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榮辱與共、患難相扶，她無數次用單薄的軀體撐起他。他們的生命早就嵌到了一起。

    只可惜，他領悟得太晚了。

    陸家敗了之后，他身體就徹底壞了。食不下咽，寢難入眠。他生志不存，不過月余便去了。

    死前他看到的還是陸晚晚。

    她眸子純凈，笑容天真，遙遙朝她走來，恰如他此生第一次見她的純粹模樣。

    “夫君，我來接你了?！?/br>
    他伸手想去牽她，微微抬手，她卻如星光般飄散，一點一點，散入風里。

    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出來。

    他知道，自己后悔了。

    如果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他會在新婚之夜掀開她蓋頭的時候給她一個最美好的笑容，他會告訴她：“晚晚，從今往后，我會為你遮風擋雨，做你一世的依靠?！?/br>
    他是愛她的。

    寧蘊沒想到，他還有機會。他再次睜眼的時候，回到了他十八歲那年。

    那時寧家還未遭難，陸晚晚剛從鄉下接回來。

    再過兩個月元宵會上，他和她會遇見。

    他知道他們相識三個月之后寧家會遭到無法逆轉的迫害。

    可他卻沒有想象中的恐懼。

    因為他知道，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有一個女子會義無反顧地愛上他，不顧一切地嫁給他，陪伴他，追隨他，扶持他一起站起來。

    該有的一切他都會擁有。

    不管往后有多可怕，有她一起，風雨無懼。

    快了，再有快一個月，他們便能重逢了。

    他下頜微抬，看向遙遙離去的陸家馬車，心情頗為愉悅

    ————

    陸家馬車內。

    陸晚晚緊緊牽著陸倩云的手，輕輕揉了揉。

    “難過嗎？”陸晚晚問她。

    陸倩云垂著頭，眼淚掉了下來。綻到手上，灼熱難當。

    陸晚晚抱著她的腦袋靠著自己肩膀：“哭吧，哭了就好些了。你身遭不測不是你的錯，是老天待你不公?？衫咸齑悴缓?，你不能跟著糟踐自己。從今往后，只要有我在，就沒人能欺負你?！?/br>
    陸倩云為了她以庶女之身冒犯陸錦云，她便也會全力護她周全。

    陸倩云喉頭嗚咽有聲，她太委屈，長到這么大，陸家的人都說她是沒用的啞巴，別人都以取笑逗她為樂，這是第一次，除了阿娘之外還有人維護她。

    陸晚晚捧著她的臉，用手帕一點點拭凈她臉頰上的淚：“等我在陸家站穩腳跟了，我就給你找大夫，一定將你的啞病治好?！?/br>
    陸倩云抬頭，淚盈于睫地看著她。

    她柔聲地說：“放心吧，我絕不騙你?！?/br>
    陸倩云重重地點了點頭。

    天色漸晚，刺骨的寒風往骨頭縫里鉆似的。陳柳霜母女無處可去，她們不敢再在國公府門口盤桓，這樣看上去會很像喪家之犬。

    她們根本攔不到車，只能艱難地走回陸府。

    “母親，我饒不了陸晚晚?！标戝\云一直在哭，眼睛都快腫了：“我明明親手把她和謝懷琛關進書房的，她怎么會出來！”

    陳柳霜沒有說話。事到如今，她也反應過來，陸晚晚不是個簡單的鄉下姑娘。

    “要當心她?！标惲嫒萸謇洌骸皬乃貋碓蹅兙蜎]有清凈過，先是顧家那兩個不中用的差點連累你，然后是老太婆的生辰，你出了那么大的丑；再有就是今天，我們都被她的外表騙了！”

    “母親，你相信我？”

    陳柳霜抱住她：“當然，你是母親的掌上明珠?！?/br>
    “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把她從陸家趕出去?！标戝\云狠狠道：“她就快把父親搶走了！要是她真的攀上國公府，父親肯定看不上我和寧蘊了！”

    “當然要趕走她?！标惲宋亲樱骸安贿^不能cao之過急?！?/br>
    “母親，你有辦法了嗎？”

    她眼中閃過一瞬兇狠：“當然，當年她母親都敗在我手下，更別提她，一個小丫頭片子了?！?/br>
    母女倆抱作一團，蹣跚行走。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只想說兩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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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籠絡

