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挑眉：“是嗎？我打的人多了，你說的是哪天？”

    禾蘇怔住了，還未等送出手里的禮物，男生已經大步走向前方的旋轉門，里面推出一位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子。

    他穿著樸素干凈的翻領短袖襯衫和黑色西褲，眉目和楚慕遙極其相似，不過更為儒雅溫潤，讓人如沐春風。

    可惜被禁錮在輪椅之上，增添了一抹病弱頹廢之感。

    楚慕遙走到男子身后，接過助理手里的輪椅，低頭喊了一聲：“爸?！?/br>
    兩人逐漸走遠出了研究所大門，禾蘇被冷落在一旁，低著頭不由得有些悵然。

    研究所不遠處的一家小面館里，墻壁上掛著印刷的大紅色菜單，面湯的香味從后面廚房里往外飄，整個店鋪里彌漫著誘人的香火氣。

    楚慕遙父子倆相對坐于靠門的一張小桌旁。

    他顯然是這里的?？?，熟練地拿出餐巾紙，將桌上的油污擦拭干凈，神情嚴肅，直到將每個角落都擦拭完畢，才坐回原位。

    顧岑氣定神閑地等著老板上菜，看著對面清俊的男生，清了清嗓子，說道：“聽建新說，你這次考得不是很好，是不是學習有困難??？”

    白建新就是楚慕遙的班主任，他和顧岑是高中同學，兩人交情不淺，所以在班上才對老同學的兒子多加照顧，也經常和顧岑交流楚慕遙的學習情況。

    奈何并無成效。

    楚慕遙在別人面前十分冷淡，但是面對自家老爸，還是不得已裝出一副聽話模樣。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嗯，老師講的深奧，我聽不懂?！?/br>
    是聽不懂還是根本沒聽，顧岑心里也不是一無所知。他想著昔日聰明靈動的男孩長成如今這副冷淡的模樣，心里涌出一絲愧疚。

    他向楚慕遙伸手：“把你書本和資料給我看看，我趁著現在給你講講?！?/br>
    掏出一本全新的數學考點，楚慕遙靜心等待著顧岑的長篇大論，聽父親將那些簡單至極的知識點糅合貫通。

    不料這次情況卻出乎他的意料。

    顧岑翻了幾頁，輕笑道：“你這資料寫得不錯，字跡工整，準確率高，哪里聽不懂？”

    看著顧岑遞到他眼前的習題冊，上面井然有序地寫了大塊大塊的解題過程，楚慕遙平靜無波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神情變化。

    他暗吸一口氣，將書包拉鏈拉大，直到夕陽火紅的日光透進書包底層。

    那里躺著一個巴掌大的乖巧小人，兩只小手枕在頭下，身體蜷縮，正睡得香甜。

    3、第 3 章

    在楚慕遙回家的路上，秋秋被劇烈的震動顛醒了。

    更準確地說，她是被楚慕遙提著書包搖醒的。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男生騎著自行車駛進環境優美的別墅區，繞過一片蒼翠樹木，之后將自行車停進車庫，單手提著書包往外走。

    秋秋雙手扒住書包肩帶，努力地往肩帶上方爬，以求不被楚慕遙甩到地上去。

    男生大步向前邁，淡淡地瞥她一眼，覷見小人笨拙的動作，唇角輕微地揚了一下，緊接著笑意頓消：“別跟著我?！?/br>
    秋秋所處的位置比楚慕遙低了大半個身體，抬眼看去的時候，男生背后是深邃的夜幕，夜風乍起，掀動了他的衣角。

    秋秋眨著眼睛，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學校外面的夜空。

    不過當務之急并不是欣賞夜景，而是搞定面前的人。

    秋秋小小聲道：“你答應我，不可以告訴別人我的存在哦！”

    她躲到男生的書包里，就是要確保對方不會向別人揭露她的存在，雖然不清楚男生為什么能聽到她說話還能看見她的身影，但是秋秋絕對不能冒這個風險。

    這可是關乎生存的大事！

    楚慕遙垂著眼簾，既沒有立即答應，也沒有冷面拒絕。

    秋秋還想多說幾句好話，這時前方突然傳來一道略顯沙啞像鴨子嗓音的男聲：“哥，你這么早就回來了？是不是又逃了晚自習？”

    秋秋一聽這聲音，立即身形一閃，竄的一下就鉆到了楚慕遙的書包里。在夜幕的掩護下悄悄冒出頭，大大的眼睛盯著楚慕遙面前五十米處散步走來的兩人。

    那是一個約莫四十歲上下的女子，五官精致，肌膚在暗黃的路燈下閃著白瓷般的光澤，身著寬松的棉質裙。旁邊站著一個十四五歲的清秀男孩，他正抬頭向楚慕遙這邊看過來，緊了緊攬住女人胳膊的手，嘴角帶著得意的笑。

