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混亂而血腥的時代, 她的身邊卻永遠是一片晴空。 還有不涼山終年不化的雪與靈泉。 這世界糟糕, 他們卻把最好的一切留給了蘇蘇。 她的夢里有藍天,有御劍飛行的快活,還有靈泉叮咚的水,晶瑩飄飛的雪…… 她忍不住彎起唇,露出淺淺的笑容。 可是醒來后—— 蘇蘇聽見滴答的水聲,她睜開眼。 身上被碾壓過一般疼,她身上蓋著被撕破的衣裳,衣裳下不著片縷。 蘇蘇動了動手指,劇痛從指間傳來,碎裂的指骨讓她冷汗涔涔。 一縷微光從縫隙中透出來,外面天亮了。蘇蘇完好的那只手拽緊衣服,盯著那一抹天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水聲也來自那里,外面在下雨。 她的傷口、身上的歡好的痕跡沒人幫她清理。 灼熱的呼吸告訴她,她發燒了。 蘇蘇吃力地從石床上坐起來,用衣衫裹住自己。 弱水在漆黑的環境中散發著銀亮的光,蘇蘇走到縫隙下面,無力靠坐在墻腳,張開嘴接住雨水。 她干燥的唇瓣濕潤了些,蘇蘇好受不少。 她抱住膝蓋,把臉頰埋進臂彎中。 這一生,她鮮少有如此絕望而脆弱的時候。不止是因為昨夜,還有三顆滅魂釘的碎裂。 她眼睜睜看著它們撞上護心鱗,化作齏粉,而護心鱗也有了金色裂痕。 她失敗了,賠上了自己,也賠上了天下眾生。 滅魂釘沒了,少年魔神的情愫變成滔天恨意,局面成了死胡同。會不會……就這樣被關一輩子? 蘇蘇從未有過這樣消極的情緒。 她想,或許師門就不該把這個任務給她,她不過剛到百歲的小仙,怎么能背負這樣的使命呢,她甚至阻止滅魂釘碎裂都做不到! 她才走出被眾人呵護的仙境,就在少年魔神面前摔得遍體鱗傷。 可她真的盡力了。 凡間不到兩年,卻比她曾經的百年還要漫長。 她忍住淚水,無時不刻背負著五百年后的世界。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連被控制著殺了蕭凜,都只敢短暫哭泣一瞬,擦干眼淚為他守著城池。她甚至不敢對任何人產生過分溫暖的情感,怕影響來這一趟的目的。 可她也是三界眾生,也是血rou之軀,她也會痛,會害怕,會彷徨。 雨點打在她的臉上。 一直以來堅守的道心搖搖欲墜。 有個聲音仿佛在說—— “別堅持了,就這樣,你做不到的。他是魔神啊,他已經發現你騙了他,你再堅持只會死在五百年前?!?/br> “回家吧,本來這一切都不是你該背負的,順其命運,回到你的時代,哪怕真的死了,也是輕松愜意的?!?/br> “你保護三界,誰來保護你呢?” 蘇蘇緊緊抱住自己,咬緊牙關。 她觸碰到冰冷的石壁,這石頭涼得像冰,哪怕如今是夏季,依舊冷得她瑟瑟發抖。 四面沒有出路,勾玉沉寂下去,她咬破指尖畫的符咒沒有半點兒作用。 ——她被困在了一個混沌空間。 這個地方一如嫣然曾經用過的籠子,讓人只能被囚禁在這里,她哪里都去不了,甚至連勾玉也只能被迫沉睡。 蘇蘇捂住自己的眼睛,傾世花又開始疼了。 因為恐懼和生病,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疼得厲害。她忍受了許久,再睜眼時,發現自己連那一縷天光都不太看得清楚。 蘇蘇揉揉眼睛,可怕的安靜侵襲了她,有一瞬間連滴答的水聲都遠去了。她蜷縮在石床上面,想起許久以前,勾玉給她說過傾世花的后果。 命運悲慘,死無全尸。 * 廿木凝擔憂地問:“白羽,陛下怎么樣了?” 廿白羽搖搖頭,表情沉重。 “今晨回來的時候,吐了一口血,至今沒有醒。御醫說心脈受損,活不過這個冬天?!?/br> 廿木凝踉蹌著后退了一步:“怎么會這樣,都怪我,如果我看好了葉三小姐,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br> 廿白羽扶住她:“多說無益,等陛下醒來,他或許會有辦法?!?