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沈林歡眼珠緩慢得地轉動了一下,不知道是發燒讓腦子遲鈍,還是面對旁人的關心無措,有些用力地捏住了陸堯的手。 男人的手掌寬大,她轉瞬又反應過來,驀地松了手,片刻后,反被陸堯握緊了,她側頭,對上他深沉打量的目光。 陸堯側頭看著她,把她微妙的反應全都收進眼底,眉眼漸漸沉了下來。 想起有次旁人調侃沈林歡,“牛逼嗎?童年換來的。聽說她小時候練琴,彈錯一個音要打手心一下。大冬天只穿著毛衣站在院子里練口語,她媽說這樣腦子清醒。她一個周末要上四個班,幾個家庭老師見縫插針地把她自由時間填滿,沈林杰每次都嘲笑說,不知道的還以為給哪國培養總統呢!” 有人笑問:“真的假的?” 那人聳聳肩,“誰知道,沈林杰說的?!?/br> “切,沈林杰的屁話也有人信?!?/br> 那時聽著,陸堯也不信,哪有這么殘忍的媽,可這會兒瞧著她渾身防備又無措的樣子,倒忽然覺得她好像真的從來沒得過關心一樣。 她到底怎么長大的? 不清楚,即便從小就認識,可依舊對她很陌生。她好像從來就是讓人捉摸不透那一類人。 沈林歡依舊是固執地搖頭,淡然說道,“我沒事?!?/br> 陸堯沉默拉著她往外走。 趙卿之在身后罵他,“你走慢點兒,就你長了一雙腿?!?/br> 陸堯回頭看沈林歡,她眉頭輕輕皺著,吃力地跟著他,但卻把唇抿得緊緊的。 “你又不是啞巴!”陸堯終于忍不住,“你不會說話?!?/br> 沈林歡輕蹙的眉頭倏忽緊皺起來,覺得陸堯生氣得莫名其妙,倔強道:“我跟得上?!?/br> 陸堯都氣笑了,賭氣似的走路更快了些,沈林歡被他扯得難受,心里再次嘀咕他喜怒無常。依舊不吭聲,她這人,脾氣犟得很,越是有人要她示弱,她越是不服輸。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生氣了,或許是被爺爺罵得火氣大吧!又或者是挨了罵又得知她生病,還得勞心帶她去看醫生,所以覺得煩? 沈林歡想不通,于是干脆說:“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不用管我?!?/br> 陸堯已經把她塞進車里,他親自開車,劃著方向盤,目光專注看路,不理她,怕氣死。 沈林歡是真的覺得,陸家的長輩都很好,幾次下來確定,是真的好,不是裝出來的。于是心下更是珍惜。 也有些明白,陸堯可能更多是迫于長輩的壓力,不得不對她好。十二說,爺爺最討厭拿婚姻當兒戲,上行下效,他即便不喜歡她,也還是迫使自己盡責吧! 所以沈林歡給他臺階下,她說自己可以,她也真的可以,周芙說她這個是毛病,其實不是,習慣了,所有能自己解決的事,何必假手于人。 她沒那么柔弱,不需要人憐憫,也不妄求關注。 但陸堯沒接這個臺階,他開車帶她去了私人醫院,保安認得他的車,閘門打開鄭重敬了個禮,對著對講機說:“陸總來了?!?/br> 雨聲淅淅瀝瀝,沈林歡一直看著車窗外,整個城市泡在雨里,她其實很喜歡下雨天。 一路兩個人都沒說話。 他的私人醫生迎出來的時候,陸堯正單手插兜,另一只手攥著沈林歡的手。身后司機把車開往車位去侯著。 沈林歡發燒發得有些意識不清,垂著眉眼,被他握住的手僵硬得不像自己的,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私人醫生,態度很好,知道她是陸堯太太,更加上心了,溫柔地領著她去病房,安置她先躺下來,然后給她量體溫,詢問病情。 “昨晚吹了會冷風,早上就開始發燒了。吃了兩片退燒藥?!?/br> 醫生點點頭,大致了解了,又問她吃得什么藥。 末了,看溫度表,嘶了聲,“三十八度七呢!” 陸堯一直看著她,等醫生走了,問:“晚上不睡覺干嘛呢?” 沈林歡躺著,第一次僅僅因為發燒就躺在醫院病房里,“睡不著,出去透透氣?!?/br> 陸堯倏忽想起她凌晨打過去的電話,問她,“給我打電話那會兒?” “嗯?!?/br> “打電話干嘛?” 沈林歡不說話,突然卡殼。 “怕我在外面過夜?”陸堯兀自猜測著,腦補她擔心他到半夜睡不著,皺著眉坐在露臺上打電話的樣子,像個擔心丈夫的妻子,說不定嘴里還罵罵咧咧的,嚷著回來不讓他進門。 他心里得到極大的滿足,可又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估計也就是睡不著,然后忽然想起來他還沒回來,隨手撥了電話,禮貌關心一下。 