    女人原先看向身邊男孩時笑容淺淺，等到順著男孩視線看到楚慕遙時，纖長的眉毛就皺了起來，臉色瞬間冷凝：“天天遲到早退，你還有沒有點學生的樣子？”

    聲音凌厲，像是帶著寒冰。

    旁邊的男孩眼里藏不住的幸災樂禍，但是卻似是好意勸解道：“mama，你別再批評哥了，他學習跟不上在學校也是煎熬，還不如回家放松一下呢?！?/br>
    秋秋直覺面前兩人對楚慕遙的態度很不好，鼓了鼓臉頰悄悄去看身邊人的反應。

    只見楚慕遙將兩人裝作空氣，若無其人地大步走過去，秋秋看見那個女人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沒走幾步就到了一棟三層別墅面前，穿過氣派的大門，秋秋在書包里，一眨眼就被楚慕遙拎進了完全陌生的空間。

    頭頂的天花板上懸掛著水晶垂鉆吊燈，燈光如星辰般倒映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內里布置清新不落俗套，處處透著典雅貴氣。

    秋秋暗暗嘖了一聲，這男生家里可比學校光禿禿的白墻好看多了，不過燈亮得刺眼，找得房間內如同白晝一般，讓秋秋有些無所適從。

    她往書包深處躲了躲，藏進了散發著墨香味的書本里，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被書本包圍的時刻讓她感到無比心安。

    楚慕遙走進客廳，便看見米色的寬闊沙發上坐著兩個老人，他微微欠身，喚道：“外公，外婆?！?/br>
    兩位老人并不住在這里，至于為什么會出現在這棟別墅里，楚慕遙并不關心。

    傅老太太一把撈過自己的外孫，讓楚慕遙坐在身邊，一陣寒暄問暖：“遙遙怎么又瘦啦？是不是學習累到了？”

    又摸摸楚慕遙身上單薄的白襯衫，道：“哎呀，現在白天暑氣重，晚上就涼了，遙遙多穿件衣服，騎車回來要冷的?！?/br>
    楚慕遙仍是冷著一張臉，任憑老太太事無巨細地吩咐。

    最后聽聞她老人家感慨：“你mama工作忙，沒時間管你們，這些小事照顧不到，遙遙要多多體諒?！?/br>
    聞言，楚慕遙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

    楚蔓荷掌管楚氏，雖然忙，但也算不上日理萬機，要不怎么有時間牽著楚哲出去散步。從小楚女士對于他和楚哲傾注的心力就天差地別，又怎么會注意到這些生活中的瑣事？

    同樣的，對他jiejie楚夢霜，也是十分冷淡。

    傅老太太不知內情，只當他是因為母親冷落偏心才不愿和楚女士多親近，楚慕遙對此只能不置可否，不想戳破老太太的幻想。

    坐在旁邊的楚老爺子不似妻子這般慈祥，他沉著臉，略顯老態的臉上橫亙著條條紋路，微微一抬頭,眉宇之間掠過一絲威嚴,淡淡道：“慕遙，前幾天的摸底考，你的成績很不好?！?/br>
    楚慕遙微微皺了眉，他在學校的事情這么快就傳到兩位老人耳里，看來是有人故意當這個傳聲筒。楚女士一向對他漠不關心，學校里的老師更不會捅到楚家兩位老人面前，唯一可能的人選，只剩下那個致力于打壓他的“弟弟”了。

    果不其然，門口處傳來楚哲沙啞得像鴨子一樣的聲音：“外公，我們回來了?！?/br>
    楚女士面色不善，眉宇間縈繞著淡淡的怒氣，坐到沙發上。楚哲像是開心極了，摟住老太太的胳膊坐下，親昵地叫人，哄得老太太笑容止不住。

    楚哲又似是無意地將話題引回去：“外公，你剛才是在講哥哥的成績嗎？”

    老爺子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沉聲道：“又是白卷，我看他這個學不上也罷?！?/br>
    旁邊的楚女士面色更冷了些，顯然是被楚慕遙的成績氣到了。

    老爺子手里拄著的拐杖往地上跺了跺：“既然在國內學不好，等念完了這個學期，就送到國外去?！?/br>
    楚曼荷冷漠的臉上露出一絲贊同：“爸這個主意不錯?！?/br>
    楚慕遙和她的關系早在十年之前就降到冰點，只是不知為何，這個大兒子一直留在楚家，而不是選擇和顧岑一起離開，這下借著老爺子的威風，將他送到國外去，從此眼不見為凈，當然最好不過。

