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陳大管事年歲不小,她已做過最壞的打算。早在老管事初初病倒的時候,她已命人火速傳信給陳管事的兒子。 小陳管事人在信國,任信國總號大管事,距離本就遠,又逢郇北暴雨郇水暴漲,渡船根本沒法通航,小陳管事不得己只能繞路,冬季路難行,接信后緊趕慢趕,才剛抵達郇都。 剛好趕上見他父親最后一面。 韓菀來時,陳老管事已是回光返照,他掙扎坐起吩咐兒子,由他口述,兒子執筆,寫下長長一卷帛書。 郇國大小事務,總號人事詳情,哪些尚算忠心可用的,哪些搖擺不定得且用且防的,還有哪些是親曹的,具體到個人性情,隱蔽癖好,都一一講述清楚。 另還有各國情況,當權者偏好,韓氏親哪一派,彼此交好有什么關竅等等。陳老管事是韓祖父留給韓父的心腹,他知根知底,只恨時間倉促,只能撿重要事說。 他叮囑兒子,陳家人世受主子大恩,務必要好好輔助小主子,不得有誤。小陳管事眼淚長流,跪下磕頭連連應是。 蒼老的手骨瘦如柴,握住韓菀的手,老陳管事臉上已蒙上一層死灰,嘴巴一張一翕,費力說道:“……小主子受苦了,老陳無能,不能再輔助小主……了?!?/br> 溘然長逝。 韓菀泣不成聲,她將老陳管事的手輕輕放好,鄭重躬禮。 我會好好守住韓氏的。 為了父祖,為了自己,也為了這些忠心耿耿的老人。 她雙目泛紅,有眼淚落下,穆寒默哀片刻,抬頭,皺了皺眉,從懷里取出手帕。 她接過他的手帕,抹去淚水,靈堂已布置起來了,陳老管事在韓家設靈于禮不合,小陳管事原要告罪移出的,韓菀溫言婉拒了他,道人已去,不可驚動,老陳管事為韓氏鞠躬盡瘁一生,當在韓府發喪。 再多勸解也無用,她只能對小陳管事輕聲說:“節哀?!?/br> 小陳管事悲聲大哭。 …… 遵照老陳管事的遺愿,喪事從簡,停靈七日后,即葬于東郊。 小陳管事收斂悲傷,次日即到酈陽居正式拜見韓菀。 是老陳管事的臨終叮囑,也是韓菀原先的打算,她本就想著,小陳管事回來后,正好進總號輔助她。 小陳管事端正下拜,韓菀下來親自扶起他:“孟允快快請起?!?/br> 小陳管事名原,字孟允,鄭重一拜,即正式定下新的主從名分。 陳孟允本是信國總號大管事,掌信國大小事務,獨當一面,非常能干。兩人也不拖延,當即交流起兩地信息,韓菀當即采納陳孟允舉薦,提了他原來的副手為信國大管事。 陳孟允也對郇都情況大致了解,次日他隨韓菀一同赴總號,韓菀當即委任他的大主事之一,位置僅在曹邑宰之下。 很順利,陳孟允本身資歷足,他還是陳老管事的兒子,威信足夠,融入非常迅速。 陳老管事病倒多少有些曹邑宰的影子,陳孟允和曹邑宰有殺父之恨,就算沒有韓菀原因,他和曹邑宰也是大仇。 火花四濺。 韓菀如虎添翼。 還有陳老管事留下的那份遺書,給了她很大幫助,總號上下如今她是了如指掌。 多方利好因素之下,網越收越緊,在再一次成功拿下一批人手后,韓菀判斷,曹邑宰快坐不住了。 她再三叮囑穆寒,務必加緊盯梢。 …… 臘月隆冬,大雪紛飛,房檐屋頂白皚皚覆蓋厚厚一層,滴水成冰。 深夜,仍有簌簌雪聲,凜風卷著雪花撲進廊下,吹得窗欞子咯咯輕響不斷。 炭火通紅,黃銅炭盆散出一圈赤色暈光,隱約照亮了桌椅案毯,寬大的矮榻前放了一雙黑絨長靴,尺寸很大,穆寒雙手覆于胸腹,閉目沉睡。 隱約,有腳步聲沿著甬道直奔酈陽居。 幾乎馬上,穆寒就睜開了眼。他非常醒睡,聽腳步聲稍稍一頓沒被截停反直奔正房,他立即翻身坐起,套靴下地打開房門。 阿亞雙目湛亮,“有動靜了!” 栗氏那邊! 今天下午,曹邑宰終于按捺不住,幾經迂回往栗府送了一封信。 韓菀令務必嚴密監視,一有進展,立即報給她知。 穆寒接過信帛,借著雪光一目十行,他立即返身。 快步來到內室門邊,輕扣,“主子,主子?” 片刻,里頭“唔”應一聲,他輕輕打開內室門,進了去。 內室漆黑,借著炭盆隱約紅光,見韓菀擁被動了動。 