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恰好前幾天王彪又告了假,說是鄉下母親進京看病,他要服侍她幾日。 王彪的娘早就死了,別人不知道,陳柳霜自然再清楚不過, 她自然以為王彪是安頓陳奎去了。 高門內院, 他們本就少聯絡。 香棋說得沒錯,現在對她來說, 沒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 然而,此時在京城西街一處不起眼的小房子里,有一間柴房,里面捆著兩個大漢。 正是陳奎和王彪。 他們已經餓得奄奄一息。 陳奎那天之后就被李云舒捆到這間屋里。 次日陸晚晚回府, 便和李云舒合謀將王彪也捆了過來。 看管他們的兩個小廝只管喂吃的,吃也只讓他們吃個五分飽,他們饑腸轆轆,排泄物也無人收拾,臭氣熏天。 王彪頭上蒙著麻袋,聽到有人開門,卻看不清是誰,他求道:“好漢,你就放了我吧?!?/br> 李云舒負手而立,站在光亮下,目光定在王彪身上。 “長泰十三年,你做過什么事?”李云舒緩緩開口,問他。 王彪這幾天又饑又渴,根本沒有聽他在說什么,一味求饒:“這位大爺,你要什么?錢財還是美女,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求求你,把我放了吧!” 他聽著聲音爬過來。 李云舒聞到他身上的臭味,皺了皺眉,又問道:“長泰十三年,你做過什么事?” “長泰十三年……十三年……”王彪渾身哆嗦:“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小的什么都干??!” 忽然,陳奎反應過來了似的,急忙說:“我知道,好漢,我知道長泰十三年他做了什么!” “你胡說,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做了什么事?”王彪吼道。 陳奎反唇相譏:“大爺,長泰十三年,王彪找到我們黑風寨,讓我們去允州辦了一件事?!?/br> 李云舒長吸了一口氣,他腦內翻騰,雙掌緊握成拳。 他想到自己查出來的那些證據,恨不得一拳打王彪個腦漿迸裂。 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說?!?/br> 王彪道:“四年前,王總管到黑風寨找到我,讓我去允州,幫他找一塊玉?!?/br> “然后呢?” “他給了我們那家主子的姓名和地址,然后我親自帶了幾個兄弟去了?!?/br> 李云舒腦海中掠過一道人影。 他黝黑樸實,笑得一片爽朗,渾身散發出鄉下人特有的耿直。 從小他就教導自己,人雖處貧賤,但決不能自輕自賤。他從來沒做過什么壞事,卻慘遭飛來橫禍,以至父子陰陽兩隔。 他進京,左肩扛著父親的仇,右肩擔的薛戟的恨,赤手空拳,走的是荊棘遍布的懸崖萬里路。 披荊斬棘,他求的也不過是個公道! 父親的公道!薛戟的公道! 而他萬萬沒想到,薛戟的死背后掩埋著人性的貪,父親的死背后藏著人性的惡! 四年前淮陰侯府老夫人過世,因為術士算過她死亡的時辰至剛至陽,必須口含一塊至陰至柔長三寸寬三寸厚三分的血玉下葬,才可化吉為兇。血玉好找,可符合術士條件的血玉不好找,老夫人的靈柩停靈三月,眼看就要入夏,血玉還未找到。 寧夫人一心向佛,對這些事深信不疑,她急出了心病。 陳柳霜去探病,得知此事,她想起老夫人娘家有一塊血玉,正好長三寸寬三寸厚三分。 她起了歹心,要將血玉找來送給寧夫人。 李家的血玉,是傳家之寶,她也是知道的。李云舒父親的性子寧折不彎,她更是明白。 為了取悅寧家,她讓王彪找黑風寨的盜匪,讓他們遠去允州取玉。 “兄弟們打家劫舍本來只是為了吃口飯,也沒想過傷人命,可王總管說就算殺了人也要將玉拿回來?!标惪D了頓,咽了口口水,又繼續說:“誰知道那人不要命了一樣,拼死也不肯交出玉,兄弟們沒辦法,就動了手?!?/br> 李云舒再聽不下去了,他眼眶濡濕,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寂寂庭院里,春意正濃,有幾只蝴蝶在花架上飛來飛去。 他看著那蝴蝶,一道影,逐漸成了兩道,后來便徹底模糊。 “表哥?!标戀辉仆崎_院門,走了進來。 李云舒抬手揩了揩眼角,擠出了一抹笑,問道:“你怎么來了?” 她動作再快,陸倩云還是看清楚了他眼角閃著的光——李云舒哭了。 