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和謝夫人想得一樣! “我也一直這么覺得,如果皇上真的想扶持四皇子,他肯定會有意打壓成平王的勢力,扶持五皇子就該打壓四皇子的勢力,可是他非但沒有,相反將兩邊同樣地捧得高高在上。他是想讓五皇子和四皇子斗起來!”謝夫人豁然開朗:“他真正想扶持的不是四皇子,也不是五皇子,而是默默無聞的二皇子!” 謝允川垂著眼,道:“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測,上次我入宮面圣,恰好二皇子也在,皇上說他課業做得不好,將他罵出了殿里,當時我就想,皇上如果真不喜歡二皇子,是不會親自盯他的課業的?!?/br> 謝夫人贊同地點了點頭:“沒錯!那你現在入宮去做什么?” “我去探探皇上的口風,如果他心里真如我們猜想的這般,現在可能是個很好的機會?!敝x允川道。 謝夫人問他:“這是什么意思?” “他要扶持二皇子,但駱永成在東北有大寅軍,成平王在東南有衛天軍,二皇子有什么?”謝允川問道。 謝夫人遲疑了一下:“你是想讓二皇子去北地?” “沒錯,去北地歷練,樹立他的威望?!敝x允川點了下頭。 謝夫人略一思索:“天子守社稷,先要立威,讓他去北地立威,建立自己的勢力,皇上如果當真有意傳位于二皇子,那他遲早會走到這一步。而如今,琛兒殺了宋時青,成平王定然會勃然大怒,再將宋時青做的丑事抖落出來,皇上趁機打壓他,順便抬駱永成一方,那么駱永成就會想著一腳將成平王踩死,他們都不會在二皇子身上費過多精力?!?/br> “知我者,莫過茵茵也?!敝x允川笑了笑,說:“我正是這個意思,所以現在我要進宮面圣?!?/br> “可是,都這么晚了……”謝夫人擔憂地望了望窗外的暴雨。 謝允川說:“正是這么晚,才能體現一個老父親護子心切的拳拳之心??!” 他朗聲大笑。 謝夫人瞬間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這個時候去見皇帝,反倒沒那么惹人眼。 別人只會說他謝允川是個可憐的老父親,夜半還要入宮為兒子求情。 沒人知道他入宮要談的是事關蒼生的天下大事。 謝夫人取了雨披,替他系好絳帶:“路上當心,早些回來?!?/br> 謝允川將她攬入懷里,唇湊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等我回來?!?/br> 窗外的雨聲嘈雜之極,整個天地都是嘩嘩作響。燭光朦朧,隔著紗窗和雨簾,越發模糊,謝夫人怔怔望著他的背影,思緒良多。莫名想起十七年前,她帶了近衛女子軍,佯裝商人婦,殺到對面的渡口。那是血腥廝殺的一夜,也下著這么大的雨,雨水混雜著土腥氣和血腥氣,令人作嘔。 她年輕的時候,櫛風沐雨,擒過賊首,殺過蠻夷,平過叛亂,也是轟轟烈烈走過來的。 她轉頭看向床榻上昏迷中的陸晚晚,她是那么年輕,年輕得仿佛一朵新抽出芽的花骨朵,嬌嫩、柔弱,而屬于她的風雨也已經來了。 將來造化如何,得他們自己去走、去闖。 她微微嘆了口氣,為陸晚晚掖了掖被子,又吹滅床頭的燈,這才轉身離去。 風雨臨世,哪怕是皇宮大內也未能幸免,還是受到風雨的侵打。 謝懷琛入宮時,皇帝還在勤政殿批閱今日的折子。 今日雜事頗多。 燈影將他的影子拉得頎長,倒映在漢白玉的地板上,輕微晃動。 朱紅的殿門忽的打開,皇帝身邊的貼身內侍姜河走了進來,隨他而來的,還有春雨夜濕潤的潮氣。 皇帝今年三十六歲,自登基后,他減免賦稅,勵精圖治,百姓安居樂業,倒也算是一代明君。 然臣下不欲為臣,令他傷神。 “陛下,鎮國公來了?!?/br> 皇帝手執御筆,正在翻一冊折子,他眼皮子也沒抬,問:“他來做什么?” 姜河哂笑:“老奴不知?!?/br> “你是不知,還是裝不知?”皇帝借著燈光批閱完手中的折子:“今日剛出了那樣的事情,他找朕不為他兒子求情,還能為什么?” 姜河笑著,拿剪刀剪了花燭的燈芯,燈花爆裂,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燭光也跟著明亮了幾分:“國公爺不是那么沉不住氣的人?!?/br> 皇帝抬眸,掃了他一眼。 姜河立馬垂頭,道:“老奴失言了?!?/br> 皇帝略笑了笑:“傳他進來吧?!?/br> 謝允川受到傳召,緩緩入內。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滿臉笑意地說道:“老家伙,你兒子犯了事,你怎么一點也不著急?” 