    當天晚上回到陸府，陸建章便吩咐下去，陳柳霜母女回來了就直接押送去祠堂。

    讓她們跪著伺候祖宗香火。

    他怒意勃勃，大有讓他們跪死在祠堂的意思。

    家里都知道陸建章陳柳霜母女失勢了，陸晚晚受到了國公府的青睞。府內的姨娘紛紛上門討好陸晚晚，她稱病閉門不出，誰也不見。

    晚間沈盼喊她吃飯。

    沈盼親自下廚，做了很多的菜，平常不許陸晚晚和倩云喝酒，今天也搬了兩壇出來。陳柳霜失勢，闔府上下喜氣洋洋。

    陸晚晚一天都沒怎么吃飽，晚膳大快朵頤，吃得很香。

    沈盼給她夾了好幾筷菜：“看你餓得，慢點吃?！?/br>
    倩云吃吃地笑。

    陸晚晚吃了兩碗飯，喝了一碗湯，渾身暖洋洋的，滿足極了。

    沈盼命人收了碗筷，三人圍坐在暖爐前。

    “今天累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沈盼問她。

    陸晚晚道：“陳柳霜管家的權利恐怕要交出來了，父親會物色新的管家人，或許會問我推薦誰，我會推薦四姨娘?！?/br>
    “李長姝？”沈盼眼眸稍稍暗淡了些許：“可以啊?！?/br>
    陸晚晚見她有些許失望：“你不問我為什么？”

    沈盼微嘆：“想必你有你的緣由?！?/br>
    她本就沒有肖想過有生之年能管家，不過聽陸晚晚要推薦別人，心里難免還是有些不可控制的失望。她以為這些日子，她如何對陸晚晚，她都看到眼里，情感上也會和自己更親近。然而……

    “沒錯，我有自己的緣由?！标懲硗斫o她解釋：“首先，陳柳霜得罪國公府，錯誤不足以致命，現在她失去了父親的信任，不過她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那就是有卷土重來的資本。到時候你斗不過她；第二，倩云最近頻頻得罪陸錦云，你若再掌了管家的權利，過于招搖，她們肯定會針對倩云；第三，你為人本分老實，陳柳霜是虎，李長姝是狼，你覺得自己斗得過哪一個？與其以卵擊石，不如讓她們斗個你死我活?！?/br>
    沈盼愕然，她沒想到陸晚晚心思會如此深沉，她竟想得如此深遠。

    “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沈盼問道。

    “你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蚱蜢，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标懲硗砦⑿Γ骸案嬖V你，是對戰友的信任和真誠，也是為了防止有人挑撥離間?！?/br>
    頓了頓，她又說：“不過，若是有人來挑撥，你便順水推舟答應?！?/br>
    “為什么？”沈盼不解。

    陸晚晚道：“現在宜結交盟友，不宜樹敵。我們已經面對陳柳霜母子了，不能再有敵人?！?/br>
    她纖長的指尖挑著衣裳上的流蘇，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著。

    第一個上來挑撥離間的人會是誰呢？

    李長姝還是薛琴香？

    次日一早，陸建章果然叫陸晚晚下棋去了，棋局上他提出要將陳柳霜管家的權利剝出來，問她合適的人選。

    “父親是一家之主，父親做主就是?！彼龑㈥懡ㄕ赂吒咴谏系嘏踔?。

    陸建章頗為受用，捋了捋胡子道：“不過內宅之事，你們女兒家比我懂，況且，我相信你的眼光?！?/br>
    陸晚晚微微頷首，她道：“三姨娘膽小謹慎，管家難免捉襟見肘；四姨娘出身官宦之家，知書達理，是合適的人選；五姨娘大字不識幾個，又一向以夫人馬首是瞻，換她意義不大；六姨娘長袖善舞，倒也是個人才，不過她到家時間不長，又無弟弟meimei傍身，她管家難以服眾?！?/br>
    陸建章朗聲大笑：“你將所有人都評論了個遍，不就是想說老四更適合管家？”

    陸晚晚笑得靦腆：“父親明鑒?！?/br>
    他一子落棋盤，發出清脆的一聲“啪嗒”：“你最近在老三院子住，我以為你會推薦她?！?/br>
    “女兒這是舉賢不舉親?！彼笭?，臉頰浮起淺淺兩枚梨渦：“父親可別告訴別人女兒是如何說的?！?/br>
    陸建章抬首看了眼這個女兒，她穿著一身月白色斜襟冬袍，衣襟處繡了銀紅色折枝海棠，濃密的頭發挽成髻，插了根簡單的紅木發簪。除此之外，沒有絲毫多余的裝飾。

    她嬌嫩得如同梅花蕊中的一點細雪，讓人充滿憐愛，捧都舍不得捧。

    這個女兒，乖巧懂事，一身大家閨秀的氣度，又能為他帶來極大的利益。

    想起陸錦云那糟心貨，陸晚晚讓他無比欣慰。

    “你在鄉下日子過得怎么樣？”陸建章忽然關心起來，她在鄉下如何長大，才能成現在這模樣。

    陸晚晚落子的手頓了一下，她垂眸，纖長睫毛在眼睛投下一片薄薄的陰影，將她的情緒遮掩。

    “多虧了嬤嬤，女兒過得很好。她比著教養母親的樣子，教我養我?！彼掏?、溫文爾雅地問：“父親，我和母親像嗎？”

    陸建章怔忡片刻。

    陸晚晚乖巧懂事，見誰都溫和有禮；岑思菀則不同，陸建章從始至終只見過她眼神冰冷的樣子。

    他心情很煩躁，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起身推了棋盤：“下次再下吧?！?/br>
    他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