她笑了笑,假裝沒有看見,笑著說:“大jiejie讓我給你送封信?!?/br> 李云舒看了信,陸晚晚說可以動手了。 他點點頭,說:“你回去告訴她,我知道了?!?/br> 陸倩云悶“嗯”了一聲,她問道:“他們招了嗎?” “前兩天陳奎還嘴硬,今天什么都招了?!崩钤剖嫔袂榈?,目光死盯在花架上,目不轉睛,好似一動,眼眶里的東西便會忍不住。 陸倩云見他興致寥寥,自己該帶的話也已帶到,便告辭:“那我先走了,你自己當心?!?/br> “你路上多加小心?!崩钤剖鎳谕械?。 陸倩云一笑:“放心吧,沒幾個人打得過我?!?/br> 她笑得極燦爛,春風似的,好像能吹開陰霾。 她轉身離開,走了幾步,想起方才進門時李云舒眼角的那滴晶瑩的淚,心里不大好受。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男兒也有血有rou,會疼會受傷會難過,為什么就不能哭? 她一咬牙,轉過去,幾步走到李云舒面前,拉過他的手,拍了樣東西在他掌心,她鼓足了勇氣,說:“表哥,你要是覺得難過,就痛痛快快哭上一場。你放心,我是個啞巴,絕對不會告訴別人的?!?/br> 說完這句,她風一樣掠走了。 李云舒低頭一看,掌心多了條素色絲帕,柔軟馨香。 ———— 陳柳霜發現李長姝最近很不對勁。 平常最愛跟她抬杠的一個人這段時間格外老實。她喜歡底下的姨娘們尊著她,可這不代表她愿意她們在背后搗鬼。 李長姝這個人,性子強,又愛爭強好勝。 如此反常,必有古怪。 她找了兩個丫鬟暗中盯著李長姝。 在這種關鍵時候,不能讓她出來攪局。 這天夜里,入了夜,暮色暗沉,一個丫鬟來回她消息,說是李長姝這會兒還要出門,還不準聲張。 夜半十分,偷偷摸摸出門,不由得讓人想入非非。 “她要去哪里?”陳柳霜問道。 丫鬟說:“棲月樓,我聽院里的丫鬟說,她下午讓滿紅去定了棲月樓頂樓的雅間?!?/br> 棲月樓頂樓就兩個雅間,她要私會誰?竟如此舍得下重本! “知不知道她要去見誰?” “奴婢不知,她院里的人口風緊得很?!?/br> 陳柳霜琢磨了片刻,李長姝無利不起早,她如此大費周折,其中肯定有古怪。 她大風大浪都闖了過來,一定不能在陰溝里翻了船。 她換了身衣裳,喊了兩個丫鬟,從偏門出去,先李長姝一步到了棲月樓。 所幸,棲月樓頂樓另一個雅間雖然有人交了定錢,不過這會兒都沒來,恐怕是不會來了,掌柜便讓陳柳霜去了。 她象征性地點了兩道菜,便貼在墻角聽那邊的聲音。 棲月樓是京城最大的酒樓,頂樓的雅間極高,可以望見整座京城的風光。 此時的陳柳霜全然無心風月,一根弦繃得緊緊的,聚精會神聽著隔壁的聲音。 隔壁屋里早就有人在等,李長姝卻隔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到。 “長姝,你來了?”說話的是個男人。 陳柳霜心中暗喜,李長姝這是自尋死路,要是陸建章知道李長姝竟敢背著他偷男人,肯定會打死她的。 李長姝嘴角帶著戲謔的笑,她已經可以預見隔壁的陳柳霜會是如何地歡欣雀躍。 這是杜若的計策,她讓李長姝假裝私會男人,間接告訴陳柳霜一個秘密。 就連這個男人,也是她請的天橋下說書的,照腳本演的。 有些人,恐怕要白高興一場了。 她淡淡回應:“是我,讓你辦的事情都辦好了嗎?” 男人早將臺本背得一清二楚:“人已經找到了!” “在哪里?”李長姝聲音中透出十二分歡喜:“快告訴我?!?/br> “我最近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今天早上才知道,他已經回黑風寨了?!蹦腥苏f道。 李長姝喜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小子真是厲害,居然跟滿城官兵玩了這一出燈下黑?!?/br> 思慮片刻,她又說:“你想辦法把陳奎給我綁來,我要他有大用,只要我把陳奎交給官府,他就會供出陳柳霜,到時候她就走投無路了?!?/br> 她大笑起來。 隔壁的陳柳霜大驚,她一直暗中調查自己?否則她怎么會知道陳奎! 果然不出她所料,李長姝最近這么安分,一直在背后使壞。 你以為這樣就能將打倒我嗎?你未免把敵人想得太簡單了。陳柳霜嘴角上揚,笑出了一個瘆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