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春物撩人(24)拾春吻
衛琨抱了那人就往山下沖,自己臉頰刮劃道道血口,不知疼痛,白發散亂,隔著遠了看,像是個瘋子。 他是瘋了,懷中小心翼翼抱著的rou體緩緩下墜,梅花越來越暈染,衛琨一頭頭發暈,眼前什么都是空白,只有那刺目的殷紅。 沖下去,都是自己人,他發現自己已經控制不住地叫,叫得嗓子嘶啞,后來許多年后,有人曾跟他隱約透露,他那天沖下去的時候,簡直像變了個人,跟那些個茹毛飲血的野人模樣差不多,像是能吞人。 可那時候,衛琨頭昏腦漲,他整個人都木掉,似乎天地間,只有絕望。 有人用擔架把人抬入馬車,他也被扶進去,整個人搖搖晃晃,他握住她的手,嗓子廢了,說不出話來,只低低垂目看她,她也怔怔看他,看他滿頭大汗,目光焦灼,看他白發滄桑,顴骨深陷,嘴唇緊閉……她反而一點兒不疼,笑了,笑得跟小時候一樣好看。 老金牙的府上有個廂房,熏了香暖了床是供給他那嬌寵娘子的,這時候也不管他媳婦了,直接把衛小春抬進去,喚了十幾個郎中進去,最后干脆叫了個教會洋鬼子行醫的也來一同治了。 傷口在胸口往下的位置,偏了要害的靶子,又是個女人持劍,傷不危命,中西醫聚攏一并開了方子,煎藥的,止血的,包扎的……衛琨守在一邊,心焦如枯,早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幾處傷勢,隔上一會子,他便問——她怎么樣?醒了嗎? 終于,她微微張開眼睛,疲憊地回答:“干爹……我沒昏哪……你且別恐慌……” 見她有了回應,他這才把一顆心放下來。 晚一點,人都撤了,他也沒走,只守在她床榻邊,看她低沉睡覺,看久了,他人軟綿起來,就趴于床榻默默看她,眼睛一刻不離。 老金牙進來想喊他去吃點飯,可看他一副癡病,便嘆了口氣也罷了,命下人把餐食端進來,出去迎宴。 上堂是慶功宴,徐大人坐最正中,等衛琨等了老半天也沒來,他這些年變得厲害,跟些個野人一樣的打扮,人也糙了不少,見了老金牙回來便吼:“咱督公還在里面呢?” “恐是要守那女人一輩子了……” “我看督公哪……這一心不是要革這皇室的命,而是……” 老金牙見機打岔:“勿談國事,勿談國事!”舉杯迎盞,觥籌交錯。 這時候,金陵大亂,那紫禁殿成了老百姓徹夜排隊參觀的地方,成了流浪漢的居所,那宮女和太監早就各自散了,一夜之間,大契祖制,大契國則,全都是場荒唐夢! 大英軍隊徹底占領了金陵,衛黨奪了這政權的勝利,接下來——是要跟大英實行那些個喪權辱國的條約,把個大好江山拱手相讓,衛黨漢人只得做了傀儡,繼續搜刮百姓。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自古不變的道理,衛琨若為王,日子不見得也那么好過,誰都知道,這督公,近年變得厲害,兇殘、蠻暴、麻木…… 可他們哪里知道,衛琨此刻柔軟得像個孩子,他什么感覺都被剝奪了,只有面前這活生生的觀感——四年了,他日夜思念的人,真恐他自己一閉眼,這又是個幻象。 不敢把目光調離一刻,除了呆呆凝望,他不想思考任何前途命運,國家存亡的事情—— 國,城,都不存在,又怎樣?只要你在。 我愿把這國和我自己交付你手,你有所有權利,斷我生死,讓這國不復有國,紅塵顛倒。 衛小春醒了,她臉色因失血過多煞白如紙,氣息虛弱,眼睛卻更清亮,像點亮了黑暗的光。 她看他,想抬手摸他的鬢發,摸他的層層皺紋,摸他紅了的眼眶,卻發覺自己的手正在他的大手里握著,這么親密的皮膚接觸,rou和rou的貼合——她夢里的溫度,不覺嘆息:“干爹……” 衛琨如夢初醒,發覺她是真的醒了,才慌慌張張起了身子給她倒一碗紅糖蜜棗汁:“來,先潤潤喉,補點氣血……” 他扶她,見她皺眉,起身困難,索性不讓她再動,繼續躺著,他低下頭喝一口,然后對著她的嘴唇緊壓,緩緩由口對口的灌入,液汁順流,從她唇間到舌尖,他不敢喂了急,只得一小口小口地抿著順給她。 