他在心底輕嘖了一聲,沒想到他有一天竟會卑微得靠這點兒腦補來獲得滿足感,怕她反駁,毀了自己的臆想,于是不等她說話,兀自又說:“放心吧!我答應你的會做到?!?/br> 婚內不做違反法律和道義的事。 沈林歡聽他這樣說,覺得心下一塊兒石頭落了地。即便地位如此不對等,她還是希望能保住基本的體面。 “嗯?!彼c頭。 護士來給她做肌注,肌rou注射,退燒針,一般是要打在屁股上的,護士溫柔說:“陸太太您側著躺,衣服稍稍褪下來點?!?/br> 陸堯就坐在床邊,靜靜看她。 沈林歡回視他,他也絲毫沒有回避的意思。 護士捧著托盤還在等著,沈林歡心想,算了。 她照做了。 護士熟練地消毒,她皮膚極白,滑膩溫軟,護士呼吸都輕了,生怕把這美人扎疼了。 陸堯瞧著,輕嘖一聲,微微瞥過目光,暗自唾自己:你他么又不是沒見過。 出神這片刻,搭在床邊的手倏忽被攥住了,他抬頭,正好看到沈林歡閉著眼,面色還平靜,只是眼睛緊緊閉著,呼吸似乎也屏著。 陸堯挑眉,喲,怕打針呢! 手上的力道可真重??!捏得指骨都發白了。 陸堯再次“嘖”了聲,被她捏得疼得要死,卻沒動。 護士收拾好托盤,叮囑她按一會兒棉簽,沈林歡整個人都在抖,幾次伸手,都沒按準,有些著急,額頭都冒了汗。 一只男人的手忽然伸過來,按住那枚小小的棉簽。 陸堯整個身子傾著,看她。 沈林歡木然和他對視。 半晌……“謝謝?!?/br> 陸堯挑眉,“客氣?!?/br> 沈林歡:“……” 怪怪的。 一分鐘左右。 沈林歡:“可以了……” “護士說三分鐘?!标憟蚝車乐斦f,目光輕落在她腰間那塊兒紋身,眸色黯下來。旋即自我安慰,就當是緣分吧!隨便紋個身都能紋到他名字,多大的緣分吶!天生一對兒。 沈林歡伸手,“……那我自己來?!?/br> 陸堯靜靜看了她會兒,輕“嘖”了聲,“要求怎么這么多?!?/br> 他沒動,沈林歡也就沒再強求,只是兩個人靠得近,她很不自在。 終于,他松了手。丟掉棉簽,扔在黃色醫療垃圾桶里。 沈林歡暗暗吐了一口氣。 陸堯順手把她衣服拉了上去,沈林歡那口剛吐的氣又提起來……“謝謝?!?/br> 陸堯這次撇撇嘴,沒吭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倆人不熟呢! 過了會兒,他終究沒忍住,“我回去看看結婚證,看看是假的還是怎么著。還是你其實失憶了,忘記咱倆結過婚?” 沈林歡:“……” 兩個人再次沉默對視了會兒。 沈林歡挪開目光,“沒忘?!?/br> 陸堯笑了聲,半是嘲諷半是好笑。 沈林歡閉上眼,假裝睡覺,不理他。 意識模模糊糊的,安靜下來才想起來他說和楚邵打的架。 腦子里有模糊的關于楚邵的印象,是關于紋身店的,很久遠的記憶了,街道一角,很窄小的一間店面,店里人很多,都是年輕男孩,店是有周芙的一個表哥,周芙和表哥關系好,經常去找他,所以沈林歡也跟著去過幾次。 楚邵長得一張很囂張的面容,斷眉,家里條件不太好,學習也不太好,私立旁邊的公辦學校里的墊底學渣,經常去私立門口晃悠,看不起私立那群公子哥兒,見了面就一副輕蔑的樣子,動不動就挑釁。 有次和陸堯的朋友嗆過一次,陸堯自然也看不上這種不學無術的渣子,拉了朋友一把,“跟這種人計較什么?!?/br> 楚邵就不服氣,推搡著陸堯說,“你他么什么意思?” 陸堯被推得一踉蹌,脾氣上來,一腳踹了過去。 兩個人打了起來,楚邵是野路子,陸堯從小就武術私教一對一提點教導,體格差不多的情況下,楚邵壓根兒不是他對手。最后被揍得趴在地上起不來。 當時楚邵被嘲笑了好久。 后來沈林歡去紋身,她在紙上寫了那串拼音。 楚邵看了眼,頓時嗤了聲,勸她這個年紀別犯傻,長大了百分之一百后悔。 又說:“不行,我他么看到這個名字就覺得晦氣?!?/br> 沈林歡沉默垂眸,“沒事,路遙知馬力的路遙?!?/br> 楚邵扁扁嘴,勉強接受了,“行吧!” 第16章 沈林歡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 大約是護士給她打好吊針沒多久。她覺得實在小題大做,吃點兒退燒藥睡一覺就好了,但醫生這樣安排了, 她也沒說什么。 做了夢, 夢見陸堯了。 夢里陸堯也在跪著, 筆直地跪在書房, 身姿挺拔, 身上西裝挺括,面色冷峻異常, 說:“無論如何, 這婚我離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