謝允川上前跪拜行禮:“臣之所以不著急,皇上是明君,大理寺卿中正,會為臣的兒子做主的?!?/br> 皇帝笑看向他,站起身,活動了兩下身子骨。 “朕就喜歡你的脾氣?!彼炝藗€懶腰,慵慵懶懶道:“好久沒下過棋了,陪朕來兩局?!?/br> 謝允川頷首。 皇帝遂命人布棋、奉茶,準備妥當之后,二人圍坐在棋盤兩面。 殿內點著熏香,爐中香煙裊裊,燃的不知是什么,淡淡的,很好聞。 入桌坐定,兩人便誰也沒有說話,周遭的人更是大氣也不敢出,只專注看著二人對弈。 桌帷之上,端端正正的一方棋盤中,黑白君子正兀自廝殺,局勢漸漸進入膠著。 姜河棋藝不精,粗略看來似乎還是謝允川的白子更占幾分優勢。 一子落定,謝允川道:“陛下這一步長思久慮,還未決定嗎?” 皇帝道:“急不得急不得,這里要是馬失前蹄,后面可就萬劫不復了。寧可現在多耽誤些功夫,也好過之后悔不當初?!?/br> 謝允川單手捻子:“陛下太謹慎了些,我看局勢還沒有壞到那般地步?!?/br> “啪”的一聲,黑子一落。只不過皇帝的這步棋下得并不怎么樣,分明是死棋。 他淡淡一笑:“沒有嗎?我卻覺得只差一步就大局已定呢?!?/br> 姜河立于一旁,思索一番,以為他的這步棋有什么玄妙之處,但左右看不出究竟妙在何處。 他道:“白子現在雖然還沒能縱橫交匯,但里應外合之勢已經布下,只等誘敵深入,看其自亂陣腳了?!?/br> 謝允川捻起一粒白子:“陛下既然已經看穿,又為何猶豫不前?” 皇帝笑了笑:“敗局雖已參透,險中求勝的路卻還不明晰。殺到最后兩敗俱傷豈不是得不償失?” 謝允川落子:“即便兩敗俱傷,也有一勝一負?!?/br> 此子一落,黑子頹勢盡顯?;实鄄换挪幻Γ骸半迵倪@勝者非勝,廝殺殆盡險勝一招,也沒什么光彩?!?/br> 他繼續將棋子布在被謝允川封死的死角落。 謝允川沉著地觀望了棋面,笑意斐然:“世間之事,勝即是勝,敗即是敗,臣倒覺得,勝負乾坤比光彩重要?!?/br> 皇帝朗聲大笑,“既如此,你認輸便是?!?/br> “臣若就此認輸,陛下如何盡興而歸?” 兩人似乎在說棋,但姜河始終云里霧里。 黑白雙方依舊勢均力敵,白棋果決、殺伐淋漓,謝允川謹慎小心、避過險峰。 如此下去,這盤棋也不知道要下多久。 “棋早晚都得下完,勝負也早有天定,陛下?!?/br> 皇帝恍然大悟:“你說得在理?!?/br> 說罷,竟真的看也不看,隨便把子一按:“就這里吧?!?/br> 姜河心內暗嘆:“瘋了!” 這一步完全在白子包圍之中,連一知半解的姜河都覺得有些不妙。 “你不再三思一下了嗎?”謝允川問道。 “落子無悔?!?/br> 謝允川點點頭,微微笑著落下最后一粒白子。這一粒一下,在場所有人都長吸了一口涼氣,因為這一粒白子他封了自己的退路,無論皇帝再下哪里,白子都是一盤死棋。 你來我往間,謝允川竟然是給自己封了死路。 他道:“恭喜陛下,你贏了?!?/br> 皇帝眼神深邃,目光掃過棋面,又緩緩落在謝允川的臉上。 他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老狐貍?!?/br> 君臣二人,皆是一笑。 ———— 陸晚晚站在窗下,她正值一生中的桃李芳華,只可惜花朵被哀苦和悲戚侵打,顯得有些憔悴枯損。她鬢邊插了一支葉脈木簪,在日光下閃著木質溫潤的光澤。 鴿子從天邊飛來,落在她的窗臺。 她伸手去夠,柔軟的衣袖無聲無息地拂過窗紙,靜默如同無風而落的秋葉。 鴿筒內的信紙猶在。 謝懷琛沒有回來。 這是他被捕的第四天。 他還沒有回來。 她唇齒顫抖,喉口窒住,久久無法說話。良久,她才捂住自己的臉,嗚咽出聲。 這種擔心和焦慮,仿佛隔離好幾世,她又重新體會了一把什么叫做抓心抓肺。 謝懷琛將她帶回來的第二天一早,陸建章就火急火燎趕去謝家,將她接了回來。 謝懷琛殺了宋時青,在陸建章的眼里,他已經被判了死刑。宋時青那可是皇親貴胄,皇帝的親侄子,骨子里流的一樣的血,他還能不幫自己的親侄子嗎?眼見謝家馬上就要遭難,他當然不能讓陸晚晚繼續留在謝家,匆匆忙忙將她接回。 謝夫人想著自家事情亂成一鍋粥,自己照顧她也分身乏術,即便她看不慣陸建章勢利的嘴臉,也讓他將陸晚晚帶回。 她病得厲害,發了三天高熱,成日迷迷糊糊,直到今日才能下床走動。 她撐著病軀給謝懷琛寫了封信,無人回她。 為了防止她再去謝家,陸建章在長思院門口派了十幾個人守著。 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