她柔軟地從口中接來,又慢慢吞咽,抬起長卷黑睫,清清亮亮的眼睛刷在他臉上,離了那么近,她重溫他的味道——是蜜汁的甜,是他口津的溫度。 喂了一碗,他把最后一口吐盡,想要移開嘴唇,小春卻抬起另一只胳膊微微攬住他脖子,把自己的那條舌頭就伸進他嘴里。 他的小春在吻他,衛琨一激動,把那碗也不管了,直接推倒一邊,大膽地捧了她的臉,俯身狠狠地吻,啃噬——每一下蠕動都是他想她! 他想她,他想她,他還是想她! 縱有千言萬語,什么也都不想說了,什么也都不想問了,只有這熾熱的吻才能把他們的心再次貼得緊密—— 她被堵得喘不過氣來,胸間一起伏,又疼,他只得罷了口,讓她緩緩氣息。這時她的臉色已經有了紅暈,唇色也被吻得通紅,她目中又有了光芒,那個春,又活過來了。 “小春……小春?!彼坏米ニ种?,一根根舔來,含在嘴里,貼在臉上,撫在心口。 “干爹……”衛小春軟糯地呼一聲,“小春……對不起干爹……” 衛琨早知她要說什么,忙把手指擱在她唇間:“不要說這些……是干爹對不起小春,讓你受苦……” 衛小春還是過不去自己那關,把頭移開,皺眉:“你不曉得干爹……他那個人是多邪乎……” 衛琨怎能不知? 他深深一嘆:“春兒,我現在只恨讓他死得太痛快,他的死在我腦海里演練了萬千遍,沒有一遍如這般輕松……然而他也終究是死了,死了喂了野人,他也感不到一點痛苦……可你又為何活在這人給你的痛苦里?我怎地不曉得他是個什么樣人? 我終日伴他讀書,見他成長,我知他聰穎好學,也知他狡猾邪毒,在他父王面前裝仁智卻背了他父王與宮女廝混、逛妓院、扮上行頭唱大戲…… 那時我只覺他頑劣,卻再后來越發地覺得他邪得離譜,他捉弄太監,扒光他們的褲子讓他們互相摸互相……做那種事……他越踐踏我們,越讓我們痛恨他……后來閹黨勢力崛起,他首當反對,且對底下太監愈加嚴厲殘酷……若我不動手,將來他做了皇帝,必壓制我們。若對付蛇蝎之人也必用蛇蝎之招。 你落到他手里,他想要我痛苦也就必要你受辱,但你是他親緣,又是可牽制我的人,他應不會殺你……” 衛小春轉過頭道:“他早知你沒死卻騙了我說你死了……若不是孫萬興密報于我消息,我恐是在那場瘟疫就死了……” 衛琨每每想到此,心里都有恐不迭。 “可是干爹……你當年受那么重的傷怎么痊愈了?這些年你又是怎么過的?”衛小春看他,打量他,心有疼痛。 衛琨垂了眉眼,微微一哼回答:“當年……我被廢了筋骨,便如廢人爛泥一樣度了數月,幸得徐大人小順子一直不離不棄,陪我把筋骨養好,又避我安寧……因朝廷秘密拿我們幾個,所以我們便決定分道揚鑣,各自逃散……我喬裝去了南洋……南洋是大英的屬地,因我也有機會習了語言和風俗,跟了洋人混了許多時日,南洋產大煙,是罌粟的發源地,也是魚米之鄉,我靠了這些生意發了財,只在內陸找了可靠的人幫我經營、倒賣,換取更多銀子,我可供給塞北的徐大人……這些年,我們養兵買馬,招納江湖各種俠士和反叛軍,給他們灌輸衛黨的宗旨要領……他們也就成了我們的戰士,同時徐大人養了那些野人,是塞北的少數民族,馴養且又要培養,實屬不易……我們各自都吃了很多苦頭,但也不忘殺回金陵的大業?!?/br> 衛小春眨了眨眼睛,眼淚掉下來,她那哭相一點沒變,哼哼唧唧地蚊子聲,紅了鼻子和眼睛的怯生相,掀起衛琨心中無盡波瀾。 他又重附在她枕邊,伸出滿是繭子的手指抹了她的淚,他探過嘴唇,吸了她的淚,舌尖輕觸,柔柔掃過她的眉角,喃喃癡纏:“春子,小春……干爹疼你?!?/br> ************************************************* 后面全是塞糖~