    聽聞母親和外公的對話，坐在沙發上的楚哲面上乖巧，眼底卻流露出得逞的狡詐來，幾不可查地瞥了楚慕遙一眼，暗含得意和嘲諷。

    可惜楚慕遙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

    當場唯一不愿意送走楚慕遙的只有傅老太太，她提高了聲音：“遙遙才多大，怎么能送到國外？他能照顧好自己嗎？難道楚家還養不起他？”

    說到后面，老太太已然動怒，看著面無表情的楚曼荷，心里更加替楚慕遙難受。遙遙和小哲都是她的兒子，這手心手背都是rou，怎么女兒能偏心到這個地步？在老太太看來，楚慕遙如今的性子，和楚曼荷的教育分不開關系。

    而老爺子卻不這么想。他一生極好面子，楚慕遙的性子在他看來，日后定是個一事無成的紈绔，與其放在國內給楚氏丟臉，不如早早打發到國外去。

    楚慕遙神情淡定，像旁觀者一樣冷眼看著面前幾人爭執，坐了一會覺得無趣，站起身來提起沙發背上的書包，一言不發轉身向二樓走去。

    老爺子看他沒有絲毫反應，氣不打一處來，手里的拐杖幾乎要把地面戳破，嘴皮子都在抖：“你看看他那個樣子，哪里把我們放在眼里？顧岑好好的孩子，怎么把他教成這樣？”

    楚慕遙已經走到樓梯中央，聞言頓住腳步，轉身凝視著不遠處的楚家人，眉宇間是化不開的陰郁晦沉，陰鷙化為利箭，將他們死死釘在原地。老爺子饒是已過七旬，還是覺得背后涌上一股涼意。

    “提我父親，你們——不、配?！?/br>
    說完這句話，楚慕遙頭也不回地離開，走到二樓走廊盡頭。那里有一扇純黑的門，后面是他的房間。

    秋秋聽了半天的家庭爭吵，直到聽到楚慕遙關上房門的聲音，才敢冒出頭來。

    她環視了一周，這個房間極為寬闊敞亮，可是墻壁上一點裝飾也沒有，房間里只放著一張kingsize的大床，上面鋪著純黑的棉被，除此之外就是占了整整一面墻的書柜和一張書桌。

    秋秋視線轉了一圈，直到轉回來的時候，恰好正對上楚慕遙的視線。對方眼眸深邃，面色沉凝，她身體一顫，猛地攀住書包邊緣，站得筆直。

    然后得到對方一絲余光，轉眼就被拎到了書桌上。

    哦，不對，是隨著書包被扔到了書桌上。

    秋秋被書本砸了個頭暈，她不過手掌大小，猛地被厚厚的書砸趴在桌面上，真真是哪里都疼。用小胳膊小腿費勁地從里面爬出來，雖然秋秋身上火辣辣地疼，卻還是十分珍惜地摸摸書皮，小聲嘟囔著：“千萬別皺呀！”

    身后傳來一聲輕笑。

    秋秋連忙轉身，看向桌旁已經坐下的楚慕遙，小手背在身后，身體挺得筆直，圓滾滾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眼前人。

    楚慕遙當她是空氣，從書柜里取下筆記本，打開之后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秋秋悄悄看了幾眼，發現都是些英文單詞，可是看上去又不像英語習題。她瞧了一會就收回眼神，盯著楚慕遙修長的手指，望得出神，嘴里還記著說：“你可千萬不要把我的事情說出去??！”

    楚慕遙不理她，秋秋秉承“鍥而不舍，金石可鏤”的優良精神，同樣的話翻來覆去說了十來次，最后楚慕遙終于被她擾得不耐煩，將手指從鍵盤上移開，視線定在秋秋身上。

    秋秋被他墨黑的眼眸盯了幾分鐘，看得小腿發軟，小手互相捏了捏給自己打氣，懇求道：“你別說好不好？”

    楚慕遙說道：“隱瞞你的存在，有什么好處？”

    秋秋眼珠子轉了轉，大膽提議道：“我幫你提高成績好不好？”

    聽了這話，楚慕遙眉毛輕輕上挑，沒有說話。

    秋秋看他的表情陰晴不定，心里虛得打鼓，不過想想剛才在樓下自己聽到的那些話，就壯著膽子說：“你也不想去國外吧，只要你不告發我，作為交換我可以給你輔導，讓你提高成績，這樣你就不用被送到外國去啦！”

    說到后面幾個字，秋秋也覺得這是個超級棒的主意，眼睛巴巴地看著楚慕遙，清澈見底的眼眸流露出渴望，想讓他趕緊點頭。

    可是楚慕遙卻不屑地笑了：“我為什么要和你交換？我并不需要好成績?！?/br>
    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凌厲的眉宇皺起，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耐心，下一秒就要把秋秋掃到地上去一樣。

    秋秋急得快哭了。

    “考到第一名，你mama會喜歡你的呀！”

    “還有你的外公外婆，他們也會高興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