她還沒醒全,迷迷瞪瞪的,他半跪在床頭,輕聲說:“主子,阿亞急稟,那邊有信傳回了?!?/br> 韓菀登時醒全,一掀錦被,彈坐跳起下地,“真的?” 寒冬臘月,驟然掀被,她身上就薄薄一件素綾寢衣,有些冷,穆寒已抖開大斗篷罩在她身上。 身上馬上就暖和了,韓菀攏了攏斗篷,順手把系帶系了,沖穆寒一笑,“我們快出去?!?/br> 明堂已燈火通明,韓菀披著大斗篷很快出到,迫不及待:“阿亞,快呈上來!” “是!” 韓菀一打開密報,目光登時一凝,“黑臉青年男子?” …… 李翳的線索終于出現了。 曹邑宰的信送出去后,當天夜里,一隊陌生男子低調出現在栗府側門,大管事親自開門,悄悄將人迎了進去。 暗哨監視長達一個多月,終于有一個符合韓菀口述形貌特征的男子出現。 “為首者身長大約八尺,遒勁精瘦,太陽xue微凸,是個高手,……” 與傳訊同回的包括其中一名暗哨,韓菀立即叫進,他細細講述那人的體貌特征。 “他年紀約有三旬,膚色偏黑,尤其臉,濃眉高梁,眼神很利,掃視如鷹隼,格外攝人?!?/br> “再多的,就看不清了,時間太短,距離也遠,請主子恕罪?!?/br> 暗哨請罪后,補充:“此人進去后,直到小的回來傳信,也未曾出來?!?/br> “很好?!?/br> “你們無罪,都有功,賞?!?/br> 韓菀仔仔細細問了一遍,期間穆寒也補充幾句,暗哨一一都說了,隨后他退下。 臨時點起的燈火不多,偌大的明堂有些昏暗,冷風不知從哪個罅隙灌了進來,燭光一陣晃動。 自暗哨退下后,韓菀倚著憑幾一直在垂目沉思,許久她抬頭,對穆寒說:“稍后,我親自過去一趟?!?/br> 李翳至關重要。 后續的所以計劃,都得基于這李翳是真的才能繼續往下設定。 可不管畫像還是口述,這濃眉高梁眼神都太過抽象,韓菀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親自去看一眼。 只有她見過李翳。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覺得夜里半跪在床前輕聲喚,很甜很帶感耶,還有抖開厚厚的斗篷罩在她身上。 前世真相也一點點浮出水面啦,阿菀加油,愛情.事業兩手抓??! 愛你們??!我們明天見啦~(づ ̄3 ̄)づ 還要感謝“來自遙遠的世界”扔的地雷,啾啾! 第23章 寒夜飄雪,萬籟俱靜。 栗氏別院。 正廳廡廊每隔五步挑一盞絹燈,侍衛林立,肅靜無聲,廳內燈火通明。 長榻東側,端坐一人,漆冠皮笄藏藍廣袖大衫,栗竺挑眉:“韓伯啟這女兒還真有些本事?!?/br> 他將曹邑宰的信放下。 炕幾上還有不少短信,這是先前眼線送出的消息,曹邑宰的信壓在最上面,很長,足足小半卷,將自上郇都以來的事情都敘述了一遍。 栗竺:“真想不到啊,半途居然殺出一個韓元娘?!?/br> 廳內還有一人,玄黑扎袖武士服,皮冠束發腳踏長靴,榻側擱一烏鞘長劍,李翳站在枝形連盞燈前,垂眸,正用銀簪挑著燈芯。 燭芯“啪”爆了一下,他擲下銀簪,“不過就是個小丫頭罷了?!?/br> 已到如今,又能如何? 曹邑宰扎根極深,不是輕易能撼動的,他行事謹慎也非胡榮杜義之流,想如法炮制根本不可能。 李翳轉過身來,遒勁精瘦,微黑膚色,一雙鷹目眸光冷厲,眉目攝人氣質陰翳。 一轉過身來,仿佛溫度都降了兩分。 栗竺見慣,點了點頭,“確實如此?!?/br> 是有些出乎預料,只一切還在掌握之中。 二人商量片刻,很快決定,“我們還按原定計劃,先拿下丹砂礦?!?/br> 李翳頷首。 商量妥當,也不久留,略略休憩待宵禁結束,他旋即離開。 …… 韓菀決定之后,隨即換了一身夜行衣。 披上白狐皮大氅,庭院阿亞并十數護衛俱已換裝完畢,擇西而去,抵達最西邊的墻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