,自斟自飲喝了整整一夜。次日天明,他才回屋。 他的新娘仍舊坐在床邊,一身大紅的嫁衣一絲不茍——她保持這個姿勢保持了一夜。 她在等他掀蓋頭。 第二日,他才知道嫁給自己的并非陸家二小姐,而是大小姐,那個鄉下接回來不受寵的大小姐。 他忽略了她殷切的目光,將這一切當成陸家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