/br> 從很早以前就有人斷言澹臺燼活不過十六歲,然而這些年,也不知道付出了什么樣的代價,他安好活到了現在。 既如此,可能就有辦法改變。 廿白羽沒有給jiejie說今晨看見陛下的場景,至今他回憶起來,依舊覺得心情復雜。 陛下嘴角帶著血跡,眼神空洞木然,漆黑的眼珠卻沉積著滔天怨恨。 他胸口滲出一團深色痕跡來。 他死死按住心臟,逃離般回到承乾殿中,吐了一口血便昏迷了過去。 周國的夏季多雨。 午后小雨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昭華夫人來探望澹臺燼。廿白羽像一道暗處的影子,沉默不言跟著葉冰裳。 葉冰裳說:“廿大人,妾身只是想單獨和陛下說說話?!?/br> 廿白羽微微搖了搖頭,目不斜視盯著地面。 葉冰裳沒了辦法,只好任由夜影衛們盯著,掏出帕子給澹臺燼擦了擦汗水。 在他的身邊,葉冰裳看見了帶上裂痕的護心鱗。 她臉色一變,連忙拿了起來。 果然,原本銀色的護心鱗上,密密麻麻布滿金色紋路,她試著感受它,發現它毫無反應。 一瞬間葉冰裳臉色極為難看,她意識到一個不可扭轉的事實,護心鱗碎了! 澹臺燼身上發生了什么! 潛龍衛怎么可能真的弄碎護心鱗呢? 她臉色幾變,心疼得直抽氣,然而在廿白羽等人的盯視下,她只能被迫恢復冷靜。木已成舟,她就算再后悔也沒有辦法。 護心鱗碎了,換來蘇蘇的威脅解除。 現在對于澹臺燼來說,蘇蘇就是一個拿著潛龍衛的叛徒。自己一個凡人,拿著護心鱗的作用并不能發揮到極致,還會引來妖物。 如今的局面也不差。 說服了自己,葉冰裳想替澹臺燼掖一掖被子,一柄劍格擋住她的手。 廿白羽說:“夫人探望過陛下就回去吧?!?/br> 葉冰裳臉上的難堪之色一晃而過,笑著點點頭。 澹臺燼是第二日下午醒過來的,他也意識到自己身體不妙,把噬魂幡里的老道叫了出來。 “孤心臟里的東西,能弄出來嗎?” 老道試了一下,搖頭說:“陛下恕貧道無能無力,此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邪門的東西,它似乎嵌入了陛下的心臟,無法取出來?!?/br> 知道這個消息,他的手觸上胸口,表情冰冷。 在老道士以為他會發怒之時,他卻毫不在意地勾唇說:“那就留著吧?!?/br> 左右不過是痛。 也就只是痛一點罷了。 “替孤多找幾個妖怪,遇到修仙的也抓來?!?/br> 老道士連忙稱是,明白澹臺燼是想繼續靠妖怪的內丹續命。如果說以前他的壽數需要一年殺一只妖,如今恐怕得月月挖去妖物內丹,來填補他流逝的生命。 廿白羽要拿著噬魂幡離開,澹臺燼冷聲說:“讓葉儲風去?!?/br> “陛下?” 澹臺燼說:“葉儲風身上有狐妖半顆內丹,抓大妖他比你們有用?!?/br> 廿白羽和老道對視了一眼,眼中均是不可置信。 葉儲風身體里竟然有狐妖嫣然的半顆內丹? 怪不得陛下要留住這個人,為他效力。廿白羽點點頭,帶著噬魂幡找葉儲風去了。 澹臺燼沉默著,臉色蒼白冷漠。 廿木凝留在殿內,垂著頭看向地面,她心里有幾分難受。前幾日籌備登基和封后大典的陛下,眼睛里帶著明亮的光彩,可現在,他眼里什么都沒剩下。 她以為陛下會問混沌密室中那少女的消息,沒想到他只是冷淡地背過身子去,什么也不關心。 就好似,那人死了,也與他沒有半分關系。 廿木凝一直等到黃昏,也沒見陛下問起她。 她只好猶疑地小聲開口:“陛下,她生病了,從昨日到現在,她只喝了些雨水?!?/br> 青年睜開眼睛,看著龍床上銀紋,低聲笑:“派人去看看,別讓她死了,她不配死得如此輕易?!?/br> 廿木凝:“是?!?/br> * 蘇蘇這一場病,病了許久。 傾世花的力量發揮不出來,她變成了一個徹底的凡人。失去和勾玉的聯系,失去術法的羽翼,她昏昏沉沉,分不清白日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